第一百五十四章 收留(一)
天還沒完全亮完溫雲箏就睜開眼了。她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懊惱自己竟然沉睡過去了。
看了還在身側的薑景昊和薑雲蕙,溫雲箏心裏大大鬆了口氣,但又不免皺起眉頭,朝向長湘的位置看去。
周圍浮著朦朦朧朧的薄霧。
到了這會溫雲箏才有心思認真看著這個人。
側臉看著比較冷硬,一身灰衣,不過他雖然背著長劍,不怎麽說話看著很是冷淡的。
隻是他那身上的氣質在溫雲箏看來卻如凋落碾於塵泥的梨花,帶著淒涼的溫柔。
不過用花去形容一個男子,溫雲箏覺得有些失禮。
“不過他的眼珠子挺黑的,黑的發沉,倒也罕見……”
嗯?眼珠子?
溫雲箏忽然反應過來,那個人已經睜開眼醒來,正看著自己。
反應過來自己在偷看而且還被發現,溫雲箏瞬間感到很不自在,但第一時間又左右想不出話出來道歉。
“不遠處有條小溪流,我去打一下水。”
大概是察覺了溫雲箏的尷尬,長湘拿著一旁的水壺站了起來,左右拍拍衣裳同溫雲箏說道。
溫雲箏慌了一下,欲言又止。
“這周邊還是挺安全的,若是有什麽事,你喊聲“救命”我也能聽得到。”
“好。”
等離開了溫雲箏的視野,長湘運起內力很快就出現在幾裏外的一條溪流邊上。
裝完水,她在溪邊發現了一個破罐,上半部分好像是砸碎了,半埋土中。
長湘把它挖出來,洗掉表麵的泥沙,也一並帶回去。
昨夜的火已經滅了,長湘又費了一些時間才把火給升起來。
火堆上方置了她撿回來的破罐,罐裏的水這會已經沸騰。
等她把熱水裝進水囊後,罐裏還剩了些水,長湘翻了翻行囊挑出兩條幹淨手帕。
她將手帕浸在還是挺燙的熱水裏,連帶著手指也一並浸在沸騰的熱水裏。
看得溫雲箏幾個眉頭一跳,下意識叫喊出來提醒長湘水很燙。
長湘麵色不變地拿著手帕在水裏攪了攪,等手帕全濕透了才將其中一條拿出來。
手帕冒著熱氣騰騰的水汽,她將它擰幹遞給溫雲箏。
長湘看著灰頭土臉的三人組,盡量平靜開口:“你們要不要擦把臉?”
長湘話落,溫雲箏瞬間頗有些陰暗地警惕了起來:“這莫不是想看她們娘倆長得怎麽樣從而想賣什麽價錢?還是是薑家的仇家,想確認一下是不是薑家人?”
不過溫雲箏又立馬反應過來,覺得他用不著如此繞彎子。
電光火石之間,溫雲箏的腦子飛快轉動。
她看著長湘遞過來的手帕,猶豫一下,還是伸手接過它。
“蕙蕙、景昊過來擦臉。”
溫雲箏等薑雲蕙過來,把散著熱氣的手帕覆在她小臉上,不輕不重地抹了幾下,將薑雲蕙臉上的泥土細細抹去。
“喏,髒的那條給我。”
等薑雲蕙抹完薑雲蕙的臉,手帕早已變得灰黃了,長湘又擰好另一條手帕遞給溫雲箏。
溫雲箏動作頓了一下,看著麵無表情的長湘,將兩人手上的手帕交換。
“景昊,過來。”溫雲箏朝眼神警惕望著長湘的薑景昊招招手。
“娘親,我自己來。”薑景昊忸怩了一下,強做成熟板著臉拿過溫雲箏手上的手帕。
陰影覆在臉上,熱手帕敷在臉上那一刻的舒適感讓薑景昊愣了一眼,眼神溫和了一分。
“這條就沒那麽幹淨了。”長湘將洗過一遍的手帕重新洗過一遍的手帕遞給溫雲箏,沒有一絲波瀾。
“沒事,多謝恩公了。”溫雲箏接過手帕。
長湘轉身將罐下的火熄滅,捏著一邊的罐壁拿起破罐。
溫雲箏把手帕覆在臉上時也失了下神,她不記是多久沒有用熱水洗過臉,淡淡的熱氣撲在她的臉。
她竟然從在手帕上聞到很清晰的苦味,那種讓人一聞就覺得應該是藥材上帶著的苦味。
而且很是一種特殊的苦味,不是單一藥材的苦,像是很多種藥材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藥香,淡苦的藥香。
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溫雲箏怔了一下,才記起當時這個人在她身側俯身抱起蕙蕙時,也有這樣淡淡的苦味飄逸在她鼻間。
等長湘轉身回去時,溫雲箏已經擦好臉了。
嗯?
長湘看著溫雲箏愣了幾許才伸手朝溫雲箏要手帕。
等溫雲箏將手上的髒手帕交給她後,她壓著聲音緩緩開口:“我去倒水。”
看著長湘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裏,溫雲箏看著挨著她兩邊坐的和薑雲蕙笑了笑。
“娘親,那個叔叔是誰啊?”薑雲蕙恢複了些力氣,仰著骨瘦的小臉,亮著烏黑的眼眸好奇地問著溫雲箏。
薑景昊同樣疑惑地看著溫雲箏:“娘親,他是誰?”
