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夢幻泡影
長湘停下腳步，低頭看著緊攥著她衣角，隻比她腰上隻高一點的人兒。
??思量片刻，她語氣平和道：“四公主，我要離開了。公主您該放手了。”
??她的聲音清冷，又給人幾分不容拒絕的氣勢。
??“嗯？我也要離開了呀！不過安仁，我們同路啊！”華浾抬起頭，一點也不見外，眼眸黑亮黑亮地笑著望著長湘。
??“不是嗎，嬸嬸？”華浾又轉回頭，笑眯眯地看著東平王妃，詢問道。
??“是啊，麻煩女君照顧一下小九了。”東平王妃和藹可親的對她笑了笑，略帶幾分無奈和寵溺說著。
??長湘有些無奈，但終究沒有拒絕，隻是對東平王妃點了點頭，便轉過身走了。
??念裳跟著她，還有一個穿著深青色衣裳的侍女也跟著。
??“安仁，你長得好美啊！聲音也很好聽！……”長湘目視前方漫步走著，踩在鋪滿梨花瓣的路上。
??華浾還拉著她的衣祛，一邊走，一邊抬頭用黑亮亮的眼睛盯著她，同時嘴也不停歇。
??長湘腳步忽然停下，華浾和身後的侍女也停下腳步。長湘低頭看向華浾，眼神滄桑又帶了些懷念。
??華浾有些不明所以，略緊張地看著她。
??長湘蹲下身子，同華浾對視著。沒有立即回話，她彎了彎嘴角，看著她的眼睛。
??“是嗎？”長湘淡然一笑，帶著愉悅的尾音慢慢地說著，“你的眼光不錯，我也喜歡我自己。”
??長湘下意識地抬起手，卻在那一瞬間頓了頓，又繼續向前伸，輕輕摸了摸華浾的頭頂。
??做完這些動作後，長湘站起身子，繼續向前走。回過神後的華浾，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長湘離去的方向。
??“呀……”華浾轉向身邊的侍女，猛地向上一蹦，裙擺清揚，歡快道：“安仁對我笑了，好好好看！”
??“公主！不能跳起來，失禮了……”她旁邊的女侍皺了皺眉，有些嚴肅地提醒她。
??“啊，安仁，等等、等我……”華浾稍稍提起裙擺，小跑著追上長湘。
??“公主……”
??華浾輕輕的跑步聲在她身後有節奏地響起，還有呼呼地喘氣聲。
??“公主您慢點走，不要摔了。”這句話是長湘說的。
??長湘停住腳步，回頭看，語氣溫和同華浾說。
??“那安仁你也要等我啊！安仁你可以叫我小九的。”華浾呼呼地追上長湘，小手又抓住長湘的衣祛，跟上她的步伐，對長湘解釋道，“我是九月初九出生的，她們都喚我小九。”
??“嗯，公主您這是要同我回去嗎？”長湘淡淡應了聲，又問了她一句。
??“嗯，我去安仁那兒，陪安仁說說話兒。”華浾快速應了她，癡癡地笑著同她說。
??“我院子快到了。那四公主您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安仁……我都還沒有進你院裏呢。”華浾向下扯了扯長湘的袖子，有些不愉而委屈道。
??“……”長湘不語，向小院的方向走去。
??伊若說過，每一個身上都有著很多麻煩，同人交往，不牽扯到他們的麻煩是最好的了。
??她攜帶來的醫書在之前已經被她翻閱多次了，它們對她已經是無所謂了。
??長湘翻著手上的《地理異誌》專心看著。她的對麵，華浾雙手搭在桌上，手掌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長湘。
??“安仁你怎麽不看醫書啊？”過了一會兒，華浾看著長湘，好奇的問她。
??念恒從門口走進來，拿著茶壺和點心，給華浾斟了一杯茶。
??華浾的侍女在她旁邊侍候著。
??“能看的都看完了。”翻著書，長湘隨意的回答她。
??“那……那以後我從藏書閣拿些醫書給你看看，那裏的書可多了，醫書也是有很多的。”華浾一聽到長湘的回答，將手放下，倆手臂搭疊在桌麵上，眼睛亮晶晶地望著長湘道。
??“不用了，公主。我不想看醫書。”
??“哦……那我拿些……”
??“我也不喜歡看書，隻是偶爾看看罷了。”長湘合上書，站了起來，眼眸漠漠地看向華浾，語氣幾分嚴肅道，“公主，現在已約是酉時，您該回您院裏了，不然王妃要擔心了!”
