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42
喪期結束的這天, 早晨, 朱玲玲起得很早, 陪夜寒時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親戚朋友,然後給老宅里剩下的僕人們發了遣散費。
一切打點完成之後,他們提著箱子上了車。
最後是老管家親手關上了大門, 站在屋檐下默默擦了眼淚, 他伺候了爺爺大半輩子,這會兒也跟著他們一起返回遲市養老。
「回去后,你帶涵涵搬到夜家來吧。」
路上, 夜寒時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啊?」朱玲玲一愣,既然臉有些紅, 「……未婚同居嗎?」
夜寒時:「……」
老管家從副駕駛座回過頭來,哀傷而溫和地說:「少奶奶, 按夜家的規矩,老太爺才去世,家裡三年之內都不能辦喜事的。」
三年之後,涵涵都八歲了。
朱玲玲眨巴眨巴眼睛:「哦……」
夜寒時低頭在手機上處理這幾天積累的郵件, 說:「這段時間, 夜寒亓會在家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朱玲玲先是莫名其妙,心想夜寒亓在哪住關我屁事,反正又不熟, 忽然靈機一動:「你的意思是, 宮南溪也會去你家住?」
夜寒時眼也不抬, 很淡地回了一個字:「嗯。」
朱玲玲搓搓臉,還是忍不住嘿嘿直笑。
天哪,這傢伙終於知道避嫌了,這算不算是對她也有點上心了?要不是中間隔了個涵涵,她真恨不得一個餓虎撲食過去抱著他猛親兩口。
朱玲玲退而求其次地狠狠揉了一把兒子的頭,問:「怎麼樣,寶寶你想去跟爹地一起住嗎?」
涵涵不假思索地答:「想。」
朱玲玲點一點頭,笑眯眯地說:「好,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有夜家的人手幫忙,搬家變得異常省事,她只收拾了一箱子貼身衣物,其餘便沒再操心,結果到了夜宅里自己的卧室一看,除了面積擴大了幾倍,擺設跟原來的幾乎別無二致。朱玲玲打開衣櫃,差點淚了,他們連她還沒收起來的冬裝都按原來的次序掛好了。
她去隔壁涵涵的房間看,畫面也是跟複製粘貼的一樣。
夜寒時讓人把涵涵送去學校,卻沒有讓她回去上班,朱玲玲也閉口不提,她樂得輕鬆,躺在床上晃著長腿悠閑地想,從此以後就可以過這種貴婦生活了嗎?
吃了睡,睡了吃,什麼事也不用操心。
反正有錢,賊有錢。
午餐是在一樓吃的,夜家的餐廳比食堂還大,一張長條的紅木飯桌,只有最盡頭坐了兩個人,朱玲玲和宮南溪,她們面對著面,一起享受來自義大利的Masseto葡萄酒和米其林三星級廚師精心烹飪的大餐。
「好久沒吃到Martin叔叔做的小羊排,真是太想念了,請務必幫我向他轉達謝意,」宮南溪微笑著朝身後服侍的傭人說。
傭人點頭離去。
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廚師服的老外過來,他的體型很高大,挺著肚腩,長了一張十足北歐風格的臉,肥胖也掩蓋不掉深邃的輪廓,皮膚白,頭髮是深棕色的小卷,笑起來非常溫和。
宮南溪立刻切換成流暢的法語與他攀談起來。
話題無非就是互相吹捧,宮南溪對美食的鑒賞很有水準,誇的都在點子上,把那老頭兒聽得笑容滿面,朱玲玲聽了幾句,就不太感興趣地垂下頭去。
「不過,這位小姐是?」馬丁大廚話題一轉。
「哦,這位是新來的客人,」宮南溪用法語笑吟吟地答道。
朱玲玲快速將嘴裡的食物嚼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用說:「Martin先生您好,我叫安玲玲,是夜寒時的未婚妻。」
「未婚妻?Oh,你會法語?」馬丁反應很快。
宮南溪回眸看她。
朱玲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優雅地說:「是的。」
宮南溪頓時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馬丁哈哈大笑,用一口羊肉串味的中文說:「你好你好,非常榮幸。」
朱玲玲一聽這口音倒是想起來了,「您就是之前每天給我做午餐的主廚?我是linna。」
馬丁驚訝地說:「啊,原來是你?」
朱玲玲笑著點頭,「太巧了,一直想當面跟您說聲謝謝呢。」
馬丁說:「你太客氣了。」
主廚致謝流程就此結束。
「Martin叔叔之前每天給你做午餐?」宮南溪將額邊落下來的頭捋回耳後,似是不經意地問。
朱玲玲簡短地回答:「是的。」
「玲玲,你和阿時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啊,我好想知道,」宮南溪捧著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逆天的長睫毛上下翻飛,在放電。連朱玲玲都被勾得心裡一動,咬咬牙,想到一句經典台詞:
這女人,真是該死的甜美!
