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5

  朱玲玲為此憂鬱了好幾天。


  好像已經知道了源頭, 但是又完全無從下手, 畢竟她又不是什麼心理醫師,貿然挑明還不知道會引出什麼後果。


  說不定還不如現在呢,至少目前這兩個人格都是穩定可控的,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危險性。


  她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太閑了。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 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


  已經過上了准豪門闊太太生活的朱玲玲決定為自己找點事做。


  她從廢棄雜物的最底層找到自己的畫夾和工具, 擦去灰,放在書桌前攤開。


  四年的大學生活她也攢下不少稿子, 不過設計這行很吃靈感和天賦, 所以朱玲玲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


  她的品味是最普羅大眾的類型,之前學校里教授不止一次說過:「琳娜你的作品很漂亮,但是獨特性不夠,沒有讓人,你知道,就是那種wow, 眼前一亮的感覺。」


  聞言,朱玲玲扭過頭,看看旁邊同學的成果, wow, 豹紋和斑馬紋混拼, 胸前開了兩個大洞, 裡面襯卡其色的皮革, 一邊無袖,另一邊長袖,上面綴滿鉚釘……她再看看自己的雙層薄紗抹胸小禮服,瞬間就領悟了自己大概真的不是吃這碗飯的料。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需要靠這個吃飯,純粹是來打發時間。


  本以為這麼久沒拿筆會有些不習慣,結果沒想到,靈感井噴,她埋頭就是吭哧吭哧畫了一整天。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手機響起。


  她一隻手接起,另一隻手在上色,嘴裡還咬著一根藍色的彩鉛,含糊不清地說:「喂?」


  那邊頓了一下,「是我。」


  「哦,哈事?」她聽出了夜寒時的聲音。


  「出來么?」沒頭沒腦的一句。


  「嗯?」她沒聽明白,「幹啥?」


  「出去玩,門口等你。」


  通話結束,朱玲玲茫然地看了看手機屏幕,沒聽錯吧?他居然會對她說「出去玩」三個字?


  三秒鐘后,她跳了起來,急急忙忙地衝到衣櫃前找衣服。


  收拾完了下樓,在走廊里碰見宮南溪,說起來也奇怪,朱玲玲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天,一次夜寒亓都沒見過,他好像根本沒住在這裡,反而是宮南溪這個未婚妻,每次用餐時都能遇到。


  宮南溪朝她上下打量一番,然後淺淺一笑:「不在家吃飯?」


  「不了,」朱玲玲端莊地理了理小裙子,禮貌頜首。


  「你這是和誰有約?」宮南溪意味深長地問,「阿時知道嗎?」


  「當然,」朱玲玲一副驚詫的樣子,「你在想什麼?我當然是和阿時出去約會啦,家裡閑雜人等太多,他臉皮薄,總不大好意思。」


  被划入閑雜人等的宮小姐嘴角抽了抽,「……哦。」


  朱玲玲假笑道:「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回頭再聊。」


  宮南溪:「玩的愉快。」


  「謝謝,」朱玲玲一撩頭髮,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噠走了。


  朱玲玲上了門口停著的黑色賓利,涵涵坐在夜寒時的腿上玩手機遊戲,頭也不抬地說:「媽咪,我們等了你二十七分鐘。」


  語氣平淡,表情匱乏,和某人十分相似。


  朱玲玲掏出小鏡子最後檢查自己的妝容,說:「女人出門都是這麼麻煩的,誰讓你們不早點通知我。」


  「臨時決定的,抱歉,」夜寒時開了口。


  「為啥突然就決定要出去?」朱玲玲合上鏡子,懷疑地瞅他。


  夜寒時好像噎了一下,才說:「明天是六一,你忘了嗎?」


  ……是嗎?

