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43
是夜, 月光如水般瀉進窗檯,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微芒中。
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穿著睡衣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到了床邊,慢慢坐下, 靜靜地凝視著薄被下女孩被光影勾勒的恬淡睡顏。
……
其實,這一覺朱玲玲睡得極不安穩, 她好像身處在一個混沌的夢中,迷霧重重,什麼也看不清,她奮力往前跑,想衝破桎梏,感覺冥冥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快要清晰了,越來越近了, 她縱身一躍……
她睜開眼睛, 一隻微涼的手貼上她的額頭,床沿邊的陰影俯下身來。
「做噩夢了?」他的聲音很輕。
朱玲玲嚇得一個哆嗦,這不能怪她, 任何一個大半夜醒來卻發現身邊有人的單身女子都是這個反應。
「夜……小寒?」她不確定地問。
「你?」那人的音調無波無瀾, 「你知道他了?」
「夜夜夜總……」朱玲玲瞬間清醒, 一個翻滾差點掉下床, 揪著被子驚慌地說:「對不起,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錯了!」
「哈哈哈哈, 」他卻惡作劇得逞般地笑了起來, 「別怕,我跟你開玩笑的哈哈哈。」
朱玲玲:「………………」
小寒把赤著的腳塞進被子里,遠遠地觸碰了下她,她的小腿肌膚光滑溫熱,他的腳冷得像鐵。
「好冷啊,」他一邊搓手一邊說。
這回朱玲玲倒是相信他了,夜寒時不會大半夜沒事幹跑來看她睡覺,更說不出這種撒嬌似的語氣來。她往床中間挪了一點,在被子下用自己的腳心抵住他的腳心,感覺像貼著一塊千年寒冰。朱玲玲心想小龍女睡寒冰床能容顏不老,自己如果天天貼寒冰腳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效果……呸,還是算了,也不知道他腳洗了沒有。
月光灑在面前的這個男人臉上,不,這時候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沒長大的男孩,笑得眉眼彎彎,無憂無慮的樣子,看得人心裡一松。
「你怎麼……來了?」朱玲玲說。
他的睫毛微微捲動,像蝴蝶輕輕扇了一下翅膀。
「因為想你啦,」他很坦然地說。
朱玲玲老臉一紅,有種被鄰居家小弟弟告白的羞赧,真是奇怪,她在面對夜寒時的時候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我剛剛去隔壁房間看到了一個小孩,」他捧著臉,笑得人畜無害,「是涵涵吧。」
朱玲玲點點頭:「嗯。」
「他真可愛,謝謝你,玲玲,」小寒說。
這有啥好謝的?朱玲玲沒想通,條件反射地回答:「哦,客氣。」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笑完小寒慢吞吞地挪近了些,朱玲玲的臉背對著月光,看不太清,他挪到能隱約看到她的位置。兩人視線一對上,全沒話題了,大半夜的,只剩沉默。
白色的窗帘被風捲起。
「那個,要不你給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吧?」朱玲玲狀似無意道。
畫面停滯。
過了好一陣,他才開口:「不是說過了嗎?」
朱玲玲怔住,停頓了下,尷尬地笑笑:「是嗎?我可能忘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聊了那麼多,」他的眼珠子溫潤得像兩顆寶石,凝視著她,「你都忘了?」
朱玲玲反應很快,理直氣壯道:「你沒聽說過么?一孕傻三年,我都已經傻五年了。」
小寒:「……」
他極淺地笑了下:「我不想說了,會把哥哥吵醒的。」
朱玲玲也不好再問,哦了聲。
「嗯,你快睡吧,我等你睡著就回去了,」他指指枕頭。
「好。」
朱玲玲爬過去乖乖躺好,他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坐著,身影看起來瘦弱單薄,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朱玲玲於心不忍,指指旁邊,問:「冷嗎?要不你也到被子來?」
話音剛落,他像只小狗般搖著尾巴撲過來了,滑溜地鑽進被窩,腳很靈活一勾,貼住她的。
朱玲玲本來想轉過去的,這會兒也不得不保持著這個側卧的姿勢面對著他。
兩人的鼻尖相隔不到兩個拳頭的距離。
溫熱的呼吸撲過來。
脈搏跳動。
朱玲玲心猿意馬地閉上眼睛,一會兒想著「這還是個孩子啊」,一會兒想著「這也自己孩子他爹」,一會兒想著「人格分裂實質也是同一個人」,最後成功把自己繞暈了。
「睡不著?」小寒問。
她閉著眼,胡亂嗯了聲。
「我給你唱……唱搖籃曲?」他又說。
她噗哧一聲,「算了吧,那還不如唱《愛情買賣》呢,我聽到這歌暈得比較快。」
「抱歉,這首我沒聽過,」他誠懇道。
朱玲玲哭笑不得,想了想,說:「那念首詩吧,你不是喜歡聶魯達嗎?」
「嗯,你想聽哪首?」
「隨便。」
小寒抿了抿唇角,開始念:「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彷彿你消失了一樣。」
他的聲線清澈溫柔,像山澗泉水汨汨滑過山石,沁人心脾的水霧彌散開來。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
她的睫毛安靜地覆著眼帘,呼吸平穩而均勻。
他慢慢降低音量。
「……你從一切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充滿了我的靈魂。
他輕輕挪開自己冰涼的腳,臉上浮起一個滿足的笑。
.