??“哦！我知道了。安仁不留我吃飯嗎？”華浾站起來，眼神略有不舍地瞧著長湘，問她。
??但不待長湘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道：“不過寺裏的齋飯都一個樣，不好吃。等回去後我去安仁府裏玩，你再留我用飯也好。”
??等了等，不見長湘應聲。華浾拍了拍袖子，對長湘笑了笑，自顧道：“安仁，再見咯！等我得了空一定來找你。”
??她忽的拿了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噠噠地跑跳了出去。
??那侍女眼神一下瞪大了些，並迅速反應過來，快步追上四公主。
??“公主，這樣跑失態了！”
??“走了？”長湘重新坐在椅子上。
??“四公主走了，夫人。”念裳從門邊走進，回答著。
??念恒將之前斟的那杯茶移走。
??長湘的目光從茶杯上挪走。
??“洛月翡看起來是比連氏更好些。你待會同念恒說一聲，叫她查查這京城裏洛氏的人同那些朝廷官員私交來往甚秘。”
??長湘拿起之前看的那本異誌，翻開原來合上的一頁，對著書平靜地說著。
??“從同洛月翡交好的貴女們關係入手。再警告一下二房那幾個不安分的！關係太近了真不好。”
??“是，夫人。”念裳低頭應下，便輕輕轉身走了出去，明紅的裙褶輕揚而後一晃一晃的，慢慢走遠……
??……
??天黑得有些早，同洛月星用了寺裏的齋飯後，聊了會天後，長湘便早早的躺下了。
??半夜醒過來的時候房裏的燭火不太亮，昏亮迷糊。
??外邊似乎挺吵的，人聲嚷嚷著，但不太像是在她的院子裏，隔了有些遠兒。
??長湘躺在床上，偏頭望向糊著窗紙的窗戶，那有個黑影在走動。她低沉著聲喚著：“念裳？”
??“夫人，奴婢在！”窗外邊本來正緩緩走動的黑影一下子停住，念裳清脆的聲音從黑影處傳來。
??長湘慢慢清醒，起身坐在床邊。弄了弄散著的長發，緩緩問道：“你進來吧，外邊怎麽這麽吵？有遣人去瞧了嗎？”
??念裳將手中提著的一個瑩亮燈籠交給了院子裏聽到聲音走來的守夜婆子，從窗邊走到門邊。
??不一會兒，“嘎……”房門輕聲被推開。
??昏黃的燭光裏，念裳隻看見長湘她坐在床邊，披散的長發被捎至背後，幽黑的眼睛靜靜地盯著她。
??“夫人，是禮部尚書的家眷所居的一個院子差點溜進了一個外男，幸好被婆子們碰見捉著了。現在人正在外邊鬧騰著。”
??念裳合上門，走向長湘，解釋道。
??想了想，她又添一句，“念恒她們正也在院裏院外地巡著呢。”
??“他想進誰的小院？徐大小姐的？”長湘抬頭望向念裳，散在頭上的長發有些垂落下，擋住她的部分視線。
??“嗯！是在小院門口被徐大小姐的丫鬟婆子們抓住，打了幾頓。不知怎麽的，似又扯到了禮部尚書家的兩位小姐，扯到了名聲，這才有些難消停了。佛門清淨地，尚書夫人也不好打殺了，怕是要連夜差人押回府了。”
??念裳輕輕的將長湘臉前垂散的長發捎起，捎回同長湘背後的長發一起。
??她目光柔和，聲音溫和地哄道：“是吵到夫人了吧？不過現在約才是寅時，夫人您還是要繼續休息的。”
??“好。”長湘點了點頭。
??“你也去休息吧，你和念恒也要同婆子們換換時間，不要一整夜都守著。”
??“嗯，多謝夫人關心！不早了夫人快睡吧。”
??……
??天約是有些白蒙蒙的，不過人間還是黑的。
??長湘醒了。
??她又做夢了。一層層的石階，蜿蜒、看不見盡頭的石階。她在石階上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沒有抬過頭，但她就知道那石階沒有盡頭。她低著頭看腳下的石階，似乎很虔誠地走著，一個人……
