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夜寒時把朱玲玲抱到偏廳的老桐木搖椅上, 把哭累了出來喝口水的表嬸嚇了一跳。


  「這、這是咋了?」表嬸披著白麻布一臉驚魂未定。


  朱玲玲現在的造型是頭髮凌亂,大衣里裹著睡衣,身上倒還好,就是小腿和臉遭了殃,被灌木叢的荊棘割得鮮血淋漓, 雖然都是些皮外傷, 但大半夜的這麼乍一看,跟來索命的女鬼似的, 還真是挺怵人。


  朱玲玲憤怒地把頭扭向一邊。


  如果不是這一跤,現在的她應該正耀武揚威地站在那對狗男女面前, 如同從天而降的正義女神, 在他們灰敗的臉色中滔滔不絕地數出一個七宗罪,然後對夜寒時說:「去吧, 和你的白月光苟且去吧,當你的男小三去吧, 給你的哥哥帶綠帽去吧,我會在遠方祝你們XX與X,天長地久!」說完,霸氣轉身, 絕塵而去……這才是她想象中的畫面嘛!

  而現在,這算什麼?

  她先把自己跌得頭破血流, 被夜寒時像條死狗一樣撈了起來, 而宮南溪在旁邊亭亭玉立, 出塵得像一朵盛開在晚風裡的水仙, 素凈、美好,楚楚動人。


  然後她的一句髒話都罵不出來了,夜寒時抱她起來的時候,她滿腦子就只剩下了痛並悔恨的淚水。


  僕人端來臉盆和藥膏,放在朱玲玲旁邊的桌子上,夜寒時將熱氣騰騰的毛巾撈出來,絞乾,一點點地擦朱玲玲臉,動作很輕柔,但傷口又密又多,血已經結成了痂,被熱毛巾拂過,一般的小姑娘應該已經嘶來嘶去眼淚汪汪了,但朱玲玲偏不,她堅強地咬著牙,一聲不吭。


  絕不能再對手面前示弱!


  擦拭乾凈後上藥膏,又是一陣痛,朱玲玲的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表嬸子在後面旁觀了一會兒,見這兩位都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於是默默放下杯子,回內堂去了。


  夜寒時給朱玲玲的臉上塗好藥膏,又去處理腳上的,一切弄完之後,朱玲玲立刻過河拆橋:「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本來想說「你可以滾了」,但是夜寒時那幽深的眼神殺傷力還是比較大,她莫名就氣短了三分。


  夜寒時凝視著她,過了很久才說:「你為什麼生氣?」


  朱玲玲瞪著他:「我為什麼生氣?呵,我為什麼生氣你不知道嗎?」


  他看著她,眼裡帶一絲疑慮。


  朱玲玲拔高音量:「你跟你的初戀月下私會,孤男寡女,她還對你投懷送……」


  一句話戛然而止。


  夜風從敞開的大門中溜進來,把牆上的掛歷吹得嘩啦作響。


  他沒說話。


  就在這樣的沉默中,朱玲玲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這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如果這個人不是夜寒時,她還會這麼生氣嗎?大概率是不會的,心情好的話她或許還會捧一把瓜子,蹲在附近看戲,然後叨逼叨地吐槽:「爛片,女主角顏值不錯,可惜演技不行,嘖嘖。」


  可這個人是他,她就只剩下了憤怒,害怕被背叛被拋棄的憤怒。


  但是夜寒時早就說過,他娶她,無關愛情,那他喜歡誰跟誰在一起與她何干?別說兩人還沒結婚,就是婚後,她也沒有這個資格,豪門婚姻大多形存實亡,他不干涉她,她也該識趣些才是。


  朱玲玲再次把頭別過去,不願被他看見自己的狼狽。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


  很漂亮的線條,高鼻樑,不薄不厚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顫抖的睫毛和繃緊的下頜都顯露出主人的情緒,像是有點……委屈?

  她委屈什麼呢?


  夜寒時是真的不懂,南溪都已經訂婚了,難不成她還以為自己還對舊情戀戀不忘?他說了娶她,自然不會再跟別的女人有任何牽扯,難道還需要額外解釋嗎?


  他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你放心。」


  朱玲玲斜著眼看他,眼圈有些泛紅。


  「放心什麼?」


  「我們的婚姻,不會有第三個人插足,」他頓了頓,「除了涵涵。」


  朱玲玲:「……」


  她有些意外,隨即紅暈慢慢爬上臉頰,好像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一樣,惱羞成怒地說:「關我屁事。」


  夜寒時眉頭皺起來,她不是要這句話?那她到底在生氣什麼?