她真的不是女主角嗎?真的不是嗎?朱玲玲疑惑了,從長相到氣質,這分明都是女主角的標配啊!
「玲玲?玲玲~」宮南溪軟軟地拖長了調子。
「呃,那個,我……忘了,」朱玲玲艱難地說,無關愛憎,只是出於對美的尊重,看著這樣一張乾淨的臉撒謊感覺是罪過。
宮南溪哦了一聲,失望地垂下頭。
這麼個可憐的小東西……朱玲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打住,你又不是男的!憐個屁的香惜個屁的玉啊,淡定!
朱玲玲草草解決完一條幹煎鰨目魚,便放下刀叉禮貌告退。
這樣空閑的時間也難熬,朱玲玲打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就實在坐不下去了,沒有人陪著一起吐槽,電視劇也變得索然無味,這個世界她根本沒有沒幾個朋友,也就Mike和蘭荼主編算,可工作日人家都在上班,根本不好意思打擾。
要是以前就好了,朱玲玲開始懷念起現實中的生活,無論任何時間,凌晨三四點心情不好都能隨時叫出來一大群朋友,大家一起各種嗨,不過那也是前幾年,後來各自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後,還玩得這麼瘋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還剩下誰來著,朱玲玲閉著眼睛在記憶里搜尋出了幾個名字,讀出來卻很陌生,容貌也看不清,明明才過了幾年,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朱玲玲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當你連你曾經最好朋友的臉都想不起來的時候,說明對方也已經徹底把你遺忘了。
她嘴裡發苦,不敢細想,踩上拖鞋下樓去找水果吃,在正好碰見在陽台上帶著老花鏡看佛經的吳姨,招呼她:「少夫人,你要去哪?」
吳姨也是照顧夜寒時從小到大的老人了,臉圓圓的,說話溫腔細調,很親切。
朱玲玲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從桌上的果盤裡挑了個紅彤彤的蘋果出來,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就找這個。」
吳姨笑了,問:「還想吃點別的嗎?我去幫你洗。」
朱玲玲舔了舔嘴唇,「五月,桃子該上市了吧,我想吃又大又甜的水蜜桃,有嗎?」
吳姨說:「還單單就這個沒有,你還不知道吧?少爺不喜歡桃子,見都見不得。」
朱玲玲模糊地記起,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付琛說過,是因為吃到過蟲子。
「那算了,不吃了,」她悻悻地啃了一口蘋果,吐槽道:「桃子里有蟲子怎麼了?就准他吃,不準人蟲子吃?這分明是物種歧視!」
吳姨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說:「那少夫人你以後多勸勸小時,讓他在後面的果林里種幾顆桃樹吧,我也饞這口呢。」
朱玲玲囧了:「這個……還是算了,誒,吳姨你說後面有果林?」
吳姨說:「是呀,咱們的水果都自產自足,保證無公害無污染的,你要感興趣我帶你過去瞧瞧?」
朱玲玲連忙擺手:「不用了,改日吧,我現在就想晒晒太陽,」她伸了個懶腰,「累死了。」
說完又有點後悔,萬一吳姨問「你累什麼」,她能說「閑得太累了」么……
