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我心依舊(十)
前麵的那道身影再度邁開步子。
“艾賽克斯。”
蕭辰末反應過來，快速跟了上去。
“末末?”機器人拉住蕭辰末，“不要去。”
“你，你放開我。”蕭辰末焦急地想要甩脫它的手，前麵的那道身影即將消失在小巷盡頭。他一下子急了，用力推了機器人一把，頭也沒回地衝向黑暗中的那道影子。
機器人楞楞看著自己落了空的那隻手，喃喃低語，“它是艾賽克斯，那麽我呢？”
整條巷子隻剩下蕭辰末淩亂奔跑的腳步聲和那個背影發出的有力的快速走動的聲響。黑暗中，蕭辰末愈來愈接近那道人影。然而，它一個拐彎之後再度消失在了蕭辰末的眼前。
蕭辰末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喘著粗氣，他明明一路跟著到這兒的，沒道理這麽快消失不見了，如果是搭乘什麽交通工具離開，他緊隨著它跟著不可能看不到。隻是一瞬的時間，它轉過拐彎，他也立馬追上來了，可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蕭辰末四向看著這條極靜的街道，他不信這麽大個的機器人就這麽找不到了。
“末末。”機器人隻停留了一會兒也快步跟了上來，它看到蕭辰末一個人站在馬路中央四下看著周圍的大樓。
“末末，你在找什麽？”
“它消失了。”蕭辰末滿臉的失魂落魄。
機器人的心也跟著一陣電流亂竄，“那個機器人嗎？你叫它艾賽克斯，可我在這裏啊？”
蕭辰末停下四下搜尋的眼看向機器人，“艾……對不起。”他抱歉的低下頭，隔了一會兒又抬了起來，雖然還是很愧疚的神情，但是眼裏開始閃著光，“我很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將你再造了出來，我以為你是我的艾賽克斯，但我發現你很可能不是，因為我找到它了，我要去找它。”
“那麽我呢？你怎麽確定它就是？”機器人隻是看著蕭辰末，那雙藍色的眼裏滿是受傷。
“是直覺，直覺告訴我它就是。抱歉，我想要去尋找自己的愛人。”蕭辰末避開了它那雙眼睛，他不敢對上它的那雙眼。
機器人閉了閉眼，它仰頭去看城市夜空中閃著的那些信號燈，不知道為什麽，它覺得那些信號燈光暗淡到快要消失在夜空中，一如它的機械心，失落到快要消失在這副軀殼中。它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街道上回蕩，蕩到它夠不著的遠方，那裏站著它睜開眼就在這個世界上第一眼見到的人，它聽見這個聲音匯成無數的回音盤旋在半空，聲聲說著，“我陪你。”
它說，“我陪你，我陪你找到它。”
蕭辰末的鼻子開始酸酸的，眼裏有一種熱熱的液體開始翻湧，他走到它麵前輕輕地將頭埋在它的胸口。
“謝謝。”蕭辰末說。
機器人抬手擁住他，它想，這可能是它能擁抱他的唯一機會了。
“不客氣。”它說。
整條長街的燈都在忽明忽暗地閃著，每一座大樓裏的燈光都是詭異的一片黑暗，四麵靜到隻剩燈管裏電流閃過的劈啪聲。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響？”蕭辰末警惕地四處看。
“那棟樓。”機器人抬手指向蕭辰末身後的大樓，“很奇怪。”
蕭辰末身後的大樓沒有正門，整棟樓的外牆是厚厚的鋼化玻璃，可以說連窗戶也沒有。
“沒有門，這裏的人怎麽出入？”蕭辰末站到大樓麵前仔細查看，他確定這棟樓真的找不到可以進入的門。
機器人突然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它的耳朵貼著地麵聽地底傳回的聲音。
“下麵有什麽嗎？”蕭辰末也趴到了地上，然而以人類的耳力他隻聽到下水道裏流過的水聲。
“我有感覺，它就在下麵。”機器人說。
“什麽？你是說……”
“是的，我能感到它在下麵。”
“可是要怎麽下去？這下麵不是下水管道嗎？”
“在下水管道之下。”
蕭辰末趴在地麵上敲擊每一處地縫，可是每一塊地方都不像是有機關設置的樣子。
“末末，你讓開點。”機器人開口。
“啊？”蕭辰末停下敲擊的手。
“你站到入口位置了。”
蕭辰末退了一步，“這裏？這裏看著沒什麽區別啊？不會錯嗎？”
“不會錯，我有感覺，愈靠近它我就愈有這種奇怪的感應。”
“可是怎麽打開？這裏看起來就是一塊馬路地麵。”
機器人閉上眼，感受著來自那個機器人的感應，它可以感覺到它的機身正穿過長長的地道往最深處的機房走。
機房?為什麽它明明沒有看到，卻會覺得最裏麵一定就是機房?這會是誰的機房?為什麽它越靠近那個機器人，這種共通的感應就會越強烈?
