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葉輕水篇】朱血濺華堂
常靈兒那張嬌俏的臉此刻如覆寒冰,原本還算強按捺下的平靜,然而目光觸及到那一身女子裝束,似乎陡然間勃然大怒,“你給我跪下!”
“靈兒。”薑策兩指夾住劍鋒,沉聲道,“到底是門客,本王見她穿的寒酸,帶出去置辦了一身行頭,你胡鬧什麽?”
劍並未落下,女子麵上氤氳的喜悅似乎已被衝得一幹二淨,想要依言跪下,卻被薑策攔住,“你又無錯,為何要跪?”
常靈兒的臉色青白交加,精彩無比,隻見在衣袂翻飛間,女子纖細的腰肢被他攬住,刹那回顧之間,她的同門師姐葉輕水,綻放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淺淡微笑,輕輕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她什麽都記得,一分一毫也未曾忘卻,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女人早早籌謀下來的一盤棋,包括那個神秘莫測,下毒之於無形的男人!
“夜色不早,妾身先告退。”
她幾乎落荒而逃。
月色微斜,葉輕水看著一道清臒的身影踱步而來,停在自己身前,劍鋒歸鞘,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下巴忽然被托了起來。
也許他方才小酌了兩杯,也許是承蒙夜色,總之,在女子的目光被迫和薑策平視的時候,葉輕水望見了他眼中從未有過的情愫。
“葉兒。”
“屬下在。”
“你可知道……”薑策沉吟許久,方才緩緩說道,“你可知,你肖像極了本王的一位故人,隻是她已然亡故,若她還存於世間——”
她依然是低眉順眼的,心中卻如割裂一般清晰分明。
微微側首的須臾,見滿地明月如霜,仿佛那徹骨的寒冷不是落在身上,而是自心底蔓延。
若“葉輕水”還存於世間,不過是繼續在你的疑心之中苟且殘喘度日罷了。
“屬下不知王爺所指故人究竟是誰,但,願意為王爺做任何事。”
“任何事嗎?”
“對。”
“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葉輕水柔聲地重複他的話,終於換得薑策眉頭舒展,他輕快地將葉輕水扶了起來,還將葉輕水膝上的灰撣去,“葉兒,‘喜歡’是人世間一種奇毒,有些人甘之如飴,有些人生不如死,有些白首偕老,有些人空怨憎會。本王領略過情字帶來的桎梏,而今已然一一決斷。”
一一決斷。
好,葉輕水幾乎在心底冷笑出聲,太好了。
薑策眼中燃燒的火焰,一如他蓬勃的野心,“葉供奉,本王要你殺掉這些人。”
葉輕水說,“好。”
她看過名冊,上麵除卻三兩陌生的名字,其餘皆是昔年與“葉輕水”結下仇怨的,近在王府,遠在玉女宗,逐次掠過,她終於明白了。
這就是薑策所謂的“一一決斷”,用她的一雙手去殺掉那些人,好抵消自己心中僅存的一點愧怍。
玄衣墨發,輕騎白馬,如魅影一般在暗夜中掠出。
她這把利刃,終於出鞘了,出鞘即見血,見血即殺人。
關於那一晚的記憶還算清晰——黑夜、驟雨、馬蹄聲、各種兵刃碰撞出來的叮叮當當聲,還有人臨死之前的慘叫,他們的血飛濺在葉輕水的臉上,尚有餘溫。 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一個又一個人倒在葉輕水腳下的時候,好像有一隻蟄伏沉睡的巨獸被喚醒了,竟然有一絲沸騰的喜悅。
葉輕水按照薑策所說,將所要的信物一一帶了回去,連同一起的還有常靈兒曾經苟且外門弟子的頭顱。
不巧常靈兒在廊下賞雨,兩人打了照麵。
葉輕水衝她微笑行禮,“側夫人。”
常靈兒隻看了葉輕水一眼,歇斯底裏尖叫了起來,花容失色。
她的一雙纖手死死抓著紗絹,薑策隨後而至,將泫然欲泣的常靈兒攬入懷中,投向葉輕水的目光中卻帶了嘉許之意。
身上的血被雨水衝刷,順著赤足流淌下來,很快在水泊之中漂去顏色,葉輕水慢慢地抬起來,近乎天真地笑了起來,“王爺,屬下前來複命。共一十二人,皆肅清。”
她自然看到常靈兒投向葉輕水的近乎怨毒的眼神,更知道拎著這顆頭顱,原屬於她的心上人。
雲京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薑策帶著身邊近侍進進出出,更加忙碌了。
葉輕水不知道為何沒有帶自己,隱隱聽下人議論一兩句,說是淩家崛起,他們的細作暗探已遷入城中,淩家原本就是朝廷重臣,手握兵權這一次傾巢而出,恐怕早晚有一場苦戰。
若說唯一有件喜事,大抵就是常靈兒有了薑策的孩子,地位愈加穩固。
再見到薑策的時候他已消瘦了一大圈,匆匆叮囑我,“少去惹靈兒,見她你就繞著走。”
“總覺得這一胎來的蹊蹺。”薑策說道,“即便是生下來,如今這世道眼見是不安穩了。”
男人的麵容陰雲密布,半晌,才將葉輕水扯到角落一隅貼耳吩咐,“葉兒,你聽著,王府後麵的祠堂下麵有個密室,密室中是很重要的軍機秘圖,你最近在附近守著,如果遇到行跡鬼祟的,能活捉就活捉,不能的話就地斬殺!”
