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我心依舊(七)
隔了幾個月再到這座機械之城，馬路上空蕩蕩的完全沒有一個人影。當然，以前也沒有人類的影子，但至少還有低等機器人在大街上走。而現在，好幾條馬路開過來，除了零星的幾輛車子在跑之外，連個機器人也看不到了。
蕭辰末一路上都趴在車窗向外看著，不光是馬路很冷清，好多店鋪也關門了，那些專為人類提供服務的遊樂場所全都掛著歇業的牌子。
“怎麽這麽冷清？”蕭辰末皺眉，如果不是高處依舊閃爍著的信號燈，這種冷清讓這座機械城看著更像是一座死城。
車子緩緩開進一座大樓的地下車庫，蕭辰末跟著柯老頭下車。搭乘大樓的電梯往上，這座大樓的內部格局呈現在眼前，無數的小格子房密集地出現在眼前，和外部街道冷清的狀況不同，這裏還是人滿為患。
“我們來這裏做什麽？”蕭辰末壓著聲問柯老頭。
“不要說話。”柯老頭對他擺了擺手。
穿過長長的逼疚的走廊通道，一直到達最後一間房，柯老頭掏出鑰匙開門。蕭辰末被他手上的鑰匙驚到了，一直等到進門，他才忍不住問，“你怎麽有這裏的房子？”
“準確來說這裏不是我的房子，而是艾賽克斯的。”柯老頭將鑰匙擱在櫃子上，他將房內的燈擰亮。
“什麽？”蕭辰末以為自己聽錯了，是艾賽克斯的?這怎麽可能?
“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被深海帶到這裏？那時艾賽克斯卸下所有的智能接收裝置偽裝成低等機器混進來，就是在這裏，我替它把智能設備安裝回去。”
蕭辰末不知道艾賽克斯來救他的過程中還有這麽一段，他轉頭打量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比外頭那些格子屋大了一倍，看樣子是原先的兩間屋子打通之後連在一起的，雖然還是很簡陋的樣子，至少看著寬敞點，站了三個人也沒那麽擁擠。
“你對這裏有印像嗎？”柯老頭問機器人。
機器人點點頭，“隻是一些片段，但我不知道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我的記憶裏也沒有你。”它走到屋子裏牆角，用指尖劃著牆麵上那道凹痕，“我記得這裏放了一件東西。”它的手指猛地向著那道凹痕插入，牆麵上的磚塊被它徒手拔了出來，然而裏麵什麽也沒有。
“你會不會記錯了?”蕭辰末隨口問。
“可能吧。”
蕭辰末轉而問柯老頭，“我們先在這裏住下來嗎？”
“嗯。”柯老頭環顧四周，住下有點勉強，但這裏是最方便的。
“可是這裏人這麽雜，不太好吧？”
“正是人雜才好辦事，整個機械城，隻有貧民區裏的監控才最少，這裏是被放逐的地方，所有的克隆人到了一定年紀都會被送到這裏自生自滅，我們在這裏碰到當初替艾賽克斯做芯片複製的人機會也最大。”
“可是艾賽克斯是高級版機器人，出現在這裏不會很怪異嗎？”
像艾賽克斯這樣的機器人，在機器人堆中就已經很顯眼，在人類群裏就更是鶴立雞群，更別說在這樣的貧民區裏了。
“它當然不能直接從走廊來回走，不光是它，連同你也最好不要從走廊走，你現在的身份也是一隻機器。”
“那我們怎麽出去？”
“從窗戶下去。”
柯老頭轉到廁所裏，和別的連個窗戶也沒有的格子間不同，這間最靠裏的屋子在廁所裏開了一個窗，窗的對麵是隻有一米之隔的另外一棟大樓。底下有一道極狹窄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巷，從這條小巷出入真的是比從正麵出入隱蔽多了。
“這裏雖然離地麵有點距離，但好在底下幾層都是密閉的車庫，你們以後都從這裏出入，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蕭辰末計算了一下從這層到地麵的距離，這個距離對機器人來說不是問題，但自己畢竟是人類，不是真的機器人。
“上來我沒問題，用雙腳雙手撐著兩邊的牆就可以，但是向下很難。”
