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紅薯
中午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大部分人都會回宿舍午休,少部分人或是去社團,或是到圖書館,倒是沒人會選擇回到要待一整天的教室。
如此一來,中午的教室便成了阮糖唯一一處得以喘息的地方。
沒有人能叨擾到她。
不被全世界注意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她深愛這種感覺。
阮糖無所事事地盯了會兒玻璃窗上雨水行走的痕迹,這才翻開書,做起題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片草稿紙已經演算的滿滿當當了,突然聽到教室後門被打開。她在學校里待了一個星期,還從沒有中午的時候在教室遇上過人。
她所享受的安靜被終止,雖說有些失望,但發生這種狀況也算早在預料之內,她沒什麼興趣管來的是誰,沒有抬頭,拿起筆繼續進行起草稿紙上的演算。
直到進來的人在她旁邊止了腳步,輕咳了聲,顯然是來找她的,她才不得已看了一眼。
原來是鐘停。
鐘停向她扔來個東西:「喏,拿去。」
她一看,是個烤得外皮焦黑的紅薯。
一頭霧水地接住紅薯,還是熱的,不過並不燙人。
鐘停在他自己的座位坐下,見她仍是獃獃地捧著那個紅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催促道:「吃呀,愣著幹嘛,冷了就沒法吃了。」
阮糖臉上露出疑惑。
鐘停會錯了意,解釋道:「沒吃過吧?這叫烤紅薯,別看它長得又臟又丑,這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言語中隱隱透露出一絲驕傲自豪。
就好似烤紅薯這種東西,是絕大部分人都從未聽聞過的罕見存在。
說完他又補充道:「看你中午沒吃個啥,就找食堂的廚師幫忙烤了個,我給你打包票——沒人會不喜歡吃烤紅薯。你嘗嘗?」
阮糖卻將紅薯放到桌面,沒了手機,她只能拿起桿筆,在草稿紙的背面寫道。
【為什麼】
鐘停沒看懂:「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好】
他哼了聲,很是隨意:「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看你順眼,想對你好就對你好唄。」
阮糖飛快地寫了兩個字。
【敷衍】
鐘停卻笑了:「我就是敷衍了,反正你也拿我沒辦法。」
小小少年,囂張極了,但又和之前他那副恣意妄為的模樣不大相同,此時倒是和個打滾耍賴的小孩子似得。
阮糖暗道
幼稚!
鐘停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時指著紅薯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麼吃?」
阮糖滿頭黑線,正想表達自己清楚,清楚得很!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放在桌面上的紅薯就已經到了鐘停手上,他一邊熟練地剝著紅薯皮一邊又開始隱隱自豪:「不會就直說,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第一次看到這橢圓煤炭的時候也沒想到能下嘴。」
將大部分皮剝完,留了點方便手拿,他再次將紅薯遞給阮糖:「可是現在你看,裡面乾乾淨淨,這顏色香味,嘖,是不是特有食慾?」
阮糖沉默著拿過紅薯,這東西她小時候沒少吃過,不過現在確實很少瞧見了,低頭輕輕咬了一小口,仍是記憶中的軟糯香甜。
鐘停其實說得對,沒人會不喜歡吃烤紅薯。
捧在手心裡的熱度,在嘴中溢開的滋味。
那是溫暖啊。
她還是頭一次主動看向鐘停,想著得示以謝意,卻見鐘停也在看著自己,滿眼的期待,就差沒把「快誇誇紅薯」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真是什麼都藏不住的一個人啊……
於是她筆鋒一轉,將想寫的謝謝二字改了。
【好吃】
他得意極了,筆在手中轉得飛起:「當然好吃,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發現的,我還給它取了個特酷的名字,叫作寶藏煤煤球,你說能不好吃嗎?」
阮糖抿了抿唇,又咬了一口。
哪兒來的傻瓜,塞了個熱乎乎的紅薯給她,也不知道是紅薯太熱還是傻瓜太傻,這種蘊著秋涼的雨天,她居然會莫名覺得暖和。
天空翻滾著晦暗不明的烏雲,雨仍是沒有絲毫要停的跡象,她瞥了一眼窗外,一瞬間似乎是產生了錯覺。
唔。
天晴了。
……
將紅薯吃完,右邊那個有一搭沒一搭找她說話的人突然沒了動靜,阮糖側過頭看,發現鐘停靠在椅背上,頭仰著,嘴巴微微張開的,居然已經睡著了。
……明明前一秒還在說話來著。
她忍不住又看向那撮呆毛,依舊呈翹立狀態。
這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神奇的存在啊……
他是有超能力嗎?
