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葉輕水篇】一片冰心
房門被薑策一腳踹開,他看到了倒在雨水中的單薄女子,以及在一旁哭泣不止的婢女。
不知為何,在他抱起來女子被雨水浸透的軀體時,忽然間有了一種直覺。
她要用死來與自己訣別,他薑策將再也不會得知從她口中說出的真相,亦再也見不到活生生的她。
一大群奴才侍衛前呼後擁地為他撐傘,薑策懷抱著女子怒吼,“你們的眼招子難道都是擺設?還不快去請禦醫來!”
該死。
他不應該這麽失控的。
這些年來,身處南詔王朝,他見證了皇族蕭氏的傾覆,見證了多少身邊人死去,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心中悸動難安。
將人安置好之後,薑策把那個一直如影隨形跟著她的小丫頭傳到了內室,看來兩個人情誼深厚,小舟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神色。
“你先才曾說,她是被誣告的。”此時此刻,薑策懶得同一個失禮的下人計較,“本王身中的‘滿堂醉’乃她們玉女宗的招式,而她在入府之前著意隱去了自己曾經是其門下弟子,本王倒要問你,有何替她辯駁”
小舟自己也清楚,想要保住葉輕水,她絕對不能意氣用事。
思量再三,方才恭恭敬敬地回稟道,“因為,奴婢在入府之前,曾經是‘百曉生’下麵跑腿遞信兒的,曾因任務在玉女宗住了半月有餘,奴婢卑微之軀,自然不受待見,飯食也是涼了餿了的才送來,唯有那一日見到葉姑娘,這才——”
薑策有些許不耐,“你所言所見不過是一麵之詞,本王問你的是你有何證據證明此事與葉輕水無關!”
小舟見他疾言厲色,也不由焦灼,強按下恐懼道,“奴婢……請、容奴婢說完。其一,葉姑娘對區區命如草芥之人便如此禮重,且在王府一向謹慎勤勉,王爺又待葉姑娘不薄,又何必以身犯險,去作出這般勾當?”
薑策冷哼了一聲,“江湖中人,各個懷揣了多少鬼心思,誰又能料到?”
“可——”
小舟話不曾說完,身邊總管已然揚聲厲斥,“放肆!主子的意思豈容你質疑?還不下去!”
葉輕水再度醒過來的時候,感覺渾身上下仿佛被巨石碾壓過,沒有一處提得起力氣,小舟還支棱著腦袋守在床邊,見到她醒來忙叫了一聲,“姑娘”,眼淚先滾落下來。
“你沒有看好我,薑策可曾借機為難你?”葉輕水費力地開口問道。
小舟搖了搖頭,“奴婢沒受什麽委屈,這些日子王爺似乎和幕僚經常喝醉,所以從未踏足這兒,姑娘如今既然醒來了,要不要奴婢去告訴王爺?”
“不。”葉輕水深深呼出一口氣,無盡的疲倦從心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不想再見到他。”
小舟驚了一驚。
她又如何不知道,薑策生在帝王之家,本身便是涼薄無情之人,不然也不會在葉輕水昏迷之後一次都沒來看過。
可是如今兩個人寄人籬下,想要不見到他怎麽可能呢?
葉輕水沉下眸子,“小舟,你為何要偏幫我?”
不待少女回答,她抱膝緩緩將頭埋了進去,“你可知道我為何流落山林間?同門數十年的情分,僅僅因為有師妹誣告我私入禁地,我的確進去了不假,可我是為布陣練劍不得不用,先才也是知會了師父的。”
小舟不防她突然提及往事,不由得一怔,半晌回味過來才問道,“那——她——既然是禁地,她又是如何看到的呢?”
葉輕水順下眼睫,那張淡黃的臉龐平靜如水,“因為我撞破了她和外門弟子在禁地之內行苟且之事,興許,她要先倒打一耙、除了我罷。”
她平靜,小舟可平靜不下來,這理由未免也太荒唐了,“這這這,奴婢聽聞三宗四族,但凡是成些氣候的門派,都是有當堂會審的啊,難道姑娘也不為自己辯白幾句?”
葉輕水苦笑一下,“我不善言辭,你知道的。”
“那姑娘的師父呢?不是他準允在先的嗎?”
葉輕水眨了眨眼睛。那段回憶,也許是因為過於痛苦,被深深埋藏於腦海的廢墟之中。師父的緘默,掌門人的失望與憎惡,各大長老的竊竊私語,眾弟子的輕蔑和漠然……
昔日種種,曆曆在目。
她無法忘掉他,無法原諒他。
無法殺了他,亦無法再倚仗他。
“他為保全自己的三宗主之位,或許是覺得我不值得,最終……未曾出麵作證。”
不值得。
不值得。
明明這顆心已然麻木如鐵,為何從自己口中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依然會心痛呢?
小舟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是一口一個“姑娘”地叫著。
葉輕水忽然問道,“所以,小舟,我不明白。十年同門之情尚且如此不堪一擊,你為何要偏幫我呢?分明此情此景之下,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法子。”
一時之間,主仆二人皆是緘默。
小舟咬了咬下唇,“嗨”地笑了一聲,隻是笑意有些苦澀,“奴婢賤命一條,就算是謹小慎微、步步如履薄冰,該挨鞭子還是挨鞭子,該受責罰還是免不了的。可我總有點癡念頭,這一生為奴,能不能為自己做一回主?能不能自個兒拿一次主意呢?”
葉輕水微微詫異地看著她。
“姑娘是不是覺得奴婢癡心妄想、自不量力?”
她一愣,忙不迭地擺手,“不、不是的!我——我隻是自愧弗如罷了。除了一門心思地修行之外,我從未想過什麽拿不拿主意,是以當年會審,我甚至說不出三兩句辯駁的言語,你這番話……是很好的。”
說完之後,二人對坐,各懷心思地用完了晚膳。這大抵是自見麵以來第一次敞開心扉地說話,葉輕水隻覺得過往一切仿佛都翻天覆地般變了模樣。
“誒誒、姑娘、筷子不能吃!”
她一時想的出神,“哢”地將口中木筷咬成兩截,小舟瞠目結舌,二人對望,隨即掌不住都笑了。
用過飯後,小舟服侍著葉輕水又擦了藥,麵前的女子再度恢複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她習慣了也不以為意,然而上到一半,葉輕水忽然俯下身開口,“小舟。”
“啊?姑娘,怎麽了?”
“我們逃出去吧,你有幾分輕功在身,出去聯絡玉女宗的人接應我們該不是問題,我想師門再怎麽說,隻是將我逐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被折磨死在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