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師長

  梁泉和彘一路往下, 打頭帶路的人是梁泉, 他看都不看這黑暗洞穴裡面的分叉路,彘在後面看了幾眼,要不是他知道梁泉和對面不是一夥兒的,他大概要以為梁泉才是背後的知情人。


  這洞穴晦暗惡臭, 但梁泉這麼一路貼符過去, 也確實凈化了這洞穴內的空氣,彘道,「你早就做好了準備, 真討厭你們這種走一步算三步的人。」


  梁泉悠悠道, 「焉知貧道是走一步知十步?」


  彘狠狠瞪了他一眼, 氣道,「莫要學你那情人, 這口吻聽著就讓人可恨。」


  梁泉動作依舊輕飄空靈, 似是沒有因彘這句話產生什麼動搖, 但彘依舊看到了梁泉那指尖的微顫, 倒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一波耗費靈氣,還是心神蕩漾。


  這無邊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動響不絕於耳, 從梁泉踏入洞穴后就沒有停止過, 這些黑暗中蟄伏的生物大多帶著紅眼, 猙獰面貌兇殘可怖, 帶著陰森幽冥的氣息。


  「這莫不是通著黃泉?」


  到了深處, 彘看著腳下通道腐爛的生物, 慶幸早早就屏住了嗅覺。這層層遞進的重壓覆蓋在身上,宛如沉重的石盤,壓得心頭有些闖不過氣來。


  只是梁泉和彘都不是凡人,行走的姿態灑落,宛如在自家後院一般。


  幽冥深處,蠢蠢欲動的生物終究是忍不住誘惑,前仆後繼出現在梁泉的必經之路上,這些誕生在黑暗中的生物並無固定的形態,各種奇異扭曲的姿態充斥著詭譎,尖銳的突刺帶著鋒利,一割一劃中帶著腐蝕的臭味。


  彘在這麼狹小的地方活動不開,梁泉擋在他面前,左手靈光畫符,不過瞬息靈光席捲而去,剎那間吞噬著身前腐朽,梁泉鉗住彘的手骨,數道盪清符在周身化開,激蕩的藍光和黑暗抵抗,劍光微閃,梁泉和彘的身影消失了。


  這不過是第一波。


  宛如是衝鋒的號角,越發多窸窣聲靠近,刺耳的摩擦雜訊之大讓人難忍。


  彘總算是忍不住,身後的尾巴化形,一掃便是一大片。梁泉負責著前面,彘解決著後面,這速度倒也不慢。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彘重複著動作,直到梁泉停下來,方才驚覺著周圍的不同。


  那種腐朽古老的重壓消失了,狹小的空間也空曠起來,他們走出了山洞……亦或者這本來就不是山洞,不過是通往幽冥的道路。


  黑極而亮。


  空曠地面上高大的祭壇有些駭人,高高聳立的塑像宛如有著數張面孔,喜怒哀樂各種情緒扭曲成固定的姿態,底下層層鋪墊的屍骨看著駭人,耳邊隱約有著河水咆哮的聲響,轟隆隆回蕩著。


  這雕像幾十丈高,遠遠看去龐大得佔據著整片空間,恐怖壓抑的氣息充斥著,伴隨著那驚濤拍岸的水流聲,耳邊好似有什麼邪物竊竊私語。


  而在那漆黑的祭壇上,盤膝坐著一個人。


  他垂首合十,似道似僧,鬍子耷拉看不清容貌,闔眼頌念著什麼,兩手間懸挂著一串珠子,沉甸甸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只是黑得發亮。


  梁泉平靜喚了一聲,「師傅。」


  死而復生之人,空蕩寂靜的祭壇回蕩著梁泉這聲幽幽的呼喚。


  那人緩緩抬起頭,瞳仁全黑,甫一抬頭,彘莫名一驚往後暴退了數步,手化成爪,近似異形,尖銳異常!


  梁泉安然而立,望著那人的眉眼,又道:「師傅可好?」


  老道開口,剎那回蕩的聲響讓人發麻,迴響的聲音越發洪亮,一層層反射回來,竟猶如雷鳴一般!