到處都是不可思議。
阮糖強忍著想要去觸碰呆毛而蠢蠢欲動的心,鎮定下來,繼續做起了題。
一直到午休結束,教室的人來了七七八八,旁邊的人還是睡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睡覺的原因,本來午休過後都會嘈雜許久的教室,今天出奇的安靜。
眼見快要上課了,也沒人去喊醒他。
再不起來……待會兒會被老師罵的吧?阮糖沒有辦法,座位之間又隔了些距離,她只能站起來,想去將鐘停喊醒。
站在鐘停面前,她伸手搖了搖他的肩膀。
此時周圍注意到這一幕的人完全石化了。
雖說早上的時候鐘停是為這路家的私生女出了頭,但兩人之間並未有過交流,根本感覺不到相互間的熟稔。
而整個高二都知道三班的鐘停人有三「氣」
一是人氣高。
二是脾氣大。
三是起床氣超可怕。
這……這私生女居然敢在鐘停睡覺的時候去吵醒他?
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受了點恩惠就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啊!
看吧,鐘停現在被搖醒了,睜眼的這一刻臉都是黑的。
讓你作死,私生女。
現在要被凶了吧?活該!
幸災樂禍的眾人滿心期待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在鐘停舉起手時他們的興奮一度達到了最大值,眼看那巴掌要落在私生女身上了,卻見鐘停的動作突然放緩,最後小心翼翼地停在私生女臉頰處,伸出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臉。
那樣輕的動作,只一下,就將手撤開了。
鐘停剛才還黑著的臉也消了沉色,他剛睡醒,眼神惺忪,完全看不出平時的鋒利,連帶著神色和語氣都是懶懶的:「怎麼是你?」
這一切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眾人看得瞠目結舌。
這……這還是他們印象中的那個鐘停嗎……?那個不留情面,脾氣暴躁,不近女色的……鐘停?
不可能!
受了一年壓迫的他們拒絕相信。
而阮糖才從猝不及防被戳的怔愣中回過神。
她在紙上寫道
【上課了】
鐘停愣了愣,扯起唇角,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他問:「什麼課?」
【物理】
鐘停在桌櫃中翻了好一會兒才將物理書翻了出來。
眾人再一次瞠目結舌。
這是什麼限定版的鐘停,居然會在上課的時候拿書出來???
關鍵是……
他怎麼這麼聽路家私生女的話啊!
他的冷淡呢?他的狂拽呢?他的不服管教呢?
全都是泡沫。
……
等到了上課,阮糖無意間看了鐘停一眼,發現他神情專註且一臉嚴肅地……在那本看上去嶄新的物理書上畫著小人。也不知道在畫什麼情節,整頁都是他所畫小人戰鬥的過程。
阮糖:「……」
所以說小孩就是小孩,果然是幼稚極了。
到了第二節課,之前還興緻勃勃在書上畫小人的某人已經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阮糖這才發現她之前所擔心的事完全就是多餘,因為老師根本就不會管他,無論是畫小人還是明目張胆地睡覺。
而他這一睡就是一下午,講台上聲音再大,也沒見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干擾。
真的厲害。
真的佩服。
真是個……睡神。
晚上是小語種的課,阮糖選的法語,在階梯教室中上完課已經是九點四十,走回宿舍剛剛好十點。
寢室是和班上的女生兩人一間,阮糖進了寢室,室友還沒回來,但門卻沒鎖。
她正詫異著,將燈打開后才發現自己的床鋪被潑了水,被褥和床墊全都被浸濕,顯然今晚是沒法在上面睡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何雯雯帶著幾個女生走了進來,氣勢洶洶的模樣,活像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似得。
阮糖輕輕吁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