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魔君天天在為夫人撐腰> 第159章(淩儀篇 終)永隔參商

第159章(淩儀篇 終)永隔參商

  他那邊沉默了許久。


  “我去了兵部數次,聽聞在蒼岩川一戰中師父身負重傷,墨家倒是清屠了八九成,隻是逢雪崩斷了山路,他們又被風雪困在峽穀整整一日一夜,而今……人已送回府中。眾位太醫尚在盡力醫治。”


  我舒出一口氣,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同有劫後餘生的僥幸。


  “本宮會請求皇上,出宮探望。”


  外麵跪著的男人似乎冷嗤了一聲,“長公主殿下而今已是千尊萬貴之身了,還會在意故人生死嗎?”


  銅鏡之中,我的麵容一寸寸冷了下來,身邊的宮人已然隨著我起身的動作惶然跪了一地,我緩步挑開帷幕,睥睨於他,“李璟,你覺得,東螭國的長公主,和祭司府上的總管,誰在當下更能幫到他?”


  “念在積年的情分,本宮寬恕你衝撞之罪。”我拂袖折身,轉入內闈,“此事我自有計較,下去吧。”


  皇帝準我出宮,隻是差了兩個內侍“陪同侍奉”左右。


  恩澤府中徹夜長明,宮裏的禦醫請來大半,我立在堂前看著他們進進出出,個個神色焦灼頹敗。


  “到底怎樣?”


  “公主殿下,您恕罪,微臣實在不好說。”太醫眉目緊鎖,“微臣等已然盡心竭力,其實祭司大人原本根基頗深,即便是受風雪之寒也無大礙的,隻是他修煉了……功法,又經此一戰,奇經八脈皆受重創,若要根治,恐怕需要先廢去這一身修為,才好……”


  “……”


  “誒、誒,公主殿下,您不能進去!”


  燭火明滅繚亂,幾個醫官見我闖入,盡皆愕然。


  微顫的手挑開簾帳一角,我緩緩俯下身來——無塵,曾以才貌雙絕名冠京城的白衣祭司,如今悄無聲息地躺在榻上,麵色青灰蒼白,傷口從小腹一路蜿蜒虯結下去,淺處血肉模糊,深處森然見骨。


  我握著他的手,將自己的內息緩緩灌入其中,運轉了足足三周天,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淌,一陣接著一陣洶湧的無力感幾乎將我湮沒。


  權作是……將昔年的債,還給他。


  男人長睫微微顫動,我忙湊近了,聽他低聲呢喃,“別救我。”


  ——別救我。


  “師父。”我跪在榻邊,“師父,玲瓏來了。”


  男人微微睜眼,見到是我,瞳子明滅閃爍了一下,強打精神道,“怎麽,為師還沒斷氣,你倒是先憑吊上了。”


  淚珠子滾落下來,滴在了手背上。


  “玲瓏。”他神色柔軟下來,隻是聲音如遊絲,“被困山中那一晚,我在想,若是此身葬於天地之間,於你,於我,未嚐不是最好的結局。”


  我怔然。


  是啊,當愛恨交織成一團亂麻,想來分明,唯有快刀斬下。


  “不。我要你活著。”我說,“無塵,你曾經說過,未至苦處,不信天明,就算到了絕境你也是不信的,此言我一直銘記於心,你不可對我食言。”


  他睜開了狹長一雙鳳目,瞳子漆黑冰涼。


  “物是人非,玲瓏,我隻怕來日你會後悔今下的選擇啊。”


  來年開春,在重華宮行了冊封禮,恐怕放眼東螭曆朝,我都是破天荒第一位從妖孽淪落在外到回宮的公主。


  我的目光逐一略過淩重玉、淩夙還有淩嫣,在平靜之中,每個皇子都各懷鬼胎。


  但——


  笑意自唇角慢慢綻開。


  他們所見識過的無非是宮中內鬥,朝臣黨派之爭,而我則是經流過命如草芥、身如浮萍的流民歲月,我經曆過刺殺和生死一念,在多疑多思的無塵身邊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我淩儀,才是這籠子裏最凶猛的獸。


  皇帝給了我些許權力,為的是盼著我感激涕零,製衡無塵。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徹查在朝異黨,秘密地將血滴子如一張暗網般落下。


  那些朝臣被株連九族,滿門處斬,在暮春的晌晴天。四麵都是女眷的哀哭,我低垂的餘光中見到了蜿蜒漫流的血,心中竟然沒有一絲波瀾。


  群臣戰戰跪了一地,圍觀的百姓山呼我朝萬歲。


  甚至,連皇帝的眼中都隱隱有了懼色。


  我做的第二件事是設了一個局,引出那個暗中傳遞消息給皇帝、太後的身邊人。


  大宮女月容。


  其實,我還是挺喜歡她的,懂禮數知進退,心思通透,且不像其他的宮人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閑暇的時候還願意同我談些詩詞歌賦。


  真真兒是可惜,原來,這一切也是籌謀好的。


  那一晚月容照例來奉茶研墨,我便攤明了說與她聽,“月容,本宮都知道了。”


  她的神色透著真切茫然,“什麽?”