??長湘自己輕聲換好衣裳，隻用發帶綁了長發，房裏隻有她。房裏的燃燒的蠟燭還餘半長，之前應是念恒她們中一人進來換過蠟燭了。
??長湘看了看打開的衣箱，想了想，還是拿起了箱裏的一件鬥篷。
??院子不大，廊裏沒有了念裳的身影。她無聲的合上門，無聲而不留蹤跡的離開了寮房的範圍。
??走出時整個寮房都是寂靜的。
??周圍都是濕濕的，就連她吸入的空氣也是濕的。今天早晨的霧氣應該會很大的。長湘披著鬥篷，大大的兜帽將她整個臉都沒在陰影裏。
??寮房的周圍一個和尚都沒有，丫鬟婆子也沒有出來。長湘正大光明的走在通往佛殿的路上。路不平坦也不曲折。
??路旁的幾棵梨花的花香很濃，她身上應該沾上了。
??“噌、噌、噌……”不快不緩的晨鍾響起，鍾聲如水中的漣漪慢慢的蕩開，越蕩越遠……長湘停下腳步，麵向著鍾聲穿來的方向。
??墊起腳尖，她望過去，隻看見一截截樹頂尖和一堵堵牆。
??“不周山、銘盛山……”長湘嘴唇翕動。
??這裏還是變了，變得有些陌生了。
??“噌……”鍾聲渾厚悠揚。她記得，還有另一個夢，在石階上，恍惚間，她重新聽到，重新看見。
??……
??“你看見了嗎？”沙啞而壓抑的聲音在伊若耳畔響起。
??伊若轉頭望向左邊，又平常的看向她前方。
??她的心神好似沉浸入了哪裏，許久才回神地看著天問她，“看見什麽？下著雪的天？從天上飄下的雪？帶著雪的風？”
??“我。”長湘說了一個字。
??“我困了。”伊若岔開話題，看著她身前飄來的雪平靜地說。
??“你冷嗎？”
??坐在雪地上的長湘轉過身望向伊若小心翼翼地問。
??不待她回答，她輕輕的伸出手擁住伊若，緊緊地抱住她，把頭靠在她肩上，小聲模糊地輕喃：“我一點都不冷。”
??“我要閉眼了。”
??突然，伊若低頭看著她，眼神淡然，平靜地對她說。
??她是那麽的淡然，毫無眷戀。怎麽能……這樣呢？
??沒有說話，長湘抬起頭，正視著伊若。
??她雙手從伊若的腰間移至她脖頸，環住她。
??伊若等著她說話，有些艱難地看著長湘。
??長湘的頭稍稍向前倒，直到額頭碰到了伊若的額頭。
??那雙冰藍色的眸子靜靜地、沒有一絲額外色彩地盯著她。
??“你閉上眼，我看著你。”長湘痛苦地閉上眼，又快速睜開，貪婪地同伊若對視。幾秒後，她壓著的哽咽語氣同伊若說。
??伊若輕輕點了點頭，靜靜地閉上了眼，在長湘眼前。
??“我心悅你。”伊若閉上眼後，長湘輕輕側下頭靠在伊若的側臉湊近她耳邊溫柔說了這麽一句話。
??可是她收到沒有任何回應。
??“如夢幻泡影……”
??“咚！咚咚……”寺前，大殿內，和尚們齊坐成排，木魚在敲，誦經聲不絕，殿門前、殿內，煙霧嫋嫋。
??寺裏的僧人們開始上早課了。
??大殿一側的簷角下，在兜帽下，陰影裏。長湘緊了緊鬥篷的領子，聽著他們的誦經聲。
??濃濃的檀香味縈繞周圍。
??“沒有下雪？”長湘望著黑蒙蒙的天空，眼神有些渙散，伸出手，張開手掌，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聲來。
??她轉身向另一邊她沒走過的路走去。照著記憶裏的方向，繡鞋無聲地踏在石板路上，在陰暗的周圍。
??她拐進了一條曲折的、為兩堵矮矮的紅牆圍起來的夾道。
??走著走著……牆不見了，進入了一片昏暗的竹林，沿坡向林子上邊走去。
??濕漉枯黃的竹葉鋪滿地麵，長湘扶著竹子，腳步無聲地落在軟厚的竹毯上，蒼白冰冷的手扶過冰涼的竹子。她帶了幾分虔誠、幾分懷舊。
??向坡上走去，走著，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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