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飛雪難折為俠骨
項長風被帶了下去,饒是眾人有幾分隱憂,然而想到男人到底曾經也是首屈一指的內功高手,大抵自保是不成問題的,然而萬萬沒想到,殿內幾人一番議論,竟然將孟啟同樣押送了下去!
四下門派弟子瞬間宛如沸油入鍋,議論聲乍起。
在眾人看來,這不過是平平無奇的打鬥,至多二人在招數上稍稍出彩一些,可是為何便在此處破了原先定下的擂台規矩?
目光三三兩兩投了過來——莫不是因為九歌重樓的緣故?這可是江湖上的百曉生,黑白兩道通吃的第一大門派,相傳富可敵國。
看那上座的樓主年紀輕輕,眾人反倒萌生出幾分隔岸觀火之意。
承恩殿前,赤紅描金、繁複厚重的落地帷簾被漸涼的蕭瑟朔風漫卷起來,倒像是被血染就的獵獵旗幟。
蘇卿的麵色一寸一寸寒了下來。
南玄隱輕拍其肩,“看來,我不就山,山倒是不肯放行咱們了。”
“南兄所見,計將安出?”蘇卿縱然怒極,亦是沉穩的,縱然雙腮已然噙得生疼。
辛折璃一蹙秀眉,“什麽三十六計,我看就是一個‘打’!既然他們不守規矩,咱們也不是那泥巴麵團捏出來的人,南玄隱,你還愣什麽?”
男人微微一笑,整理衣襟,“好大的氣勢。”說完,似若無意地喟歎了一句,“看來,終是要變天了呢。”
三宗四族的弟子隻見九歌重樓門下走出一名男子來——他身穿水綠長衫,鬆鬆攏了石墨青的黑狐皮大氅,見身影則縹緲如仙,而那張臉偏偏如神工細琢、陰柔艶麗,眉心的朱砂痣於天地素白間,成了唯一的豔色。
“敢問祭司大人,論先才定下的規矩,也該放了我們的人,怎的反倒雙雙押解下去?”
殿前的玉鏡客客氣氣還禮,“此事殿下尚在斟酌,還請足下稍候上一候。”一麵說,一麵差宮人送來了交椅,奉上暖爐熱茶。
珠簾聲動,隻見另一個高挑清臒的身影走出殿外,那人著一襲祭司專製的玄墨衣袍,烏紗羅帽蓋住大半容顏,隻見眉目深邃,瞳亦非尋常中原人的墨色,而是一層如深海般的湛藍。
南玄隱並不起身,隻是端著茶碗,“尊駕是?”
“孤光。”
“哦,原來是孤光祭司,失禮失禮,敢問為何此局不按規矩行事?”
“傳殿下命,此局頗多蹊蹺迷離之處,是以二人需再度監察,在此期間,保其性命無虞。”
“蹊蹺?怎麽個蹊蹺法?”南玄隱四平八穩坐在原處,笑意吊兒郎當,“是輸的那方不夠慘,還是贏的那人足下看不慣?是未能如願挑起各大門派之爭,還是那一位跟在殿下身邊的女人沒學會這些招式啊?”
他這一疊聲的逼問雖聲音不大,卻逐字逐句明晰,如戰鼓一般聲聲催來,眾人驚駭之餘,不知何處竟迸發出了兩三喝彩聲來。
“此乃宮內,這是宮規。”
孤光的麵容未曾因台下躁亂而變動分毫,隻是麵無表情地俯瞰著麵前的男人,然而唯有他自己心中清楚,殺局,期待已久的、能與自己匹敵的生殺之局,已然蓄勢待發。
南玄隱搖了搖頭,與之相反的是,他居然不緊不慢地喝完了茶,又細細打量茶碗上的花紋,嘖嘖歎息,“這樣好的茶,隻怕除了宮裏,其餘地方是喝不到的。唉,可惜了,原本還想衝著這滿宮佳麗、富貴榮華,哪怕為了這一盅茶投靠朝廷呢。”
孤光神色微變——這同他想的可不一樣,蓬勃而起的殺意又被壓了下去,他冷聲道,“你如今歸降,也無不可。”
南玄隱緩緩起身,晃悠悠地掰著指頭走到殿前,待眾人目光聚集之後方朗聲道,“諸位可曾聽過,這江湖廟堂之上傳聞有新秀如七星——南宮家的嫡小姐南宮榮徽,便是扶鸞祭司,還有天師宗顧垂鴻、完顏世家的完顏壁澤、北海十二峰辛折璃、九歌重樓的薛瓊……”
陡然被提及,女子眉頭一跳,跟著滿頭霧水地問蘇卿,“不是要討人,他說這些年輕一輩的高手做什麽?還有這什麽新秀七星?我怎麽不知道?”