溫雲箏勉強笑了笑,摸了摸薑景昊的頭沒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他”是誰,有什麽心思。
長湘整理行囊時,轉頭看了眼拘束坐著的溫雲箏,語氣緩和幾分詢問她。
“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溫雲箏的身子稍稍一僵。挨著她坐的薑景昊和薑雲蕙都察覺到了。
當然,長湘也察覺到了。
溫雲箏出身於關中之地宜城溫氏,芳年十六便許配給了同是宜城勳貴的薑氏長子薑曲。
她嫁過去時不知薑曲有一位心悅的表妹。
結婚大概半年後,薑曲赴京任職,帶著照顧的是他那新納為側室的表妹,留著懷著薑景昊的溫雲箏在宜城。
理由也很正當,說她懷孕不宜出遠門。之後等溫雲箏生下薑景昊,薑家二老和薑曲又以薑景昊還小,不宜遠門的理由讓溫雲箏留在宜城。
溫雲箏對薑曲也沒多少感情,既然薑曲這樣三番五次的想方設法不讓她赴京照顧她,溫雲箏也樂意,在宜城離爹娘兄長近。
除了平日府中的閑話有些刺耳外,一切都很好。
薑曲說他京中事務繁忙,大概是三年後的新年期間才有空攜著已生下一男一女的側室回來住了兩月。
溫雲箏也沒什麽意見,反正兩人也稍稍算是相敬如賓。
之後懷了薑雲蕙,她也是在宜城好好長大。
溫雲箏想反正自己出身溫氏,家中兄長也在朝中任職,薑家也不敢怠慢她。
不過在宜城疫情爆發時,也沒多少人重視,隻當是平日普通的風寒。
因著自己唯一的兄長很在外任職,溫雲箏就照常帶了薑景昊和薑雲蕙回去溫家,順帶照顧二老。
但等城中得病的人多了起來,大多數人才意識到危機。
溫家二老病逝,溫雲箏忙完他們的後事後才後知後覺地記起薑家。
派人去詢問,卻等來的是薑家一個下人。
薑家派來傳話的仆人:“老夫人說溫老太爺和溫老夫人是得了疫病去世的,還是叫您和少爺小姐別回去了,否則這瘟疫傳進府裏就不好了。”
“那二老不要景昊和蕙蕙了?那是他們薑家的嫡長孫和嫡女。還是說他們隻要蘇姨娘生的當孫子?”
下人也不敢亂說,隻按照吩咐開口:“溫小姐,老夫人讓我等代替少爺把這封書信轉交給你。”
“溫小姐?”溫雲箏眼神一凜,心裏頭有了預感,叫下人接來書信,郝然將著“休書”兩字。
她算是平靜地拆開信,看了兩遍:“薑曲不是還在京嗎?這休書是多久前就寫的了?”
仆人沒有回答,隻是告辭。
之後百姓突然暴動,四處破壞,溫家被燒沒了。溫雲箏也帶著薑景昊和薑雲蕙幾經輾轉成為難民。
溫雲箏眨了眨眼,自以為隱晦地咬了一下舌頭才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些。
她唯一的兄長現在還不知道在何處,薑家已經拋棄他們,又沒有消息,想來也指望不上。
而她們娘倆三人在這亂世中怕是生死難保。
溫雲箏抬手摸了摸自己枯瘦的臉頰,稍稍放心了些。
“恩公為什麽要救我等?”
“我聽到小孩的哭聲了。我救不了多少,但救你們三人還是可以的。”
長湘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側對著溫雲箏淡然開口:“我要去江陵柳州,你們若是無處可去便也跟著我吧。”
溫雲箏點了點頭:“多謝恩公了。”
走了一天的路,途中經過一處小鎮,不過長湘見到鎮裏也是湧了很多難民,便沒打算進去,就帶著溫雲箏她們抄了另一條小道。
等到暮色漸起,長湘停下來打算在此歇腳。
她在周邊撿了些枯枝落葉升了火,又掏出那破罐裝找了水來燒。
叫溫雲箏她們看火,長湘又潛進山林裏去了。
過了挺久的,山林裏時不時響起一些聲響。薑雲蕙看著周邊的陰暗已經嚇得縮進溫雲箏懷裏,薑景昊就抓著塊石頭站在她倆身旁。
“咦?”
遠遠就看見長湘手捧著什麽走過來,溫雲箏和薑景昊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下意識起身看著長湘。
“恩公,這是?”溫雲箏抱起薑雲蕙好奇地看向長湘手心。
“是鳥蛋。”長湘把手裏的二十多個鳥蛋輕輕放在地麵。
“這、這麽多?”溫雲箏眼睛微微睜大,一臉震驚地看著長湘:她是把整個山林裏的鳥窩都掏了嗎?
“沒有全掏。”長湘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鳥蛋,好似知道溫雲箏的心聲,耐心解釋,“有些蛋裏麵小鳥已經成型了,要不得。而且我也不掏完,一窩隻拿兩個。”
溫雲箏低頭默不作聲地數著地上的鳥蛋,大概二十多個,意味著“他”至少掏了十多個鳥窩。
她微微歪頭想了一下長湘去掏鳥窩的樣子,臉上下意識露出了點笑意。
薑景昊和薑雲蕙已經好奇地蹲在旁邊看了起來。
“叔叔,這些能吃嗎?”薑雲蕙咬著食指眼眸閃耀著渴望地看著長湘。
薑雲蕙一問出來,連一直板著臉的薑景昊臉上都露出心動。
“可以吃。”長湘看了看這兩小孩,輕聲點了點頭。她拿起蛋一顆一顆地放進正燒著水的破罐裏。
“等熟了就可以吃了,你們注意看火,不過火也別太大了。”
薑景昊和薑雲蕙連帶著溫雲箏都圍著火堆邊眼神發亮地看著破罐裏滿滿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