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舊帝（二）
我順著梁九功的視線向門裏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正有一藍一黃兩道人影向我們所在的方向走來。走在前麵的李德全在看清站在門外的人是我時，竟然自覺地扶了扶額角，似乎覺得很頭痛。
“哎呦十四姑奶奶~，怎麽又是您呐？！”
抽搐，是我怎麽了？我翻了個白眼，瞅他那一臉的苦相，好像我給他吃了黃蓮一樣，至於嗎？
對於我習慣性的抗旨不尊，李德全也無奈了，“唉，皇上不是下令您不經傳召不得前來嗎？您怎麽又抗旨呢？”
“諳達，這事等會兒再說。”無視他一臉的糾結，我將他拉到一邊急切地問道：“我聽說皇阿瑪病重，這是真的嗎？什麽病？怎麽會這麽重？明明前幾天還挺好的，怎麽說病就病了呢？”
一連好幾個問號，李德全一個也沒回答，隻是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直視我的眼底，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雄鷹盯上的獵物一樣無處遁形。但我自認問心無愧，所以並未躲閃。
久久，他又長歎了口氣，“難怪皇上說，如果十個人來探病中，也隻有十四福晉是真心的。”
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皇阿瑪要見我？”
“嗯，請您和梁公公隨咱家來吧。”
隨著李德全走進澹寧居大門，我發現這裏的侍衛比多時多了一倍，而且增加了許多陌生的麵孔。有些疑惑地與梁九功互望了一眼，在他眼中讀懂到了與我一樣的猜測。難怪最近小白都賦閑在家，原來是有心人早有安排了。
李德全在前麵帶路，他並未帶我們到康熙久居的寢殿，而是繞到澹寧居後側的清溪書屋。來到門口，李德全讓我們先等等，他一個人先進去。沒一會兒，他就出來了。不過出來的不隻有他自己，還有屋裏其他的閑雜人等。
從屋裏出來之後，李德全的表情有些怪異，他道：“十四福晉，皇上宣您進，請梁公公在外等候。”
我應了一聲，前腳剛踏進門檻，突然停下扭頭問他，“諳達，你不進去嗎？”
“皇上讓奴才在門口守著。”
咦？有情況！我瞅瞅李德全又往屋子瞄了瞄，這裏麵不會有些什麽貓兒膩吧。我小心地收腳進屋還未站定，李德全在就在外麵將門關上。緊閉的房間隔絕了室外的一切光線，讓我的眼睛一下子無法適應。待眼前黑暗退去，我才發現為什麽康熙不喜歡來這裏，因為諾大的房間就隻在外間側牆上有個長寬不到三尺的窗子。
繞過門前的屏風來到中廳，我借著小窗透進的微微光線打量著房中的一切。要說這兒是書屋，卻一本書都沒有。怪怪~！怎麽看這裏都不是個適合養病的地方，為什麽康熙要來這裏住呢？
帶著無限疑惑，我穿過中廳走進內室。內室雖沒有窗子，所有的光亮皆來自於放在床木桌上的那個燭台。閃動的燭光中，康熙半臥在床上，床側黃色簾子的陰影打在他消瘦的臉上，讓我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康熙見我走進，抬手掀開身上的被子，想要坐起來。但是他使了半天的勁非但沒有坐起來，還因用力過猛，連連咳了起來。
看著床上重咳的康熙，我忽覺鼻子發酸。從前那個沉穩睿智的老人哪兒去了？怎麽才幾天沒見他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幾步上前，我撲跪在床邊，“皇阿瑪，您這是怎麽了？怎麽才幾天功夫您就病成這個樣子了？”
康熙放棄要坐起來的想法，重新躺了回去。他摸著我的鬢角，語帶欣慰的說：“你這孩子倒底還是來了。”
他的聲音怎麽也變得這麽粗啞了？我努力的眨眼，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要不是石頭告訴我，您就算瞞我多久？”
“嗬嗬，瞞不了多久了，阿瑪大限就要到了。”
大限……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皇、皇阿瑪，您別、別亂說，宮中太醫可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屬，華佗扁鵲亦無奈也。”
我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從商周到元明，曆史上有哪位皇位不懼怕死亡？就算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這樣後世稱讚賢皇聖帝，還不是到死都在做著長生之夢？細數二十三史中的曆代皇帝，又有哪一個能像康熙這般坦然直視死亡？千古一帝之於他卻是實至名歸。
想著想著，兩行淚在我不覺中滑出了眼眶，“皇阿瑪……”
康熙曲起細如枯柴的手指，滑過我的臉頰，順帶掠走一滴淚珠兒。他揶揄道：“丫頭，朕還沒死呢，你哭什麽！”
我哭什麽？因為我知道隻剩下十天的時間了……
“阿瑪，我不想你死，不想……”我任性地說著，眼淚劈裏啪啦的掉下來。
康熙噙著笑，戳了戳我的腦門兒道：“人都會死的，就算是皇帝也一樣。”
“可是您是我阿瑪，我……”我的話戛然而止，並沒有說下去。因為我突然想到一辦法，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你這孩子，竟說傻話。”
“不，皇阿瑪，如果……”
“丫頭，朕知道你有些本事，但是朕不想你用救弘暉那個法子來求朕。”
“啊！”他知道了？
“你不用緊張，朕雖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麽法子，但必不凡之法。”
“可是……”既然他都知道，我也不防直截了當，“可是我想試試。”
“不用試了，朕這一輩子活的夠久了，也該休息一下了。至於你那些本事，就留到必要時再使出來吧。”康熙抿嘴，抬頭望了一眼一邊桌上的燭台，眼神變得有些飄渺，“朕……也是時候回去了。”
我不明白，雖然他不怕死，但能活著不是更好嗎？
“皇阿瑪，為什麽？難道你就舍得這大清江山？”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再說朕已經年盡七十，這大清江山實在太沉了，朕這老胳膊老腿兒背不動了。”康熙拍拍我的頭，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了，丫頭這幾天你就留在澹寧居，陪朕聊聊吧。”
“好。”最後這段時間，陪他走走也是做子女應盡的本份。
“對了，把小白也接來吧。”
“嗯。”
……
……
我趴在康熙膝邊與他閑聊了許久，卻不知道這次閑聊竟成了我與康熙最後一次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