機器人站到入口的位置，它將自己機身內的網絡連接入地下通道接口，哢一聲，它跟前的地麵出現了一架升降梯，它往前邁了一步站到升降梯上。
“末末。”它朝蕭辰末伸出手。
蕭辰末拉住它的手站了上去，梯子開始下降，頭頂的蓋子合攏，不見五指的黑暗一下子襲來，他握著它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緊。
“不要怕。”它用自己的手包著他的手，帶著他踏出升降梯之外一步步在黑暗中前行。
走廊的燈突地亮了起來，一盞盞延伸到最盡頭的金屬門。那扇門緩緩打開，一個虛擬的人影背對著蕭辰末站在那裏，它慢慢轉過身，無風自動的銀色長發在它身後像是擁有生命力一般的高高揚起，“歡迎回來，我的小可愛。”
“梅…不，你是深海。”蕭辰末嚇地退了一步才穩住自己的身體，盡管他早做好了要麵對深海的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他又無法自控地開始恐懼。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艾賽克斯。”深海笑著回答，他抬起下顎看向蕭辰末身側的機器人，“這個機身，我很滿意。”
蕭辰末順著它的眼看向身邊的機器人，他的臉一下白了，“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從這裏出去了，不然我費盡心機引你過來幹嘛呢？”深海揚起的發絲根根直立像無數吐著蛇信的毒蛇朝著機器人的方向撲來。
蕭辰末刷地抽出他的激光儀砍向那些虛擬發絲，然而激光儀所過之處卻無法擋住那些發絲的攻擊，機器人的機身瞬間被無數發絲貫穿，它來不及避開，痛苦地彎著腰抵抗那些吞噬它意識的發絲。
“艾賽克斯。”蕭辰末驚惶地徒手去拔那些穿透它機身的發絲，手握著的發絲卻穿過他的指尖。他無法將那些虛擬的頭發從它的機身上抽離。
“混蛋。你去死吧。”蕭辰末拿起激光儀朝著深海的虛擬身影砍去，影子一分為二，又再度合攏。那張臉依舊掛著讓人厭惡到極點的笑，“你殺不了我，還是乖乖待在一邊，如果你再惹怒我，我會一手捏碎你的頭顱。”
“來吧，你他媽來吧。”蕭辰末瘋了，砍不死虛擬的深海，他衝向它身後的機房一陣亂砍。激光儀所到之處，機房內部的儀器被削成一堆廢鐵。
“那就看看，是你把整座機房破壞的速度快，還是我吞噬它的速度快。”深海的臉猙獰著朝著那架機身貼近，還差一點，還有一點它就可以完全控製那架機身了。意識的細絲以光的速度滲透進機器人的大腦深處，深海發現那裏是一片空白，隻有核心記憶區有一塊圈起的防護層，它迅速朝著那塊區域遊走，隻要占領它大腦芯片裏的所有記憶，將它的意識吞噬為己有，它就能尋回自己喪失的那份意識，它就能反噬艾賽克斯，讓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核心記憶區的防護層很快被它層層擊破，接著隻要再吞噬它的記憶，它就能完全得到這架機身的意識。然而它的意識細絲穿透所有記憶，裏麵擁有的數據卻少的可憐，連一點對它有用的東西都沒有。它氣急敗壞地將那團記憶用發絲絞成碎末，然而變成碎末的記憶卻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向外遊走。它猛地意識到不對勁，它想要脫離這架機身離開，意識卻被禁錮無法動彈。
“艾賽克斯，你休想禁錮我。”它開始扭曲著意識死命掙紮。
“不，我要毀滅你。”艾賽克斯的聲音出現在它的意識層。
“毀了我，你也等於毀了自己。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一體的。”
