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滿門抄斬
錢謙益唉聲歎氣地走進應天府衙後宅,自有丫鬟為其除去官衣換上常服,悠然悅耳的琴聲絲絲縷縷傳進腦海,讓錢謙益原本煩悶的心情立即為之一清。
一曲終了,隻見一名身著淡青色襲紗長裙,薄施粉黛,秀眉如柳的女子,水眸如星光般明亮,烏雲般的青絲隨意挽起編成一朵雲髻,髻上斜插了一支鏤空梅花珠釵,額頭上點了一朵蘭花,顯得很是嫵媚動人。
女子腳踏碎步,舉止若幽蘭,緩步走了過來,仔細一看真是閉月羞花,活脫脫的一位古典大美人。
此女子自然便是曾經名燥大江南北,豔名才名流芳千古的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
隻見柳如是緩步走到沉香圓桌前,抬起纖纖玉手拿起桌上的白玉茶盞倒上一杯香茗,捧到錢謙益身前,輕聲說道:“老爺可是還在為福王之事煩擾?”
錢謙益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歎道:“這次熊倉怕是凶多吉少了。”
柳如是修眉微微一撅,奇道:“賤妾聽說福王這次被襲事出偶然,隻因兩位王爺微服出遊,那蔣伸幾人酒醉又不識得兩位王爺,最後言語有了衝突,這才誤傷了福王爺,按理,熊倉並不知情,就算有過,也罪不致死吧。”
柳如是兩年前被熊倉用三萬兩銀子從聽雨畫舫贖了出來,雖說是送給比她大了近四十歲的糟老頭做妾,可畢竟不用日日強顏歡笑以色娛人,所以對於熊倉心裏多少也是有點感激的。
“哪有這麽簡單。”錢謙益又喝了口茶:“此案疑點甚多,其一,兩位王爺雖說是微服出遊,可身穿之華服又豈是一般人可以比擬,蔣伸此人為夫還知道一些,往日裏一直跟隨熊倉四下走動,本事先不去說,看人的能力絕不會差,他又怎麽可能會僅僅因為言語不合,就對一個身份不明的貴家公子動手?這南京城大官勳戚多不勝數,平日裏謹小慎微都不為過,還敢冒然動手?他難道就不怕打錯了人,為自己招來禍端?”
“其二,蔣伸雖是熊府下人,可妹妹是熊倉的正室,自身又是大管事,在熊府地位超然,身家更不會差,他為什麽會和幾個來曆不明的人出現在百味樓那樣的小地方把酒言歡?為何定王福王正好也會出現在這樣的小地方?”
“其三,兩位王爺就算微服遊玩,午時要吃要喝可去之地多了,為何也在百味樓,而且不入包廂反而在大堂?”
“其四,兩位王爺身份貴重,身邊卻隻帶了一個太監,連護衛就隻有兩個,還留在樓外,以致福王被打救護不及?”
“其五,那三個匪徒若是醉酒鬧事,怎麽可能第一時間混在人群中脫逃而去,偏偏留下蔣伸被一個太監抓了現行?”
“其六,福王被襲茲事雖大,可行凶的就算連同蔣伸在內不過四人,定王既已安排護衛來通知為夫緝拿凶徒,就理應立即離開百味樓這等險地才是,可定王和那苗宣卻一直在百味樓裏不曾離開片刻,就算定王年幼無知,那苗宣難道就不怕定王身邊空虛,被那三個凶徒回轉過來,搶走蔣伸傷了定王?”
錢謙益將茶杯輕放在桌上,冷笑道:“其七,緝拿凶徒巡防營足矣,定王的幾百親衛何以來的那麽快,來了之後不去搜捕凶徒,反而待命原地,最後直接前往熊宅拿人,隻字不提緝拿凶徒之事?”
柳如是聽的陣陣心驚:“老爺的意思是福王無故被襲,根本就是定王爺一手設的圈套?”
“十有八九!”錢謙益斷然道:“定王設下此局為的就是當場擒住蔣伸,然後順勢將毆打福王之事栽到熊倉的頭上!”
