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葉輕水篇】萬念俱灰
是夜,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靠在了王府後麵的一個偏門那裏,兩道人影相互扶持著穿過枝繁葉茂的後花園。
“小舟,真是多虧你了。”
小舟勉強笑了笑,不敢告訴葉輕水,這輛馬車是二人用自己的金銀首飾加上姑娘的物事才叫來的,玉女宗那邊聽聞此事之後,隻說要上報掌門人,根本沒派人來接的意思。
玉女宗原本便在毗鄰上京的衡州,車馬趕快些不過一個多時辰,葉輕水遠遠地看到了自家門派的燈火通明,守門的弟子仍然是熟悉的麵龐。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喜悅之色。
到底還是回來了。
守門的弟子見到她下馬車,忙不迭迎了上來,“見過葉師姐。”
此人乃葉輕水親自帶過的師弟,是以態度十分恭敬,葉輕水忙攙扶起來,“我師父呢?掌門人可是歇下了?我——”
那弟子與另外三個守門人對視了一眼,“呃”了半晌,“掌門人那邊已然派人知會了。”
“師父呢?”
“葉師姐說的可是三宗主?他倒是聽聞了此事,說怕是有什麽誤會在其中,所以,遣了弟子去王府了。”
小舟大駭失色,“這怎麽成,我們剛從——”
葉輕水麵色微微一變,然而還是止住了小舟的驚呼,強令自己平靜下來。
就算薑策是親王,可玉女宗也算是江湖上有些聲望的門派,總不至於上門強搶奪人罷?也許師父的意思,正是當庭公證,好還自己一個清白呢?
“霜寒露重的,師姐,且先進來敘話罷。”那弟子見葉輕水衣著單薄,且通身上下無半分金銀飾物,想來若非在外落魄,也不至於此,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憐憫之情來,將自己所披外氅解下遞了過去。
女子才伸出一隻手,隻聽身後忽而傳來一道男聲,“掌門人到——三宗主到——”
瞬間無數的火把亮起,兩派弟子嚴肅整齊魚貫而出,眾星捧月簇擁著一男一女,其中老婦人為玉女宗掌門人,而那男人則正是三宗主李賢。
葉輕水按捺下心中百般情愫,上前施禮,“不肖弟子葉輕水,見過掌門人、見過師父。深夜叨擾掌門人和三宗主清安,望乞贖罪。”
李賢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說免禮,隻是問道,“聽聞你投靠了攝王府。”
她微微一愣,“是。”
“那不是很好的差事麽?”身後傳來一把嬌滴滴的女聲,葉輕水忍不住倏然抬眸望了過去——十指狠狠攥入拳中,昔年的仇恨翻滾而來,險些要將理智湮沒,“咱們葉師姐已然攀上了高枝兒成鳳凰,怎麽今日還貴步臨賤地呢?”
身後的小舟沉默許久,終於忍不住出言反擊,“足下這是什麽話,什麽叫貴賤?難不成,堂堂玉女宗都成了來不得的破落戶地方了?”
“放肆!你不過是一個小小婢女,我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小舟雖年齡不大,卻也是個嘴皮子靈活的,“那麽方才尊掌門說話,又哪裏輪到你們弟子置喙了?原來足下所謂的規矩也是一人一副麵孔麽?”
“都住口。”為首掌門一聲輕喝,四麵登下死寂。
“葉輕水,你既然已離開師門,另謀生路,論理說入了王府,便該與江湖做個了斷,為何今日又重返此地?”
身後的常靈兒一看到葉輕水這張麵孔,便氣不打一處來。
當年她做的那些虧心事,不會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而今找上門來對峙,不是明擺著要將一個天大的把柄落到人家手裏嗎?
思及如此,她想要出言打斷,然而目光觸到那雙清冷如寒霜的瞳子,竟然生生被氣勢所震懾,縱然心中驚疑不定,也隻得暫且按捺下來。
“回掌門人,弟子確曾在王府謀生,然而無端遭主君疑心……”葉輕水一麵開口,一麵挽起一隻衣袖,隻見上麵鞭痕橫亙交錯,蜿蜒向上的紋路猙獰無比,當著眾同門的麵,她聲音不覺帶了些許顫抖,“弟子不得已……不得已……”
“葉師姐,哦,不對,應該叫一句葉供奉,你說這話便教人奇怪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真如你所說的‘無端’,這疑心又是從何而來?何況,你做出有違規矩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誰知道是不是重蹈覆轍呢?”
“常師姐此言差矣,是非未定,證據也不曾確鑿,鬧大了難道傳出去有利於我宗門聲譽嗎?”
“喲,你這會子倒是站出來說公道話了?當年你的葉師姐流落在外,你怎麽不同她一並去呢?”
“你——”
就在眾人沸水般亂成一團時,遠遠聽聞三聲鍾鳴,隻見一隊馬車浩浩蕩蕩行進過來,為首一群禁衛影影綽綽,竟然在刹那間便將玉女宗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葉輕水聞聲,不由得愣在當場。
雖然師弟已然實現告訴她,但仍未曾想到,薑策的人來的如此之快!
她眸中閃過一絲惶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師姐,你也是過了雙十之人了,這些年曆練過後,怎麽還如此不懂事?”常靈兒帶著一臉的無奈勸諫道,“你如今已經是攝王府上的幕僚,怎麽不知會攝王,能說回來不打一聲招呼就回來?”
葉輕水的目光一一掃過同門,有的臉上掛著慌張,許是替她憂慮,許是唯恐殃及池魚,有的則是隱隱的幸災樂禍,最終收攏回來,她直直看向了那個帶她入門的男人,“師父,時隔數年,您仍不信我,是嗎?”
李賢看著她,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的模樣,半晌才說出一句,“去罷!”
——去罷。
唯有二字。
唯有這二字。
葉輕水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心中那一層薄冰終於四分五裂,露出裏麵被包裹著的淋漓血肉,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角眉梢的輕蔑和戒備,都如鋼筋利爪貫穿整個心髒。
小舟忽然間衝了出去,撞倒一個毫無防範的家丁,一麵衝葉輕水喊道,“姑娘,上馬,快走!”
理智告訴她:玉女宗已然和薑策等人沆瀣一氣,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得逃!
“小舟你怎麽辦?”
“姑娘別管奴婢了,奴婢說過,哪怕隻有一次自己做主,便是去死也心甘情願的!”
整個江府門前燈火大作,李賢氣的直叫,“葉輕水,你反了天了,來人,把這孽徒和這刁奴一起給我拿下!”
彼時小舟還在一群家丁之中周旋,葉輕水已經上了馬車,不知道時誰手中的火把驚了馬匹,那馬忽然間長嘯一聲往前衝去。
葉輕水倏然一驚,“小舟!”她拚命地伸出一隻手,試圖拉住少女,小舟也盡力突出重圍,奈何就算她武功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隻見一把刀從小舟的左肩插了進去,瞬間血流如注!
“不要!”
小舟的身軀搖晃了一下,麵上似乎還掛著不可置信,卻踉蹌兩步倒了下來。
灼熱的眼淚順著眼眼眶不斷地往下流淌,很快被入夜的寒風吹散餘溫,在臉上仿佛被極薄的碎冰。
葉輕水悲痛欲絕。
為什麽師門可以如此狠絕無情?
為什麽她曾經以為可以作為倚靠為之效忠的人卻折磨她要她生不如死?
為什麽那樣年輕的人要為了自己的出逃行動送命?她才十五歲……
她的世界天塌地裂,而就在同時,遠遠傳來一道尖細的男聲,“攝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