  他那研究霍奇猜想、龐加萊猜想、黎曼猜想時都能有條不紊的精密大腦成功在「眼前這個女人為什麼生氣」這個命題上栽了跟頭,這讓他有點焦慮。


  事實上,如果他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生物」這句話的話,這個命題可能就會變得稍微好解一點。


  朱玲玲心情已經好了不少,理了理頭髮,低下頭準備穿鞋,結果當然是沒找到,她是被一路抱過來的,拖鞋估計還掛在灌木叢裡頭。


  夜寒時很快察覺,彎下腰再度把她輕輕鬆鬆抱起。


  外面明月高懸,夜露深寒。


  紙糊的白燈籠在檐下搖搖晃晃,像一隻只慘白的幽靈,在夜風中唱著無言的輓歌。


  穿過走廊,快到她的房間,他忽然停住。


  「你跑出來幹什麼?」他低頭看她。


  朱玲玲揪著他胸前的衣服,沒好氣地說:「上廁所。」


  老宅的屋子很有些年頭,房間里是沒有衛生間的,但是離這兒最近的一個也不在靈堂那個方向。


  他沒再問,重新邁動步伐。


  把她送進房間后,他再次穿過樹影重重的長廊,獨自回到靈堂,接過僕人手裡的白麻布準備披上,然後答案公布了。


  「哦對了,少爺,這是少奶奶特地給您送過來的,先穿在裡面吧,」僕人從後面的椅子上拿過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他接過,愣了半晌。
.

  第二天起床天氣很好,是老爺子的下葬日,一早上殯儀館的車就過來,朱玲玲眼圈紅紅地看他們把檀香木的棺材運上車,然後由夜家兄弟倆帶著幾個叔叔伯伯跟了過去。


  門前寂靜下來,她揉揉眼睛,帶著涵涵往回走。


  忽然前面傳來一道女聲。


  「安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宮南溪照例一身白地站在前面,她今天換了短裙,配小靴子,胸前掛著長長的流蘇圍巾,讓朱玲玲無端想起昨天哭著跑走的那個人,孟池。


  難怪好幾次她碰見孟池穿著一身跟她風格完全不搭的白裙子,原來她只是拙劣的模仿。正主在這裡,黑長直配小白裙子,站在風裡身姿羸弱,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如夢似幻。這樣的女孩才是所有男人都想捧在手心好好寵愛的吧?

  就連朱玲玲都不得不承認,如果她是男人,估計也會對這樣的女孩心動不已,就如同青春期女孩們的日記里總會出現隔壁班的那個白衣少年一樣。


  「好啊,去哪聊?」朱玲玲歪歪頭。


  倒想看看你能聊出什麼花來。


  兩人走到後園的一個小亭子里坐下,朱玲玲把涵涵抱在懷裡,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昨晚的事,」宮南溪的小臉爬上一抹紅暈,「怕你誤會,所以我特地來向你解釋一下。」


  朱玲玲:「哦?」


  宮南溪低頭攪弄著手指,很羞澀的樣子:「其實,阿時跟我表白過……」


  朱玲玲心想,小姐姐,你這到底是解釋還是來宣戰來了?

  涵涵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朱玲玲朝他一笑。


  宮南溪繼續說:「安小姐你千萬誤會,我說這個,是怕以後你從別人那裡聽說會更生氣,其實我跟他沒什麼的,我一直都只把他當哥哥看。」


  朱玲玲習慣性伸手摸拿茶杯,撈了一把空氣,尷尬地咳了兩聲,說:「嗯。」


  「昨晚說那些,真的不是針對你,」宮南溪撐著下巴,出神地說,「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中,我跟阿時的關係是最親密的,我了解他,他這個人看樣子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一旦認定了什麼,是永遠都不會轉彎的……」


  朱玲玲幫她接了下半句話,「所以,他喜歡你,永遠不會變?」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宮南溪一副說錯話的樣子,「對不起,我嘴太笨了,我是想說,阿時既然認定了要娶你,就是不會更改了,我那樣勸他,是因為怕他委屈了自己……」她看了一眼涵涵,又低下頭,垂頭喪氣地說:「唉,對不起,我越描越黑。」


  朱玲玲親切地握住她的手,誠懇道:「沒有沒有,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宮南溪小心翼翼地看她:「真的嗎?」


  「真的,」朱玲玲笑得春暖花開,「你不就是擔心阿時以後生活會不幸福嗎?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寵』他的。」


  宮南溪:「……」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嘴也太笨了,」朱玲玲眉飛色舞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家三口肯定會過得美美滿滿,決不讓你這個妹妹再操心啦!阿時昨晚可是親口答應我了呢,我們還打算下半年生個二胎,給涵涵添個小妹妹什麼的,怎麼樣,你覺得有希望嗎?」


  「那真是太好了,」宮南溪笑吟吟地說。


  朱玲玲摸摸涵涵的頭,「寶寶,你以後就該喊這位阿姨姑姑了,知道嗎?」


  阿姨?


  宮南溪眉心一跳。


  涵涵很聽話地仰起頭,說:「宮姑姑好。」


  朱玲玲差點沒笑死。


  但宮南溪畢竟是宮南溪,她只是輕輕眨了下眼睛,那乾淨甜美的笑容就又回來了,還很開心地誇了句:「真乖。」


  朱玲玲心裡罵:虛偽。


  就這一次她徹底認清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豪門無善男信女,這話果然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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