又是一個五月的清晨,陽光肆意,花香鳥鳴,白色薄紗窗帘輕輕晃動。
朱玲玲從兩米寬的大床上醒過來,一時間還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準備去隔壁看涵涵起床了沒,結果門一推開,看見的不是熟悉的三室一廳,而是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走廊,這才反應過來。
這時,對面房間的門被人拉開。
夜寒時整理著襯衫領口從裡面出來,和蓬頭垢面夢遊似的朱玲玲打了個照面。
夜寒時:「……」
朱玲玲:「……」
兩個人同時在彼此眼裡找到了驚詫和不適應。
沉默半刻,朱玲玲主動揮揮爪子:「早上好,夜總。」
夜寒時微微點了下頭:「嗯。」
他轉身往樓梯走,朱玲玲則去了隔壁的房間,涵涵已經起床了,小被子疊的整整齊齊。
她先回房間洗漱,換了身衣服下樓。
餐廳里,涵涵和夜寒時面對面吃早飯,純中式的面,澆了臊子,上面墊一塊煎得金黃的豬排,不用多想,一定是涵涵點的,他對麵條向來是情有獨鍾。
朱玲玲也有幸享用了一碗。
飯後,夜寒時一邊喝茶一邊翻早報,朱玲玲則和涵涵低聲交談了幾句,英語和法語切換自如。
「怎麼了?」朱玲玲感覺夜寒時從報紙後面投過來的目光,疑惑地問。
「沒什麼,」夜寒時重新看向報紙,說:「你教得很不錯。」
朱玲玲得意洋洋:「那是。」
「只是有一個語法錯誤。」
「呃?」
「Beaucoup後面的名詞銜接一般都是用de,」他簡短地說。
朱玲玲:「……」
涵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他的語言全是朱玲玲教的,完全沒想過媽咪教的也會有錯誤。朱玲玲尷尬不已,深感自己在小孩心目的權威打了折扣。
「我的法語也是自學的,有些錯誤正常,」朱玲玲清了清嗓子,「以後讓你爹地教你。」
夜寒時看她一眼。
涵涵捧著牛奶問:「可以嗎爹地?」
夜寒時嗯了聲。
涵涵是個小人精,立馬又問:「那我今天可以多吃一些糖果嗎爹地?」
夜寒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看朱玲玲。
朱玲玲一口否定:「不行。」
涵涵低下頭,很落寞的樣子。
夜寒時眸光閃動,心軟了,說:「多吃一顆,」他轉向朱玲玲,篤定地說:「就多一顆,可以嗎?」
朱玲玲面無表情:「不,可,以。」
夜寒時難得地被茶噎了下。
.
八點半,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瞎逛的依舊瞎逛。
朱玲玲踩著拖鞋繞著夜宅的圍欄跑了一圈,意外地發現前面居然有一片人工湖,河岸邊是高大的垂柳,還有噴泉和涼亭,設計得像公園一樣。
她隨便找了塊青石坐下,掏出手機,給Mike發信息。
——
Mike,Mike,呼叫Mike,收到請回答。
過了沒多久,回復過來。
——
Mike收到。
——
何事啟奏?無事退朝。
畫風一下子從「舒克貝塔」變成了古裝大型連續劇里某個絲毫不勤政愛民的頹廢帝王。
朱玲玲撇撇嘴,繼續打字。
朱玲玲:有點事問你,能如實回答不?
Mike:不能。
朱玲玲二話不說,一個電話挖過去,一分鐘后,才被匆匆接起。
「上班時間你給我打什麼電話?你是不是故意的!」Mike低吼。
朱玲玲有求於人自然不敢放肆,很敷衍地說:「不好意思,忘了。」
Mike才不信:「你妹!」
朱玲玲肅容道:「什麼,你喜歡上我妹了?好吧,改天介紹你們認識。」
Mike:「……」
朱玲玲:「你現在就要嗎?行,我馬上就給她打電話……」
Mike聽不下去,黑著臉說:「沒事我掛了。」
「哎等等,我錯了,哥,」朱玲玲能屈能伸,立馬求饒,「不開玩笑了,我真有正事兒問你。」
「你能有什麼破事?」Mike沒好氣地說,「我還沒問你呢,到底還來不來上班了?不會是當了少奶奶就辭職不幹了吧?」
朱玲玲:「誒?不行嗎?」
「……你真的……」Mike明顯愣了。
「不然你以為天底下那麼多女人削尖了腦袋想勾搭有錢人幹嘛?」朱玲玲說得理所應當,「不就是為了不工作嗎?」
Mike:「……」無法辯駁。
朱玲玲說:「對了,公司現在怎麼樣啊?」
「就那樣,四月刊銷量雖然好了許多,但跟目標差距還是很大,現在大家在趕五月刊,封面和封底請到了柏雪瑤和孟槐序,銷量應該還能提升一截,不過提多少,就不確定了,得看成果和市場。」
一個流量小花,一個新晉影帝。
這兩人貌似還有緋聞可以拿出來炒炒,陣容可以啊,朱玲玲覺得很有話題,買一波水軍引導下輿論應該能引起不少關注度。
朱玲玲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於是轉回正式話題。
「那個,我是來問下你,20XX年,夜家,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Mike聲音停頓了下,「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不是跟夜寒時從小一起長大的么?」朱玲玲看看四周,確定沒人,才掩住嘴巴,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那一年之後,你難道沒發現,他性格變化很大嗎?」
微風拂過,耳畔只剩下輕淺的呼吸。
過了足足兩分鐘。
「這不正常?」Mike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如果某一天你爸媽忽然都沒了,你還能跟以前一樣活得無憂無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