“莫非熊倉無意間得罪過定王殿下?”柳如是更是費解,以定王的身份真要想讓一個螻蟻一般的熊倉死,哪裏用的著這麽麻煩。
錢謙益苦笑道:“定王恐怕連這熊倉是個什麽模樣都不曾見過,何來得罪一說?你向來聰慧,可如今身處深宅,對外間事物知之甚少,倒也怪不得你,定王此舉為的不是要熊倉的命,為的是熊倉的銀子啊,至於熊倉的命無非就是他拿去給福王一個交代罷了。”
“定王南下祭陵,一路收攏流民安置在江心洲上,如今流民怕不要有三萬眾,要養活這些流民就要糧食,十餘天前,韓公公奉定王令,從常平倉調了二十萬石去了江心洲,如今天氣漸冷,這位滿南京城稱讚仁義的定王爺又要為流民準備過冬的棉衣和建造過冬的房宅,哪一樣不需要銀錢,這應該就是定王為什麽會悍然朝熊倉下手的原因吧。”
“那依老爺之見,熊倉這次定是在劫難逃了,難道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嗎?哪怕將家財全部獻給定王,僅僅保住性命也好啊。”
“定王年紀雖小,表麵看上去也很是仁義,可就憑此事就可知其心思縝密且毒辣的很,他若是坦然受了這銀子,豈不是要落人口實。”
錢謙益看向柳如是歎道:“為夫知道你一直對熊倉心存感激,可是此事為夫實在是無能為力啊,若隻是福王,為夫尚且還有點把握,福王貪財好色,讓熊倉奉上個十來萬兩銀子再把你那姐妹卞賽賽獻給他,想來便能逃得一條性命,可定王……為夫猜測定王不會僅僅隻給熊倉栽這麽一個指使下人毆打親王的罪名,要想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怕是熊倉這些年的惡事都會被翻出來,最後明正典刑,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錢柳二人又一起閑聊了大半個時辰,眼看天色漸晚正要吩咐安排晚膳,就聽丫鬟稟報,說是師爺有要事求見,錢謙益知曉多半是熊倉的案子有了著落,也不讓柳如是避開,徑直讓師爺入了後宅。
師爺姓梁名實,年紀比錢謙益還要大上五歲,步入後宅滿頭滿臉的汗,剛要開口就聽錢謙益問道:“可是熊倉已經認罪?”
大人內室在場,梁師爺自然不敢抬頭去看,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似得說道:“熊倉一家滿門連同護院上下共計六十八人,除了蔣伸妹妹以外,其餘六十七人半個時辰前已被押往玄武門城牆之下盡數斬殺,其名下產業除了畫舫以外被盡數查封,如今熊倉的人頭還掛在玄武門上示眾……”
“什麽!”錢謙益驚怒而起,拍案問道:“什麽罪名?”
“逼死殺害人命三十七人,窩藏毆打福王的三名凶徒,還有……”梁師爺咬咬牙道:“還有就是聯通賊寇李自成,多次向匪營輸運糧食,總數不下三十萬石,定王判了斬立決!”
通匪?謀逆?好狠!好手段啊!錢謙益跌坐在位子上,一邊的柳如是早已被駭的花容失色一片煞白:“謀逆!熊倉難道怕死的不夠快?這種罪他也敢認!”
“這個小人不清楚,小人趕到熊宅的時候,整座熊宅已被團團圍住,據說定王護衛統領林森在熊宅內當場搜出毆打福王之後脫逃的三個凶徒,三凶徒試圖頑抗被林森當場格殺。”說著拿出幾張供詞遞給錢謙益:“這是熊宅大管事蔣伸的供狀,定王爺讓小的交給大人,上麵有熊倉的畫押手印,不過小人猜測,熊倉多半是被強行畫的押,就連被押去玄武門處斬的時候嘴裏都塞了布,想必定王爺根本就不想讓他申辯。”
“”蔣伸?”錢謙益皺眉。
“”是的,定王爺說了,蔣伸是受歹人脅迫,如今舉告有功,功過相抵不予追究,還赦免了其妹之最醉罪。”
“定王如今身在何處。”
“好像是去福王府探望福王去了。”
錢謙益重重歎息了一聲,呆坐半響才道:“你下去吧,去安排巡防營將熊倉一家屍骨好生收斂安葬,至於人頭待過上幾日再收不遲。”
梁師爺垂首默然退下。
朱慈炯確實是去福王府了,可憐福王還昏迷未醒,朱慈炯也就沒多待,隻是告訴福王妃毆打福王之匪徒已被格殺,幕後指使也被滿門抄斬的話之後就告辭離去。
先前朱慈炯到了熊宅的時候,包括熊倉在內的所有人已經被林森盡數擒住,看得出來熊倉並沒有任何反抗,甚至被拿住的時候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朱慈炯也沒多說,隻是讓蔣伸寫了供詞,然後讓熊倉強行花了押,熊倉甚至連供詞上寫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被堵上嘴押往玄武門,朱慈炯怎麽也不可能讓熊倉有一星半點的機會泄露藏銀地的機會。
如果不是因為熊倉在六合民間藏有巨額銀兩,朱慈炯倒是打算公事公辦,謀逆供狀在手,又有人證,熊倉就算喊冤也難逃一死,可現在自然是不可能了,若是這批藏銀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就是他皇帝老爹都會眼紅,最後讓他將銀子全部押解進京吧。
所以熊倉不但得死,而且得要立即死!
謀劃安排了十幾天,連帶一位親王重傷,朱慈炯終於弄到了第一筆銀子,有了這批銀子,不但江心洲上的流民百姓能夠安然度過這個冬天,他的很多項計劃也終於可以提上日程準備實施了。
回宮的路上,朱慈炯終於感到前所未有的輕快,壓抑心頭的大石總算是徹底被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