  “跪下。”我的聲音毫無情愫,“趁著此刻招供,否則,牽連的便不止你一人了。”


  月容嚇得惶恐伏地,連叫不敢,神色卻漸漸慌亂起來了。


  我指了指炭盆,“怎麽,無話可說?覺得冤枉?那便用手將那銀炭一顆一顆擇出來罷。你做得到,我便信你。”


  一片如深潭般的死寂之中,我冷眼瞧著月容咬著下唇,竟然生生挽了衣袖,拿出三塊炭火來,一雙白嫩的手被焚燃灼傷,第四塊他終於撐不住,跪倒在地哭道,“主兒,奴婢妹妹病入膏肓,那藥材一片千金,奴婢的哥哥在禦前伺候,奴實在沒辦法,奴不能看著他們死啊。”


  我慢慢地喝完了茶。


  她說的倒是實話,這些我已然查明。


  月容徹底招供,不停地稽首磕頭,咚咚咚,黑曜石的地磚竟凝成一小灘血,順著她白淨秀美的臉龐流下,頗有幾分駭人,

  “本宮會救她。”我單手支頤,淡淡地說,“但卻不能饒恕你。”


  月容揚起臉,血和淚一起滾下來,“那麽,容奴婢最後伺候殿下一次罷。”


  我點了點頭。


  她手腳嫻熟地沏了一壺茶,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奴婢謝殿下垂憐。”


  那一晚群臣內侍皆被召到殿前,眼睜睜看著月容被庭杖,從血肉模糊直到再無聲息,成了軟綿綿的屍體。


  這中間許多次,我的餘光略過無塵,也看向月容。


  假若無塵開口替她求情呢?假若月容忽然大呼饒命呢?

  但統統沒有,打死人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


  我忽然間覺得自己身在高位,卻被無限的絕望和孤獨桎梏,望向的隻有空寂蒼白。


  這就是皇家,這就是帝王,沒有人會逾越規矩半步。


  彼時的我,已然如副相一般掌控了半數的朝局。那些依附於我的人,有些出身寒門,我自然知道如何安撫,有些想要借勢無塵,自然先來逢迎我,如此門庭若市,人脈便如蛛網一般漸漸鋪陳開來。


  無塵自那一戰之後,修為雖在,到底不能再拚命了,遂將“小諸天歸元招魂法”傳授於我。


  朝局漸漸穩定,唯一的變數就是皇帝的身子時好時壞。自然不會有人知道這個中端倪,我可以瞞得過滿宮上下,令這悠悠之口也挑不出絲毫錯處,卻瞞不過一個人。


  那人在深夜覲見。


  墨色長天、朧月當空,薄雲如煙羅紗一般抖落開來。


  丈高的朱漆刻金殿門“咿呀”一聲徐徐打開,殿中垂著一層又一層赤色繡飛龍在天的繡緞帷幕,大殿深處本就光線幽暗,被密不透風的帷幕一擋,更是幽深詭異。


  然而,我卻愛極了在這宮闈之內賞玩月色。


  風吹起他的衣袂,層層疊疊綻放,像有隻無形的大手一路洶湧直逼向前,仿佛白鶴振翅欲飛。


  我仿佛才回神般,忙起身相迎,“大祭司來了,怎麽也不叫人通傳一聲。”一麵虛扶,免了他的禮數。


  “大祭司漏夜前來,怕是有要事相商?”我吩咐宮人們下去溫酒,於是偌大的重華殿隻剩下他共我二人。


  “扶鸞祭司已然用紫微鬥數推衍出下月月半,或許南海蛟龍現世。”無塵道,“無論是為了回寰皇上的病,還是為你增進修為,都有所裨益。”


  我淡淡“哦”了一聲。


  “不過,能用紫微鬥數推算的,恐怕也非扶鸞一人。”


  “群雄逐鹿……隻怕又是一場苦戰呢。”我把玩著寶石鏤金護甲,目光卻縹緲地投向窗外的月色中。


  “那麽大祭司的意思呢?”


  他定定地凝視著我,那一眼仿佛隔了太久的年月,在經曆了數次試探、疑心、愛憎之後,留下的斑駁刻痕。


  他撩袍跪在我麵前,卻握住了我的手。


  “臣,特來向殿下拜別。”


  透明至幾近純白的鮫綃帷幕被風吹地糾纏在一起,振振欲飛。窗外倏然一道驚雷,劈亮了我二人的麵容,我沒有掙開他的手,反而湊近了那張臉——他老了,不再風華絕代,不再清冷出塵,眉眼之間已然被歲月留下痕跡,但我仍凝視著他。


  “很好。”我近乎耳鬢廝磨地喃喃,“師父,無塵,大祭司,無論是哪一重身份,本宮都信你能凱旋,我在宮中等你的好消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