  朱玲玲掏出手機,哦喲,果然已經是五月的最後一天了,時間真是流逝得悄無聲息。


  「那為啥不是明天出去呢?」她把手機和鏡子一起扔回包里。


  這回夜寒時沒說話。


  「人多,」涵涵給了答案,然後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老氣橫秋地說:「媽咪,我們呆會兒要去遊樂園,你確定你這個造型合適?」


  朱玲玲:「……」、


  她哪知道啊,還以為是跟夜寒時去哪個酒店豪宅參加高級宴會那種呢,特意換的淑女小禮服配高跟鞋。


  這下可尷尬了。


  「那……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們……」她訕訕地說,穿這樣進去不方便玩不說,還一定會被當成稀奇物種圍觀的。


  父子兩都沒什麼反應,好像都默認了似的。


  朱玲玲心裡有點酸溜溜的,一手拉扯大的男款小棉襖這麼快就叛變了,兩個沒良心的,還一家三口咧。


  結果到了遊樂園附近,司機把車停穩,朱玲玲故意扭頭看向另一邊,夜寒時卻說:「下來。」


  朱玲玲沒什麼反應。


  夜寒時站在另一邊的車門前,彎下腰,說:「玲玲,下來。」


  朱玲玲愣了愣,回頭。


  他這是第一次喊她名字吧?還挺自然?

  「下來,」他扶著車門,重複了一遍,沒有任何不耐煩,臉上似乎還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


  朱玲玲暈頭轉向地就下去了。


  走下車被晚風一吹,瞬間清醒,她說:「我不去啊,剛剛不是說好了?」


  涵涵仰著小臉說:「媽咪你是不是失憶了?沒有人跟你說好呀,我和爹地都不同意。」


  朱玲玲風中凌亂了,原來不說話=不同意?這是什麼魔鬼邏輯!

  她很不服,還想再辯駁兩句,夜寒時卻在這時把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帶,就穩穩地牽上了手,拉著她往入口處走去。朱玲玲頓時就驚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夜總去哪都是不用排隊的,他們一到門口,被一位等待已久的經理熱情地引了進去,拐了兩道彎,來到一間看起來像是休息室模樣的房子。


  「夜總,夫人,衣服已經備好了,還有鞋,」經理一指茶几。


  朱玲玲趁機甩開了夜寒時的手,走過去拿起一套,還是未拆封的,粉藍色,裝在透明塑料袋裡,上面印了遊樂場的標誌,大約是運動衫之類。


  「謝謝,」夜寒時平靜地說。


  「不客氣,那你們玩,我就不打擾了,」經理笑著離去,臨走時輕輕關上了門。


  房子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夜寒時緩步走過來,拿起最大的那套,眼睛看著她問:「穿的慣嗎?」


  開玩笑,他一少爺都能穿,她還有什麼穿不慣的。朱玲玲嗯了聲,左右瞧瞧,好像沒有更衣室小房間之類的存在,也沒有任何能遮擋的……這怎麼換呀?


  夜寒時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拿著衣服走向另一邊,然後背過身,一邊脫衣服一邊說:「你換完說一聲。」


  朱玲玲忙撇開視線,臉有些燙,兇巴巴朝涵涵說:「你也不準看!順便監督,把你爹地看好了。」


  涵涵已經自己脫了上衣,正準備套那件兒童版的運動衫,慢吞吞地說:「哦。」


  朱玲玲勉強躲在沙發一側,拆開袋子,掏出衣服抖了抖,原來女款下身還是個很短的裙褲,有點像網球服那種,她不自覺地看了眼對面那個方向,好奇男款是長褲還是短褲,結果正好看見夜寒時光裸著上半身,背部肌肉線條流暢,在燈光下泛著蜜色的光澤……


  「媽咪,你偷看爹地!」涵涵的聲音清脆響亮。


  夜寒時動作一頓,朱玲玲鬧了個大紅臉:「……臭小子,你把頭給我轉過去。」


  換完衣服,三個人已經整齊的像是「吉祥三寶」一家了。


  朱玲玲不好意思再跟夜寒時對視,匆匆瞄了一眼他的下半身,是一條很肥大的白色短褲衩,長度在膝蓋那兒,畫風相當搞笑,朱玲玲極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咳了一聲道:「好了,我們走吧。」


