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我心依舊(九)
矮個黑衣人的鞋麵被什麽東西輕輕敲擊了兩下，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一隻圓球監控器正抬起它一隻尖利的蜘蛛爪敲擊他的鞋麵。他看著那隻圓球疑惑了一秒，那隻圓球撐著爪子立在原地轉著球身咕嚕嚕滾了一下，這場景像是一隻眼球在轉動著盯著他看。他隨即明白圓球是衝著自己腳底下的垃圾來的，他退後了一步挪開自己的腳，地麵上露出一根被碾碎了的半支煙。
圓球伸出兩隻爪子掐起被碾斷了的殘煙，一聲刺耳的鳴叫從那隻小圓球裏傳了出來，像是某種人類無法得知的暗語開始在城市上空傳播一般，無數圓球監控撲簌簌跌落地麵開始彈出自己的爪子潮水一般向著黑衣人站著的位置瘋湧。
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咒罵聲，緊接著是槍響聲。矮個子知道自己的搭檔也遭遇了機械球攻擊了，他瞪著四周越湧越近密密麻麻的圓球冷汗開始層層往外湧。
“媽的。”他咒罵著退了一步，然而他的後背就是牆壁，他退無可退。他舉起手中的消融槍對著湧來的機械球就是一槍，消融槍掃過的地麵一片機械的殘骸，無數被消融的零件散落在原地，然而越來越多湧上來的機械球像是赴死的勇士一般踏著前麵的殘骸繼續朝他靠近。他不得不一麵舉槍掃射，一麵伺機朝自己搭檔的方向靠近。消融槍的子彈是有限的，如果他不能在子彈耗完之前想辦法解決這些鬼玩意兒的話，他很可能會莫名其妙死在這兒。想到這裏，他不要命般地對著那些機械球狂射。
“媽的，去他媽見鬼去吧。”
蕭辰末背貼著牆麵站著，一動不敢動。有好些圓球蛛踏著他的腳背跑過，眼前密集的奔跑著的機械球讓他想起曾經看過的科幻片，裏麵末日來臨之時蟲類物種變異後成群結隊瘋狂湧向人類的鏡頭就如眼前的場景一樣。曾經隻在電影裏見過的畫麵如今真實地在眼前上演，雖然機械球湧向的是那兩個討厭的清理者，但同為人類的蕭辰末還是毛骨悚然。
消融槍的槍聲在空曠的大街上回蕩，這座城像是隻有他們幾個人類一般沒有其它一點動靜。槍聲漸漸弱了下去，蕭辰末麵前奔跑的機械球已經隻剩寥落的幾隻。雖然隻是幾隻，但也讓蕭辰末不敢亂動，他等到機械球完全消失後才舉起手上的通訊器，啞著嗓子讓飛車停靠地麵。
一直到坐進車裏，蕭辰末才覺得體溫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剛才發生的一切太奇異，他的腦子現在才開始回想發生過的一切。今天的事情太不尋常了，應該說從一進入賭場就怪事一直跟著他。從連連贏牌，到他隨意說出口的話變成現實，還有剛才，他仗著自己是人類不會真的被他們一槍幹掉，一心想要回擊那兩個清理者。他看著那兩個人的影像一點點慢慢接近，他還來不及有所行動，那些機械球就像是明白他的想法一樣先他一步攻擊了那兩個人。
這一切發生的事情都讓他不得不多想，難道從一開始，從他進入科林姆開始，深海就已經察覺他回來了?