柯老頭打開他的工具包，從裏麵拿出一個小型的蟹爪勾，“誰讓你徒手爬了?你把這個發射到窗口位置，另一頭掛在自己的腰上，點一下開關你就上來了。”
一隻蟹爪對半分開中間有一根極細的絲連著，隻要啟動收縮按鈕，那根絲就會自動將另一隻蟹爪往回收，那麽蕭辰末也不需要費力就能借助這根細絲回到這裏。
“艾賽克斯以前也是戴著這個從這裏出入嗎？”
“它不需要，這麽點距離直接跳下去就行了。”
蕭辰末:“……”
為了避免引人注意，蕭辰末帶著機器人先從正門出貧民區，柯老頭還交待他要找到艾賽克斯記憶中的那座布滿計算機的大樓。
“這裏是機械城，任何遙控類智能設備在這裏都會被發覺，所以隻能由你和艾賽克斯出去一座座尋找。我就負責在貧民區裏查找這群人裏有沒有懂機械的人。”
“那我和艾賽克斯出去查看，晚上再回到這裏集合。”
蕭辰末駕車沿著大街慢慢行駛，一隻瘸了腿的機械貓正從一座樓的窗戶裏躍下來，它的主人趴在窗口對著那隻逃跑的貓揮舞手臂表情猙獰嘴裏大聲叫嚷著什麽，蕭辰末放緩車速正想打開耳朵上的同聲翻譯器聽聽那個人叫些什麽。突然，車子正前方的上空掉下來一隻圓形的監控器，這隻監控器落地之後彈出幾隻蜘蛛一樣的爪子快速向著那隻機械貓跑去。很快它就追到貓的身邊，那隻蜘蛛一樣的爪子瞬間變得更長，一下子扣住機械貓的身體將它死死捏在爪子裏。
蕭辰末被這一幕給震撼到了，他幾次來到這座城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觀察過這裏的布局過。大街上到處都是監控設備，幾乎十步就有一個，他以前隻覺得這種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監控很有意思，卻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圓球還擔任著城市衛士的職責。這座機械城的監控如此之多，就像柯老頭說的，恐怕任何遙控智能設備都會被這些監控給發覺。
那隻貓被逮住之後街道又恢複了平靜，蕭辰末從車後鏡看向那隻逮著貓快速移動的監控器，他不得不承認這裏的機械設備比人類社會裏的更加先進。可是如果人類社會也像這座機械城一樣設置了那麽多的監控的話，那活在監控底下的人類自身是更安全了呢？還是更不安全了?總之，這種結果光是想象都會讓人覺得汗毛直立，這太可怕了。
大約是蕭辰末的情緒感染到了身邊的機器人，它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五指相扣緊緊地將他的手包在它的手心裏。
盡管這隻手沒有半點溫度，蕭辰末這一刻還是滿心歡喜，這是這麽多天以來艾賽克斯難得的主動貼近他，他也用力地回握住那隻手。
車子開過一家賭場門口，蕭辰末多看了幾眼賭場的牌子，他曾和艾賽克斯在這裏贏過一筆不小的錢，或許再進去走走能對它的記憶有幫助?再則，蕭辰末曾在八點檔電視劇裏看到過，說賭場和妓院是打聽消息最好的地方，也許在裏麵能查探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也說不定。
“要去裏麵走走嗎？”蕭辰末征詢它的意見。
機器人看了眼賭場的招牌說了聲，“好。”
和第一次來時人擠人的的情況不同，賭場裏的生意也冷清了許多。但是冷清歸冷清，在這裏一擲千金豪賭的人類還是熱情似火。
“想要賭一把嗎？”蕭辰末問它。
機器人看著蕭辰末說，“這裏隻為人類提供服務。”
“我知道，我來下，你看著下哪兒好。”蕭辰末兌換了幾個籌碼，拉著機器人往裏走。
“壓大的還是壓小的?”他低聲詢問它。
“隨便壓一個吧。”
蕭辰末心底的失望又不可控地漫上來，他還清晰地記得艾賽克斯拉著他的手將籌碼全都壓到桌麵上，以及莊家開蓋後他瞬間渾身都高度緊張心跳加速的那種刺激感。而現在，艾賽克斯明明就在他的身邊，他卻感到無盡的孤獨，他隨意地將籌碼往桌麵上一扔。莊家開蓋，恰好是他壓的數。