好在吳姨完全沒提這茬,還很體恤地問:「那你想不想喝茶?看點什麼書?」
朱玲玲懶洋洋地說:「我才不想看書呢,我就想看漫畫,有嗎?」
……自然是沒有的。
不過吳姨說:「我這兒有少爺小時候的相冊,你想看嗎?」
朱玲玲眼睛一亮:「可以嗎?」
「可以,」吳姨取下老花鏡,折好放在桌子上,笑意溫柔。
「哇,想看!」朱玲玲星星眼。
「跟我來,」吳姨站起身,「實在太多太重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搬不過來。」
朱玲玲:「嗯嗯嗯。」
朱玲玲屁顛屁顛兒地跟著吳姨來到她的房間,在二樓右手邊的第一間,推門進去,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檀香,朱玲玲環視一圈,在角落看見一個小桌子,上面擺著一尊小小的瓷觀音和香爐,還有盤水果貢在前面。她朝那個方向雙手合十拜了一下,被吳姨看到。
吳姨笑眯眯地從香案上拿了一個橘子塞給她,朱玲玲忙雙手接下。這叫貢果,小時候朱玲玲的奶奶也信佛,每次帶她去廟裡面總要求幾個這樣的貢果,據說是被菩薩享用過的,凡人吃了能消災長福。
來到裡間,吳姨指了指書架最底下那一層,說:「喏,都在這裡了。」
朱玲玲哇了一聲,先抽出一本迫不及待打開。
第一頁上用紫色的油筆寫著:
九歲集。
夜寒時,20XX年1月4日。
往後翻,是夜寒時的生活照,小小少年就已經長得芝蘭毓秀,原來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清冷的氣質,畫面中,他有時是在寫字,有時是在睡覺,有時發獃,有時彈鋼琴,他低垂著眼睛,手指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像一個高貴的小王子。
還有在學校里拍的,年幼的夜寒時穿著乾淨的湖藍色校服,拿著演講稿站在大禮堂的講台上致辭。
朱玲玲一頁頁翻下去,好像看到了涵涵長大以後的樣子,正太神馬的簡直太可愛了,她把一整本翻完,臉上老阿姨般欣慰的笑容已經越來越深。
吳姨不時在旁邊給她介紹,這是什麼什麼時候,那張又是什麼什麼場景,如數家珍。朱玲玲好奇地問:「吳姨,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這照片不會就是你拍的吧?」
吳姨哈哈哈:「就是我拍的啊。」
朱玲玲:「……真的嗎?」
吳姨:「不信啊?我以前還是專業攝影協會的成員呢,給你看看證書。」
她從旁邊的架子上拿過一本紅色的本子,朱玲玲一看,呀,還是特邀高級會員。
朱玲玲肅然起敬:「難怪,我說這照片拍的咋這麼有水平呢!比我們雜誌社的御用攝影師拍的都好!」
吳姨笑眯眯地:「那要不我也給小少爺拍一套?」
朱玲玲拍手:「就這麼說定了!」
朱玲玲心情大好地接著去欣賞其它幾本,五本大部頭翻完之後,朱玲玲有些意猶未盡,悵然地問:「沒有了嗎?為什麼只有七歲到十一歲的?小時候的都沒拍嗎?」
她還想看看夜寒時穿開檔褲是什麼樣子呢。
「拍了的,從他出生后剛從醫院裡抱回來,我就拍了一大堆,一直記錄到十一歲,」吳姨說起來也是有點惆悵,「不過,後來他就不太願意被我拍了,一到六歲那幾本也被他全部拿走了。」
朱玲玲奇怪:「為什麼?」
「不知道,」吳姨搖搖頭,「他小時候很乖巧,非常粘我,後來漸漸大了,唉,我反而覺得越來越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