蘇卿含了一縷淡淡笑意,“的確有這麽個說法,隻論年輕一輩的翹楚。南兄向來不做無為之事,既然當著天下各大門派的麵前說了,自然別有用心——雖然,在下也沒琢磨出啥來。”
朔風鼓動層層帷幕,連帶著上麵的怒目螭龍亦鮮活而猙獰。夜空有新雪飄下,潔白的雪花被凜冽的寒風吹得身不由己,當空亂舞。
“……還有兩位。”南玄隱含笑指了指對麵,又點自己,“便是你我。”
孤光慢慢冷下臉來,“所以呢?”
“所以,在下其實此番前來,除了為七閣主,還為我自個兒的一樁心事——”
“你孤光何德何能,與我比肩相稱?”
此言一出,舉座震驚,流言如沸,聲聲滾來。
辛折璃倏然起身,被蘇卿強摁了下去,“鎮定!”然而她卻不住叫道,“我如何鎮定?你也見過那密箋,孤光最是恃才傲物、性子桀驁,連淩儀也未必心悅誠服,而今這話,可不是要拚個你死我活了?”
陸龍道,“也許,這就是少主的意思。”
“可——可他——”辛折璃急得跺腳,“他未必有十成的勝算啊!”
蘇卿麵色沉凝,眉眼之間依稀可見掩不住的焦灼,“折璃姑娘,我還是那句話,南兄既然有意激怒孤光,想來為的就是這一戰。你許久未見他出手,也不曾和孤光交戰,孰高孰低未必分明,即便……即便戰勢不如意,但他們違規在前,當著三宗四族的麵上,屆時我自會號召群雄,討一個公道,你別擔心。”
身後眾人皆道,“就是!”“怕什麽?大不了並肩子上!”
如此好一番勸慰,辛折璃方緩緩坐了下來,一看掌心,全是深紅透紫的指甲印。
先才她竟如此心悸麽?
為了這個人?
明知此時此刻不敢去想,仍不住去想。
她已然許久沒有這般牽腸掛肚的感覺了,然而真正覺察到,反而萌生出畏懼——原來,被薄情相負的傷痕從未痊愈,正如破了的鏡子再不能重圓。
孤光果然勃然大怒,原本沉靜的海麵藍眸如怒濤洶湧,一疊聲地冷笑,“好,好!我孤光生平二十五載,你倒是第一個敢說出這話的人。南玄隱,此處可不是荒原野嶺,你也召不來那些魔族餘孽!”
說完,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堅硬的符紙片來,食指和中指夾著,輕輕一抖,口中念咒喃喃。
咒文一出,符籙便無火自燃起來,接著周遭的空氣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掌攥住了,整個承恩殿到正門,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竟然將風霜雨雪傾數隔絕在外。
南玄隱這才徐徐收斂笑意。
“我還從來沒用過這第六把兵刃,今日為表敬意,特拿來獻醜。”話畢手掌一伸,琉璃劍匣暗光浮動,隻見紋路逐次點亮,光芒大盛,而最終落在掌心的,卻是通體剔透如墨玉的一品長蕭。
“孤光祭司,此簫名喚‘思無邪’,正對了你的鳳鳴琴。如此登對,足下可別太弱了,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