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南玄隱篇】初見驚鴻
我是南玄隱。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三宗四族是如何評判我的,魔族餘孽?野種?魔尊那個不中用的後人?實際上,自阿娘死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何人,當往何處去,當做些什麽。
這就很尷尬。
幸好,多少有聞滄海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雖然他通共沒見過我幾次,見麵也是兩看兩生厭,但至少不會有人閑的來惹事端,而我呢,生的還算不錯,所以流連市井之間,倒也快活。
我情知那些流鶯心中所圖謀的是什麽,她們亦知我素日的性子,是以魚水之歡後便是好聚好散,間或也會有那麽一兩個不死心的,想要跟隨我雲遊天下,然後……很快就被某些撞上來的名門正派給勸退了。
直到那一年,我在南海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年紀很輕,至多不過二八,然而通身上下的氣度如高山冰雪,她的劍無往不利,颯遝如流星、如寒雪,我見過不少生殺的場麵,卻第一次見到有人將劍術出神入化之餘,連屠殺也帶著幹脆利落的美感。
那樣高傲的少女,白衣獵獵展開。她提著滴血的寒劍走出人群之中,誰也不看,背影瀟灑至極。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弱水三年,她必然是那一瓢瓊漿玉液。
我追了上去,一麵追一麵尋思,我當如何介紹自己?我是不是該送些什麽?懷裏還揣著上次去榷場淘來的“綺羅玉”,好看固然是好看,但她生的那般清逸絕塵,金玉之物會不會太俗了?
然後,我頓住了腳步。
雪融冰消,淺灘如鏡、碧草如絲,遠處的山巒上卻仍是白皚皚地冰封未解。在徐徐和風之下,我見到那位神仙似的姑娘奔向了另一個男子。
看著裝,兩人應該是同門。
我按捺下心中不悅,拚命安慰自己:哼,同門嘛,誰還沒個師兄師弟?再說論相貌也不過是——
還未等我自我紆解完,隻聽她開口叫道,“寒衣師哥!”
我心中一震。
湖水清澈寧靜如水晶,點點微風吹樹枝略過淺灘,激起了漣漪圈圈,遙望過去,隻見雙影綽綽,好不登對。
那人輕輕地擁過她,笑意溫柔,“璃兒,你出身宗族嫡親,我不過是外門弟子,你不該這麽喚我的。”
“此處隻有你我二人,有什麽要緊?”原來她的聲音是清亮活潑的,帶著幾分少女嬌俏,“待到我行了正式封賢禮,我便同掌門進言,將你列入宗族之內,這樣便不必下山當使徒了!”
那人仿佛黯然,“璃兒,總要你替我做這許多事。”
我心中大怒:廢話!你既知道自己不堪用,便不要在這裏扮可憐,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一個大男人家如此期期艾艾成什麽樣子?!
“就當是陪我在山上多待幾年嘛。”少女盈盈笑著,一舉長劍,“我相信你,寒衣哥哥,無論如何,你我二人將來必然是一對神仙眷侶,我們要威震江湖!”
我看不下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往日喝酒為的是取樂,我甚少買醉,更喜歡“桃花釀”和“歲寒三友”,若是有佳人在側,便點上一壺“醉玲瓏”,皆是名花草木之清香,然而今日我一進瀟湘苑,掌櫃的見我麵色不佳,忙上趕著問我,“少公子今兒還是‘桃花釀’麽?最後一壇,特特給您預備著呢。”
我道,“店裏最烈的是什麽酒?”
那人遲疑一下方道,“是……西域那邊送來的‘燒刀子’,不過此酒烈性得很,少公子平日裏……”
我皺眉,“少廢話,上來!”一麵投擲出幾枚碎銀子。
說完,我匆匆上了二樓,回到老位置,倚窗而立,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發怔。許久方對月舉杯,喃喃的念:
“花間一壺酒,獨坐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曾經我聽戲文,也曾見到有些男人義憤填膺找上門來,因著他們愛慕的女子對我糾纏,非要同我一決生死,那時我覺得荒唐滑稽,所謂情事,所謂風花雪月,不就是美酒美人,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麽?
能到如此境地,淪落到為情所困,真真是料想不到的。
“少公子。”
掌櫃的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我有些不耐,“不要酒菜不要美人不要說書的!”
“是是是是,知道您心裏不爽快。”掌櫃的十分作難,再三打千兒作揖,“隻是樓下來了幾位貴客,似乎是……”壓低了些許聲音,“似乎是天師宗的人。”
我明白了。然而仍不願離開,“放心,我就在二樓安安生生地喝酒,那群雜毛道士愛做什麽做什麽,等我醉倒,你差人拖我回房間便是了。”
掌櫃的這才小心翼翼退下。
然而,此夜似乎注定不會安穩。
我聽到了樓下傳來女子的哭喊聲,斥責之語因為過於聲嘶力竭反而聽不分明,隻覺得淒厲無比。我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道,“樓下諸位道爺,此處是酒館,不是你們除妖降魔的道場,能不能消停些?”
其中一人發現了我的存在,哼聲說道,“我等押解這一批作惡多端的妖人回天師宗,此乃造福生民之舉,你懂什麽?”
“哦,妖人?”我閑閑道,“既然作惡多端,你們還不快馬加鞭,還有心思在這兒飲酒歇腳哪?”
“放肆!”另一女聲斥道,“躲躲藏藏,不過是個鼠輩罷了!你若真是個好漢子,下來與我們對峙啊?”她聲音聽上去很是年輕,然而態度卻無比倨傲。
我飲盡杯中最後的一點酒,隻覺辛辣入喉。
歎了口氣,整整衣冠,我還是下樓來了,這不下樓尚好,一下樓我卻先唬了一跳。
那些被鐵鏈拴住手腳,如狗一般匍匐在地的人,他們是不是作惡多端尚且未知,隻是有的如蜈蚣一般生出多餘的手腳和肢節,有的身段如蛇一般纖細,有的女童和男童下半身不知如何黏連在一起,此刻跪在地上哀哭的女子倒是瞧不出什麽異狀,我細細看了才發現——她的四肢皆被絲線穿過,仿佛人偶。
我並未掩飾自己周身上下修行者的氣息,是以下樓的同時,那些人安靜了下來,在蟄伏中警惕地打量我。我走到那名華服女子麵前,和聲問道,“怎麽回事?”
女子望著我,神色似有驚恐和遲疑,其中一人兜頭便罵,“小賤人,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便割了你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