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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滴血為盤命做棋

  “南玄隱,他不打算進宮了!”


  握著青玉酒樽的手倏然滯澀,淩儀的目光在刹那間陡生寒意,即便隔著帷幕也令人震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千真萬確!”朝朝急急忙忙地解釋,“慕寒衣殺了人後,前院亂作一團,少主回來之後便怏怏不樂,讓奴婢為之溫酒,說了許多話,都是從前未曾說過的!”


  簾內,淩儀塗滿正紅胭脂的唇略過一縷笑,“什麽話?”


  “他說,說辛折璃一意孤行,說如今鬼蜮和宮中形勢未定,說不該在此時此刻冒進,另外——”朝朝垂首,兩靨不自覺略過緋紅,“說那女子不如臣下體貼、乖順。”


  “嗯,很好。”淩儀拈了一顆冰鎮在琉璃甕中的櫻桃細細品嚼,“但你一個婢子,他為何要同你說這許多話呢?如此密辛,想來即便親厚如蘇卿,都未必能知道。”


  “這……”


  “上次的事泄了蹤跡,本宮令你安分蟄伏,你可有做到?”


  “是,是!臣下一直謹記主子的話,”無端的慌亂破土而出,恣肆生長,朝朝也不知為何,嘴唇越抿越緊,額上已經沁出了黃豆大的汗珠,“自那次的事之後,臣下便知道如淩嫣之流不可靠,是以一心效忠殿下,請殿下明鑒!”


  殿中寂靜無聲,空氣膠凝得似乎化不開。琉璃甕中冰塊漸漸融化,細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盤中,泠泠的一滴脆響,殿內彌漫著一種莫名的陰涼。


  “……一心?”淩儀反而笑了,俯下身來,簾中探出的纖纖玉指點上了少女胸口,“這話不老實,你的身自然在本宮這裏,為之行事;可你的心中所藏何人,還需明言嗎?”


  微涼的指尖收回,她的聲音冷漠之至,“掌嘴。”


  朝朝早知這一位的性子最是喜怒無常,然而此時此刻,局勢已然晦暗不明,她更為揣測不透,隻得一麵連連告罪,一麵左右開弓地掌摑在自己臉上,火辣辣一片刺痛。


  “夠了。”不多不少,十下,淩儀曼聲道,“若毀了這張如花似玉的容貌可怎麽好呢?”


  朝朝稽首無言,冷汗濡濕鬢發,貼在冰涼的金磚之上。


  “其實,你的心在哪兒不打緊,做事利落幹脆也行。”


  她暗暗舒了一口氣,忽然間,淩儀翻身而起,珠玉流蘇叮叮當當響成一片,櫻色綢羅帳幔安靜垂下如巨大的翼,又如鋪陳蔓延開來濃鬱的血色。


  女子的手輕柔地覆上她的鬢發。


  “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既然此事已畢。不如……”


  掌下用力,隻聽“哢哢”頭骨碎裂的聲音,連帶著半聲驚痛而扭曲的慘叫,血蜿蜒漫流過那張白淨的臉,雙瞳中充溢著不可置信,最終,還是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功成身退吧。”


  東袖悄無聲息踏入殿內,隻見淩儀麵上氤氳著殺伐和凜然怒意,一時間進退兩難,隻站在原地瑟瑟,強按捺下懼色,揮手令人將屍體拖了下去。


  “一個兩個,見了男人便失了神誌!薛瓊、朝朝……好,很好!”


  妝奩盒子“啪”一聲打翻開來,金銀珠翠四散滾落開來,晶瑩璀璨,滿地皆是滾珠落玉聲,連素日裏最愛的一隻珍珠流雲鳳釵亦在震怒之下斷成兩截。


  “殿下既然知道,不過是群為情所困不中用的女子,又何必為此傷神傷身呢?”東袖一疊聲上前苦勸,“主子仔細手疼,這些手下人不中用除掉便是了。”


  淩儀深吸數口氣,打量著指端微微泛起的烏紫色,又是一聲冷笑,“南玄隱心思奇詭,將計就計借本宮之手除去一枚釘子,且在她身上種了‘碧蠶’之毒,料定本宮震怒之下必然親手殺她,如此劇毒易主,反將本宮一軍。”


  那張美豔的臉在菱花銅鏡的倒映下,明滅之中閃爍著如刀鋒一般的殺機,仿佛是在叢林中遇見了同樣凶猛的獸類,於是在森寒裏透出幾分嗜血的興奮來。


  “那可如何是好?”東袖攢了眉,沉思許久,“要不要奴婢傳玉鏡祭司來?聽聞祭司頗精於醫術,主子千金貴體,萬萬不能在這時節出了岔子啊。”


  “不必,此事不宜宣揚。”那雙手重新攏入廣袖中,“‘碧蠶’之毒本宮自會慢慢紓解,大不了等顧垂鴻進宮,隻要不動肝火之怒便是了。”


  “對了,你方才來有何話說?”


  東袖幹脆利落地跪地。


  縱然心中慌亂如麻,然而此刻,淩儀不願見到她失了分寸,她便不能失分寸。


  “看守白皎皎的人來報,她……廢去大半修為也要衝破桎梏,打傷影衛,逃到了懸月潭,似乎、似乎……溺斃其中了。”


  窗外便在此刻雷聲大作,倏然一道閃電劈亮了大殿,宛如晝夜顛倒。


  淩儀經此輪番變故,此刻倒不再震驚,隻是臨高啟窗。迎著呼嘯而來的寒風緩緩闔目。


  “果真麽?”


  “他們吃了教訓,想來不敢說謊。”


  “本宮的意思是,白皎皎的死,果真麽?”


  東袖倏然抬眸,不解其意,“主子是說……”


  “天師宗以布陣製符為其長,依本宮所見,她那樣的性子,敢孤身刺殺,能蟄伏至今,不像是一時尋了短見的人,許是用了什麽手段也未可知。”


  東袖依依答,“是。”


  “先把那群不中用的亂棍打死,再去應天門傳玉鏡祭司來瞧仔細,另加上薛瓊嚴加看守,若白皎皎這邊再出什麽岔子,讓他二人提頭來見我!”


  東袖怔了一怔,似乎有話遲疑在嘴邊,淩儀瞥去一眼,“說吧。”


  “主子既然要調養身體化解體內之毒,何以將祭司和薛特使都派遣出去?前些日子出了一個白皎皎,安知被關押的其他門派不會有第二人?”


  淩儀尋思了一陣,徐徐點頭。


  “東袖,你不愧為本宮身邊的掌事。此話倒是提醒了本宮——再多一樣,將那些人的飯菜中的軟筋散加三成,調孤光祭司親自監守。”說完,笑意在大宮女麵上停滯片刻,“你心中是不是在想,孤光祭司向來恃才傲物,難為本宮所趨使?”


  “放心,要的就是他的傲氣。如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越獄出逃,他自己便去掛東南枝了。”


  大墨彌天,狂風驟雨夾雜著撲麵而來,連帶著金殿之內的帷幔張牙舞爪,如重重鬼影。


  “這盤棋,真是愈來愈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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