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居
“回來了……”
??她停步，輕輕抬頭向上方望去，心下悠悠歎了口氣……她遇見過很多次這般的狀況，物是人非。
??那層層林葉遮蓋住的山腰上，那幢小屋，曆經百年滄桑，時光洗禮，還安然的守在哪裏。
??小屋翻新過，屋前的一畦畦草藥已經換了一類。
??也隻是這樣。
??她腳步放得更輕了……長湘輕輕地走過去，門是虛掩著的，裏麵沒有人。
??“嘎……”
??長湘輕輕地推開門，向屋裏看去。
??淡淡的光穿過門灑進來。
??同之前一樣的擺設，屋前算是一座小佛堂，紅木桌上供著一位佛；香爐裏香煙嫋嫋，燃著的香已經很短了；桌上兩邊香燭發出暖暖的黃色。
??長湘轉身將門合上，向前走了兩步。她腳下前便是一個蒲團，長湘眼神複雜地、沉默地凝視著那尊佛。
??許久，她將兜帽拿下，緩緩地在佛前跪下，雙手合十，低垂著頭，閉上眼，神色虔誠。
??眼前是黑暗的，卻又不是黑暗，身前的燭光似乎在透進。
??濃烈的檀香味還有淡淡的苦藥味在鼻尖縈繞。
??一瞬間，她同過去的她重疊起來。
??閉上眼，長湘似乎感覺到，風從她後邊輕輕吹來，隻一會兒又消失了，女子揚起的一縷長發劃過她右臉，輕輕地劃過。
??長湘想那女子應該是穿著素白的衣裳，長長的、烏黑的頭發，有一雙淡漠的、冰藍色的眸子。
??女子在她身邊站停，同她一般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垂著頭。
??不同的是，長湘的耳畔有人徐徐輕語。
??“施主！”無空小和尚熟悉的聲音又一次重新響在她耳畔，仍是帶了些許的悲憫。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不斷地重複、重複……
??熟悉的聲音漸漸清晰，變大，直至響徹她的腦海。
??“……”長湘的頭低的更低了。模糊間，隻覺那白衣女子跪在她旁邊。
??白影、燭火、模糊的身影、模糊的藍色在她腦海裏胡亂的、快速的晃動著、穿梭著，不可被她抓住。
??“啊……”緊閉著眼，長湘緊閉著雙眼，雙手不自覺的分開，緊成爪狀，緩緩抬起緊攀至頭兩側，拽住頭發。
??“呼呼……咚！”長湘緩緩直起腰，緊緊抱住頭，攥著手裏的發絲，緊緊地，顫抖地攥住。
??她想哭。
??恍惚間，腦海中耳畔的聲音語速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卻更是無比清晰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咚……”微弱的響聲在這個佛堂緩緩的響起。長湘直起的脖子慢慢垂下，身子也緩緩伏下，直到額頭接觸冰涼的石麵，再輕抬，落下……
??“咚……咚！……”、“呼呼……”頭無力地輕撞地麵，長湘的頭發垂散在地麵，臉色倒還是同平時一般雪白，她慢慢地咬住下唇。
??聲音沒有停止，“咚咚……”的聲音也沒有停止，痛苦也未曾停止過。
??“伊若……”
??一開始筆直的香煙徐徐擴散開，遮住了佛那悲憫眾生的神情。
??“嗬……”最後一點香灰落下，長湘的動作已經慢慢緩下了。
??半響，她艱難地半睜開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右邊，空空的，沒有那道顏色。
??長湘的神色一瞬間顯露出疲憊，深深的……
??“一、二、三、四……八、九。”
??長湘完全睜開眼睛，那是淡漠的黑眸子。
??她手撐著地麵，緩緩地立直身子，保持著跪坐在蒲團上的姿勢。
??長湘又看向眼前的佛，眼神深刻卻又空洞。
??香已經全滅了。
??長湘動作僵硬地站起來，看了看屋裏，繞過蒲團向一旁的架子走過去。兩手在鬥篷上擦了擦，掃了掃那一排排經書，在架子上拿了三炷香。
??走到燃燒的燭火前，將香點著，仔細地插入香爐裏。
??她的頭發亂散在眼前，靜靜地盯著燃著的香，看著煙徐徐升起，散開，消匿……長長的香燭已經燃燒到一半了。
??最後長湘悄悄走出了這個佛堂，合上了門，披上兜帽，將整個人藏於陰影中。
??她抬手輕輕抹去額上的沙塵，沿來時的路走去。
??低頭，垂眼，她同三個俊郎的男子擦身而過。
??不約而同的，三人繼續前走了十幾步停步轉身，盯著向長湘的漸行漸遠的背影。
??“莫羨，你怎麽看？這兒離女眷的寮房挺遠的。”
??“三皇子，她身上有檀香味，也有各種夾雜在一起的藥味。”
??“是醫師？記得伊洛的人來到寺裏了，包括他們的新族長。”疑惑隻到這，他們沒有再繼續想著這個事情。