這一把簡直是狗屎運當頭，蕭辰末自己都不可思議，居然就這麽贏了。他將那堆翻了倍的碼再度堆到了桌麵上，反正輸了也不要緊，這些本就是意外之才。
然而開蓋之後的點數還是蕭辰末剛好壓的，這一下那些原本翻了一倍的籌碼再度往上又翻了一翻。如果說一次那是運氣，那麽兩次就有點運氣太好了。蕭辰末的不可思議變成了訝異，他突然湧上一股奇異的想法，難道今天財神爺路過剛好站到我身後?不，這種說法不過是賭鬼心裏的一種自我麻醉想法，連著意外贏兩把隻能說自己的狗屎運真的是爆棚了。
雖說心裏明白是一回事，蕭辰末還是轉身看了看自己的身後。這一眼沒看到身後有什麽財神路過，反倒是不遠處的一個男人讓他渾身一個激靈。
“怎麽了?”和蕭辰末貼得很近的機器人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僵硬，它正想轉頭看看後麵有什麽，蕭辰末低聲喝止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別動。”
“不要轉頭，有人跟著我們。”蕭辰末握著籌碼的手都開始抖，他沒想到那個清理者居然能跟到這裏來。
新的一輪下注又開始了，蕭辰末心思全都在後麵的那個人身上，自己手裏的碼連想都沒想又全推了出去。這回，同桌的賭客有好些人都將眼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像他這樣不留餘地豪賭又連贏好幾把的年輕人總是會引來很多羨慕的眼神。莊家一揭蓋，蕭辰末壓的點又贏了，這讓本來就多了好幾道注目禮的他瞬間更加被注目了。
蕭辰末也意識到自己的關注度太多了，他就算不回頭也能感覺到背後的那道眼睛一直盯著他，他真想奪門而出逃離這個賭場，但是他又明白妄動隻會讓對方更加警覺。
得想個辦法甩掉那個人，他的腦子飛速轉著，思考著用什麽方法離開最好。現在收手不賭也不是辦法，輸錢離開不會有人注意，相反贏了錢離開就會引起一大片人的注意。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能夠輸一把的，至少自己手上不能帶著這麽多的籌碼走，這些籌碼等於是移動的光源。
他嘴裏輕輕嘀咕著，“不能贏，不能贏。”手上的籌碼分出一半堆到桌麵上。這一回，大約是他的意念戰勝了財神爺，他想著要輸，這一把居然就真的輸了。
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的意念之力讓蕭辰末自己也懵了一下，也隻一下之後他開心到簡直要跳起來慶祝，周圍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總算收回去了一大半，看來這個人的狗屎運也就那幾把。
這下子蕭辰末離開這張桌子也不會有人懷疑什麽了，賭場裏的賭客經常在牌運不佳的時候換桌子接著賭，他們都會有那種僥幸的想法，換個地方財運也會跟著轉的。
蕭辰末一手抱著那堆贏來的籌碼，一手假裝看時間地抬起自己手腕上的通訊器，他的通訊器外層有一圈的金屬包邊，裏麵能倒影出賭場裏的場景，那個帶著帽子的男人也在跟著他挪動，不近不遠，剛好隔著幾桌的距離。
如果賭場裏人多還能製造混亂趁機逃跑，但是現在的賭場人這麽少，就算製造混亂，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目標。蕭辰末還記得他和艾賽克斯在醫院裏逃跑時，那把消融槍射過來的威力，如果清理者對著艾賽克斯的腦袋來上一槍，直接消融了它的芯片，那麽他也不用尋找艾賽克斯的記憶了，他將永遠失去它。
想到這裏蕭辰末就開始層層往外冒冷汗，他魂不所屬地在賭場裏轉著尋找最佳的位置，至少要離大門近一點，萬一機會來了可以逃跑，靠大門越近成功就越大。
“沉住氣，沉住氣。”他一遍遍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