想到這裏，蕭辰末打了個寒顫。如果真是這樣，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在深海的眼皮子底下?他猛地意識到事件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將會麵臨的危險，他不光將自己陷入險地，還連累柯老頭還有艾賽克斯也一起在險境中無法脫身。
不行。他噌地坐直了身，他不能連累柯老頭，他要再一次試驗一下，他要確定是不是真如他所想的一樣。
蕭辰末打開車窗，半空中的信號燈在這個距離更顯晃眼，他看著那些不斷閃爍著的光源輕聲低語，“燈，滅掉吧。”
燈沒有滅，蕭辰末懸著的心反而落了下來。他擦了把因為太過緊張而滲出汗水的手心，正打算發指令關回車窗門，正對麵的大樓突地全都亮起彩燈，接著一座座大樓的燈以蕭辰末麵前的大樓為中心一圈圈往外蔓延全都亮起燈光，很快整座機械城全都被彩燈覆蓋，整個街道也被這些彩燈映得更加晃眼，頭上的信號燈忽地全滅了，這座臨近夜晚的機械之城自建城以來第一次隻有霓虹閃爍。
蕭辰末目瞪口呆，他指揮飛車逃也似的開回貧民區，他甚至忘了柯老頭的吩咐直接從正大門進入。
“你看你，怎麽從這裏回來？”柯老頭正拄著拐杖在廊道上走。
“我…我忘了。”
柯老頭轉頭看了一下他，“發生什麽事了?你連頭發都是濕的?艾賽克斯呢？”
蕭辰末這才想起他把艾賽克斯丟在車裏了，“我…我就是太熱了。它還在下麵，我回去找它。”
他說完就轉身往回跑，柯老頭看著他的背影歎氣，“真是冒失的個性。”
蕭辰末跑回地下車庫，艾賽克斯還被他丟在車裏動彈不得，他鑽回車裏打開它的控製按鈕，機器人扭了扭脖子鑽出車外。
“剛才發生的事情不要讓老頭知道。”蕭辰末吩咐。
機器人一雙似水的藍眼看著他，“你在害怕嗎？”
“不，我不害怕。”蕭辰末嘴硬，走到這一步，害怕已經沒什麽用了，他能做的隻有麵對。
“你怕嗎？”蕭辰末撈起它的一縷長發捏在手心，“或許回到這裏本身就是錯的，可是我已經不能後退了。但我不想老頭也被我害了，你能替我留在他的身邊保護他嗎？”
機器人沉默了一會，它不知該如何回答，“可是我也該保護你。”
“你保護好他就是在保護我。”知道了結局的蕭辰末反而平靜了，既然已經是這種結果，他即便不想麵對也逃避不了，他明白自己正一步步踏進深海為他設置好的陷阱，無論他怎麽掙紮都逃不掉了。與其這樣戰戰兢兢地，還不如直接找到深海放手一搏，他要去深海的機房裏直接麵對它。在這之前，他要確定柯老頭是安全的，隻有柯老頭安全地離開，他才能無所顧慮。
“你想要丟下我一個人去做什麽？”機器人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不會丟下你，你也休想支開我，我們一起麵對。”
蕭辰末鼻子一酸猛地撲進它的懷裏將它緊緊擁住。車庫裏本來有些幽暗的光線一下子亮了好幾倍，那些原本關著的燈全都打開了，車庫裏的圓球監控器全都咕嚕嚕地轉動著朝向蕭辰末的方向。
蕭辰末緊張地背都僵直了，那些機械球卻隻是轉動了一圈又停住不再動，似乎在告訴蕭辰末它們全都在看著他。
是的，蕭辰末被無時無刻地盯著了。這種感覺在他經過每一個監控器下麵的時候都會明顯的感受到那種注視，他能感到監控後有一雙眼在看著他，他走到哪兒，那雙眼就跟到哪兒。
“你怎麽心不在焉的?”柯老頭也察覺到了蕭辰末的不對勁，“你今天出去遇到什麽事了嗎？”
蕭辰末摸了把自己的臉說，“我遇到那兩個清理者了，他們跟到這兒來了。”
“嗯?居然跟到這兒了嗎？”柯老頭放下手裏的勺子，住在貧民區的每一個人類每天都會有特定發放的三餐來確保他們不會餓死，當然飯菜也好不到哪兒去。
蕭辰末扒拉著盤子裏的食物食不下咽，“他們被街道上掉下的監控器給攻擊了，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圓球監控器嗎？”柯老頭沉思了一會兒，“不是國家衛隊?”