??“明心大師在否？辰銘來訪。”
??離小房還有一段距離，辰銘便遠遠爽朗地打起了招呼。
??小房子靜悄悄的，隻有淡淡的香煙從低開的窗子裏飄出。
??許久，辰銘輕笑搖了搖頭，向身旁兩人招呼：“回去吧！大師這次爽約了。”
??蘇扶陽望了望小屋，對兩人道：“明心師父這會兒不會還在大殿裏誦經吧？”
??莫羨向前走了幾步，在屋子門欄前停住。
??“三皇子，剛剛那女子來過，同她身上帶的藥香一樣，還帶些梨花香。”忽然，莫羨動了動鼻子，語氣怪異地說道。
??“哦！”三皇子點了點頭，看似漫不經心道，“那我等便先離開吧！午時再來。明心大師應會在午時在此。”
??辰銘率先轉身。
??蘇扶陽跟在莫羨身後，笑著同他道：“莫非白走一趟。不會是伊洛的人知你在此，先來給你們藥穀一個下馬威吧？她總不能來燒香拜佛的。”
??他看了看辰銘。
??莫羨沒有出聲，走著細細地分辨路上淡淡的藥味。
??“可能那女子真的隻是想上個香。”
??辰銘隱晦地擰了擰眉頭，眼中浮現出幾分憂色，他轉頭向後看了看那小屋。
??“誒！我分辨不出這藥味裏包含了那幾種藥。”
??離開了竹林，莫羨沮喪地歎了一口氣。
??“噢？”、“噢？”兩道驚疑的目光在他身上頓住。
??“莫非剛剛經過的真的是伊洛的人？”
??“是我藥理淺薄了！”
??……
??長湘走過梨花林，邊走著，邊從身上的藥袋裏拿出一個小瓷瓶。
??打開塞子，倒在手掌心一些米白色粉末，細細地抹在額頭上，均勻地抹在剛剛磕出的、較顯眼的痕跡上……
??她是從她住的屋子後溜進去的，躍上屋頂，再翻下去，快速的開門進去，一切悄無聲息。
??天蒙亮了，丫鬟婆子們也開始忙事了。
??清晨，山上霧氣正濃，白茫茫一片。
??……
??廟裏。
??“我不知道那時的我是怎麽了？但我知道我的心真的很亂、很痛，頭也是。我渴望找尋到一絲內心的平靜，但是沒有找尋到。”長湘拿起燒火棍翻了翻火堆，自語般呢喃道。
??……
??“那位講經的大師今天便該講完了？若是講完了我們今天便回去。”長湘望著鏡子裏模糊的她，眯眼掩著幾分困意而懶洋道。
??“好的，夫人。這兩天一直是大小姐去聽，你不想出門，對外也就道您體弱，寺裏風大不宜出門。”想起自家夫人這來了寺裏幾日，佛法一次都沒有聽，也不知其他人在心底怎麽編排夫人，念恒便是下意識地擰著眉。
??“嗯。”長湘仍眯著眼，不甚在意地輕聲應著。
??“夫人……”
??“不過，您要不要挑一件稍稍明豔一些的衣裳穿？”念恒站在衣箱前，望著箱裏的衣裳有些無從下手。
??“嗯？”長湘轉過頭看著念恒，“為何？”
??“昨日在亭子您碰見了諸位夫人的事在廟中可傳開了。……話說，眾多夫人貴女中夫人您是最好看的。”
??念恒眉飛色舞地說著，說到最後竟有幾分驕傲神情顯露。
??“不過二夫人同二小姐對您倒是有幾分失禮不敬啊！”話語忽得便是一轉，念恒話語悠悠夾著幾分冷意。
??“是嗎？不過……這同我要挑件衣裳有什麽關係嗎？未真正理解這二者間的關係，長湘輕挑眉，不解問道。
??“有的，夫人。您昨天穿的衣裳看起來有些樸素，二夫人眼界小，看不出是什麽料子。而且夫人您應該也多戴幾個玉簪子，不然您真是太過樸素了。”念恒彎下腰，手在衣箱裏找著衣裳，眼神不斷地在每件衣裳上掃來掃去。
??“倒沒想到她們竟然不認得我。”長湘看著念恒，將心裏的疑惑說。
??“夫人，您之前都是整天窩在院裏的，過年時你也找理由避過年宴；每年祭天時那祭台那麽高，她們也看不清您的臉啊！除了大長老他們鮮有幾人識得您。”
??念恒停下手上的動作，無可奈何地瞧著她。
??“你倒是記得清楚，我都忘了。”長湘微蹙著眉頭嚐試去回憶，但很快放棄，恢複平常的神色笑著同念恒道。
??“還有啊，夫人！昨天二夫人可沒有來院裏同你告罪呢！她昨天陪著公主、王妃她們還情有可原，但今天她也應該來了。”
??“我們今天要回去了。如果連氏來，你讓她們回去，改日再去府裏拜訪。”
??長湘站起來走到念恒旁邊，同她一起看箱裏的衣裳，好奇問道，“有明豔一些的衣裳？”
??念恒有些喪氣地停住手，抬頭稍稍仰著看長湘：“沒有呢，夫人。前些日子吩咐玲瓏閣訂的衣飾還沒有製好送來。”
??“不過夫人，等回府後可不可以再去玲瓏閣再訂幾套衣裳啊？就明豔一點點的衣裳。也好應付之後大大小小的宴會啊。”
??“那你去同念雪說，讓她請玲瓏閣的師傅來，你們也順便再多做兩三套衣裳。”長湘伸手輕輕點了點念恒的額頭，有些寵溺地笑道。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