“我隻要丟棄留在你意識區裏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你的整個意識本來就是我的，你是我分化出的一小部分而已。”
“可你現在隻是我的一小部分而已。”
“嗬嗬嗬，你搞錯了吧？是你的一部分意識和我的糾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了。你妄想把我剝離出你的記憶層，可你發現一旦剝離我，你就會丟失所有關於蕭辰末的記憶，你舍不得忘掉他，這就是你的弱點，你的死穴，你敢讓他知道你現在成了一個和我溶為一體的怪物嗎？”
“你去死。”艾賽克斯的虛影出現在深海的意識上方，將它死死壓在縫隙裏。
深海喘著氣得意地笑，“你不敢，你不敢真的滅了我，你怕失去他，哈哈哈哈哈。”
蕭辰末的激光儀將半個機房夷為平地，他不知疲倦地一座座破壞著那些數量龐大的計算機。快一點，必須再快一點，他要救它，在深海徹底吞噬它之前。
媽的，到底那座才是?
蕭辰末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但他還是牢牢抓著那把激光儀，不斷重複著砍劈的動作，這是他唯一的希望，唯一可以救它的希望。
“末末。”一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拉回失去理智的邊緣。
蕭辰末機械性地扭過頭，他看到機器人的那張臉就站在他的身後，“艾…艾…”他張了張唇，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知道它不是艾賽克斯，他卻還是習慣這麽叫它。
“是我，末末。我回來了。”它將他緊緊擁進懷裏，這個擁抱和以往在蕭辰末記憶裏出現的每一次都一模一樣，它的機身是溫熱的，它的指尖也是熱的，它不再是僵硬的冷冰冰的。
“艾…艾賽克斯?”他聽到自己總算說出口的不確定的話。
“是我，我回來了。”
手上的激光儀跌落地麵，蕭辰末猛地撲過去抱住它，“你真的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艾賽克斯捧住他的臉深深印下它的吻。
蕭辰末忘了自己最後是怎麽離開那座地下機房的，他也忘了詢問深海怎麽又突然不見的，而它又是怎麽突然記起了所有的事情，他像個傻子呆呆盯著艾賽克斯的臉看，好半晌之後他才想起被他遺忘的事情。
“啊。”他突然驚跳了起來，“你在這裏，可是它呢？”
“它?”艾賽克斯笑了一下，“它也是我。”
“可…可…”
“可我們看著不同嗎？”
蕭辰末木訥地點頭。
“那是因為我分離意識的時候沒有將關於你的那部分分出去。”
“什麽？”蕭辰末無法理解。
“就是我製作芯片的時候，將所有關於你的記憶自己保存了下來。”
“那你又為什麽要複製一張芯片？”
“不是複製，是分離，它本來就是我的一部分，它就是我。隻是暫時將你忘了。”
“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怕自己會回不來，我要給自己留一個後路。”
艾賽克斯的手撫上蕭辰末的臉，這張臉還貼著仿真的人皮，它摸到邊緣想要將它撕下來，蕭辰末抬手製止了它。
“別，現在不是時候。”
“嗯?”艾賽克斯看著他。
“我，我覺得自己被隨時監控著，貼著仿真臉，我會有安全感。”
“好。”艾賽克斯又將邊緣的部分撫平，“可我想要對著你自己的臉親。”
蕭辰末的臉一陣血紅，幸好有假臉的遮擋才讓他看起來是自然的，他的艾賽克斯果然回來了，它總是這樣對著他隨時隨地說那些調情的話。
蕭辰末飛速扯下自己臉上的仿真人臉，對著艾賽克斯的唇就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