“不是。”蕭辰末回答。
“傍晚的時候整座機械城上空的信號燈居然滅了好幾分鍾，這事也很奇怪。”
蕭辰末往自己的嘴裏扒了好幾口飯，把整個嘴都塞的滿滿地，這樣他就不用回答柯老頭的問題了。
柯老頭卻沒指望他回答自己的問題，他自顧自地又說下去，“這次回來一切都變得很不同，以往城市治安都是有國家衛隊來監管的，可是現在居然是圓球監控器。還有街道上的低等機器幾乎沒有了，這些低等機器都去了哪兒了?難道被銷毀了嗎？不，也不是全沒有了，貧民區裏的清潔機器還是在的。應該說少的是高等的機器人，以往經常在城市上空來回飛的軍部車輛變少了，那些軍部機器人變少了嗎？不行，要去調查一下這個國家的高等機器人是不是真的變少了。”
“小末。”柯老頭突然叫他。
“啊？”蕭辰末繃著的神經彈了一下，“什麽事?”
“你下午在外麵有沒有去過人多的場所?”
“去過，怎麽了?”
“去了哪兒？”
“……賭場。”蕭辰末以為他老實交待去了賭場，柯老頭必定會教育他一頓，沒想到柯老頭卻根本不在意他去的是不正經場地。
“那裏的人類和高級機器人多嗎？”
“還好吧，不過沒以前多。”
“你今晚再去一趟機械之心。”
“去那裏做什麽？”蕭辰末一聽這個詞就開始冒冷氣，他對那裏還有陰影。
“機械之心都是軍部裏的高等機器人聚會的場所，你隻要坐在飛車裏盯著出入那裏的高級車輛有多少就可以了。”
原來是這樣，隻是在門口盯一下這事還是容易完成的。
“可是盯著那些車是要幹嘛？”
“我要確認一下這個國家的高級機器人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多，還是現在的數量變少了，如果真的變少了，那就一定是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發生過什麽大事。”
蕭辰末扒完飯就準備出門，機器人也快步跟上他，蕭辰末轉頭看它，“你回去吧，我很安全的。”他現在已經到了隨時隨地被監控的狀態，無論走到哪兒都在深海的眼皮下，他做了什麽根本就無法隱瞞，蕭辰末也不打算暗著來了，他就明著來，他今晚就要去會一會它。
蕭辰末轉身走，機器人還是跟著他，蕭辰末隻能無奈地隨它跟著。深海的眾多機房中有一座就很靠近機械之心，那是第一次被炸毀了之後又重新修的。蕭辰末決定讓艾賽克斯留在車裏查看進入機械之心的高級車輛有多少，而自己就去那座機房會一會深海。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機器人拒絕自己留在車內。
“我隻是去下麵看看，我什麽也不做。”蕭辰末嘴上說著什麽也不做，手上卻將一樣樣防身的東西全都貼身塞好。
“不，我有預感你不會是下去看看而已。”
蕭辰末停下手上的動作呆呆看著它，他有時會覺得艾賽克斯離他很遠，遠到明明近在眼前卻像是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但是有那麽一瞬他又常常感覺它還是以前的艾賽克斯。他的手撫上了它的臉，這張臉還貼著仿真人臉，手心裏傳來的觸感冰涼柔滑，他突然很想要吻它，想要狠狠地吻它。
“艾賽克斯……”他啞著聲開口，“我，可以吻你嗎？”
機器人眨了一下眼，似水幽藍的眼裏滿是邀請，它低聲回答，“當然可以。”
飛車慢慢地降落，漸漸貼近地麵。蕭辰末也漸漸貼近它的唇，他要好好看著它，他要看著它好好地吻它。
一道身影忽地從車窗外閃過，那道身影揚起的金發在蕭辰末的眼角邊劃出一道悠長的弧線又消失在眼前，蕭辰末倏地繃直了身體，他拋下還等著他吻上來的機器人打開車門追著那道身影就跑。
那道身影閃身進了另一條巷子，蕭辰末也快步追了上去，巷子裏的光線幽暗到快要看不清，隻有那個人影的金發在暗夜中如綢緞般地閃著微光。
“艾賽克斯。”蕭辰末用力喊，“是不是你?”
那道身影背對著蕭辰末停了下來。
“真的是你?”蕭辰末的聲音開始發抖，他的呼吸開始急促，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這種重量讓他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而摔倒，他撐著身體一步步朝它挪，“艾賽克斯。”
“末末?”尾隨著蕭辰末而來的機器人出現在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