葉輕水很痛快地應下,“屬下遵命。對了,我聽說王爺這些日子晝夜顛倒,正好有個東西送給你。”說完攤開掌心,“這個叫透骨青蛤蟆,毒已經被我抽走啦,它每日四更準時——王爺,您走什麽?我養的小蛤蟆不會亂咬人的……”
“我精神好得很,你留著給自己吧!”
薑策疑心甚重,然而所料不虛。
在葉輕水守了第三日時,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進祠堂。那時葉輕水已昏昏欲睡,是蛇發出嘶聲將她驚動,葉輕水眼見那人在供台上倒弄著什麽,迅速撲過去。
“誰!” 女子受了驚嚇一回頭,正是金珠。
葉輕水身姿輕盈攔在麵前,“金姑娘。”
金珠眉間藏著不掩飾的厭惡,語調跟著變得尖銳而譏諷,“又是你,葉供奉。”
“金姑娘要進去,可有公子令牌?”
自從常靈兒有了身孕,得寵不衰,連帶著手下一幹奴婢也雞犬升天,金珠似乎抬手想抽葉輕水,又忌憚其腰間的匕首,在用陰惻惻的目光打量葉輕水半晌之後,憤憤甩袖而去。
“等我告訴夫人,你就等死吧!”
葉輕水微微彎了彎嘴角,放下手中的雜活,一個翻身上了房梁,悄悄地跟上了金珠。
果然,此人四下張望一番之後,神色倉皇地進了常靈兒的內苑。
葉輕水見到房內亮著燭火,女子正在鏡子前梳妝,嫣紅的口脂點在唇上,說不出的妖冶嫵媚。金珠便絮絮地跪在旁側低語,“那姓葉的守在祠堂,不知是不是主子爺起了疑心——您得勸勸王爺哪,奴婢看這女子一股妖妖調調的,根本就是喂不熟的野物!”
“當初就應該徹查到底,早做了斷。”葉輕水聽到常靈兒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般森冷,“事成之後,我要讓她生不如死!要不是為了秦師兄的骨肉,我……”
秦師兄。
秦師兄。
仿佛一地散珠被串聯在一起,終於在黑暗之中成了完整的線索,閃爍著幽幽的光澤。
難怪她用盡渾身解數也要進王府,難怪她步步經營,玉女宗是容不下這段孽情的,可搖身一變若成了王爺的嫡長子呢?那可是雲泥之別。
常靈兒那句話沒有說完,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了。
逆光而來的葉輕水,正倒提長劍,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來,那張臉平靜得宛如寧淵,就這般波瀾不驚地俯瞰著主仆二人。
金珠見勢不妙,想要搶占先機,被葉輕水一腳踹飛出去,正砸在那一扇金碧輝煌的琉璃屏風上,一瞬間如玉碎流銀般,四分五裂的琉璃碎片迸濺開來。
常靈兒這才如夢初醒,捂著已然顯懷的肚子放聲呼救。
葉輕水慢慢從一地狼藉中走出來,手上已多了把匕首。
女人瞪大的瞳中震徹驚懼,倒影著麵前的一切,更添上昔日裏回憶種種,聲音已然抖如篩糠,“輕水!輕水——葉供奉,是我對不住你,別殺我,你殺了我,王爺不會放過你的……”
葉輕水卻隻淡淡一笑。
“你猜是人來的快,還是我的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