  三個人出門而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夜空中只有一彎明月,但遊樂場里還是燈火通明,人山人海,正值六一前夕,園子里已經布置了許多卡通布告牌和氣球,到處都是一家三口,熱鬧非凡。


  過山車就在入園的第一站,朱玲玲和涵涵每次來都是必玩的。


  鐵軌在他們頭頂上空交錯纏繞,像一條漆黑的巨蛇,一陣呼嘯風過,乘客的尖叫聲響徹天際。


  夜寒時站在入口處閃爍的燈牌前,看著不遠處,朱玲玲已經帶著涵涵排在了隊伍的末尾,朝他招手。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走過去。


  「要喝可樂嗎?我去買。」


  「你是想被可樂洗臉嗎?」朱玲玲翻了個白眼。


  夜寒時:「……」


  「等會再去,你快站我後面,不然等會我們都不能坐在一排了,」朱玲玲催促道。


  夜寒時稍稍停頓了一下,沉默地走到她身後。


  「我說,你不會是害怕吧?」朱玲玲問。


  夜寒時說:「沒有。」


  朱玲玲:「你別硬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別把心臟病什麼的嚇出來了多不划算。」


  夜寒時用舌尖頂了下上顎,垂下眸子,沉默半刻,緩緩搖頭。


  朱玲玲指了指旁邊,說:「要不你就跟涵涵去坐兒童過山車吧,那個比較平緩。」


  夜寒時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排隊的人在入口處分成兩撥,一撥是清一色的成年人,往左,去坐刺激驚險的雲霄飛車,一撥是小孩,中間間或插了幾個大人,往右,去坐兒童版過山車。


  他再往那兒童版的過山車一看,五彩繽紛的小車在軌道上滑動,像一條毛毛蟲,速度還沒他平時開車的速度快,一群小屁孩系著安全帶在裡面哭鬧嚎叫……夜寒時眸光閃了閃,說:「不用了。」


  朱玲玲勸不動他,只好算了。


  排了十幾分鐘,到了大人和小孩分開的路口,朱玲玲對涵涵揮揮手:「出口見啊,寶寶。」


  「媽咪加油,」涵涵站在一群同齡人中間,動作神態卻活脫脫像個小大人,「爹地也加油。」


  夜寒時朝他點點頭。


  兩人根據工作人員的安排入座,扣緊安全鎖。


  夜寒時坐得筆直,雙手用力抓著兩旁的握手,指尖泛白。朱玲玲用指腹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說:「你在抖。」


  夜寒時轉過臉看她。


  朱玲玲忽然伸手,「工作人員!」


  一個穿工作服的大男孩很快走了過來,朱玲玲剛要說話,被夜寒時一把握住了手。


  「沒事,」他鎮定地對那男孩說。


  男孩低頭又檢查了一遍他們的安全鎖是否扣緊,說:「好的,你們別緊張,馬上就要出發了哦。」


  「嗯,謝謝,」夜寒時說。


  等男孩離開,朱玲玲低聲說:「你真的不用勉強自己,這是很危險的。」


  夜寒時淡淡搖頭,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兩旁的紅燈閃爍,車體慢慢向前蠕動,開進隧道,頭頂的燈光都消失了,隧道里一片漆黑,緊張的驚呼和笑聲此起彼伏,朱玲玲感覺手被用力的捏了一下,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他很快放鬆了力道。


  朱玲玲找到他的指縫,把手指穿過去,兩人掌心貼著掌心,十指相扣。


  「別怕,」她說。


  他低低嗯了一聲,手心冰涼。


  真是的,怕就怕啊,幹嘛非要逞這個強呢?

  過山車提速衝出黑暗的那一刻,朱玲玲在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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