  「你來了。」


  小草兒從梁泉肩頭冒出來,小嫩芽揮了揮,這聲音在梁泉身前三尺猛然消失,活似被吞噬了。


  老道嘿嘿笑道,「這草兒倒是不認主。」他這話聽著輕飄飄沒什麼力道,小草兒卻好像被什麼重擊,從梁泉肩頭軟綿綿倒了下來。


  梁泉伸手接住它,隨手塞給小紙人。小紙人小心翼翼把小草兒送回梁泉的衣兜兜裡面,然後從梁泉的衣襟爬出來,冒出個小腦袋。


  老道何其敏銳,在小紙人剛冒頭時就瞧見了這小玩意兒,「你終究還是把它給弄醒了。」


  梁泉拂過衣襟,把它環在手心,「是師傅教導有方。」


  「不敢不敢。」老道蒼涼一笑,微微動彈之下,那身後高大魁梧的雕像宛如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一動。


  彘的尾巴樹立,豎瞳死死看著那尊漆黑的雕像,這片空間是如此寬廣,他雖看得清楚雕像的模樣,可這雕像卻高達幾十丈,他們站在這下方猶如螻蟻。


  那老道便是坐在祭壇上,也是坐在這雕像前。


  彘心中一動,像是想起了什麼,微眯起眼睛看著梁泉和老道,心中開始盤算起來。


  師徒二人見面,你來我往間的對話好似在敘舊。


  梁泉在老道停頓后,不再和老道兜圈子,開口道,「師傅,弘農的事情,是您的手筆?」


  「不錯。」


  「鏡城的所謂長老,是您的傀儡?」


  「確實。」


  「官城和小草兒,是您的嘗試?」


  「嗯哼。」


  老道和梁泉這一問一答間,讓彘有些不解。前頭的一些事情他並沒有參與。


  「還有贔屓……」梁泉並不願意懷疑這位上古神獸,但是他和老道關係交好,當初那解決弘農問題的小玉片,可是在他的指點下才拿到手。


  「哈哈哈哈哈——」老道長笑,「我又是何德何能,能讓那位尊者如此相助,不過是略施小計罷了。」


  梁泉握著長劍,小紙人抱著梁泉的手腕,漆黑的小眼珠子正一眨不眨看著老道,眼前這人帶著熟悉的味道,看著又萬般讓人厭惡。


  梁泉抬頭看著老道背靠著的這尊雕像,幽幽言道,「師傅,你想做什麼,可直接告知徒兒便是,無需如此。」


  這一步步的謀划,從老道「逝世」始,一步步遞進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因何而起,因何而生。


  「這裡靠近幽冥。」老道動了動肩膀,莫名響起了嘩啦的聲響,宛如無形的鎖鏈扣在老道周身,「黃泉水可真涼。」


  彘甩了甩尾巴,不滿地抽動著鼻子,他向來不喜歡道人和尚,就是因為他們說話總是半露半藏,高深莫測,聽著就讓人耳朵發癢,非常難受。


  梁泉揚眉,猶如清冷飛霜,「師傅有難,徒兒自是該幫助才是。」


  「徒兒,你若是能把楊廣那廝捉來,為師也不用這麼費勁。」老道混不在意挪了個位置,伸手撓了撓臉,但梁泉注意到,他的雙手並沒有離開那串珠子的範圍。


  「那捲軸,是師傅贈予阿摩的。」


  「你不該亂來。」


  梁泉的話語一出,老道就沉沉嘆了口氣,他原本一臉戲謔,哪怕梁泉入內,也動搖不了什麼,但這一句話說來,卻是讓梁泉有種恍惚錯覺。


  老道依舊是老道,並沒有什麼改變。


  驟變突起!


  那原本已經聽習慣了的驚濤聲愈發劇烈,驚濤駭浪一般拍擊著,四面八方的聲響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吞噬萬千的氣魄湧來,猶如深陷水中無法自拔!


  腳下轟隆隆聲響,梁泉挑著彘挪了幾步,恰好站在一個急速上升的檯子上,渾濁不清的水流不知從何而來,迅速充斥著整個地面,吞沒了屍骨往上涌,接連翻卷而來,洶湧激烈的水拍打著所有的空間,發出震耳聲響。


  待檯子停住,這祭壇下也是洶湧的水浪,堪堪淹沒祭壇的檯面,可恰是這麼一點差距,讓祭壇安穩無憂。


  這詭異雕像巨大,依附在下方的祭壇自然也不矮,也得有十幾丈,這樣的高度對梁泉和彘來說並不是什麼障礙,遠遠也能視物。只是這祭壇看著詭異,不到萬不得已,梁泉不會靠近。


  「哈哈哈哈哈哈——」


  嘶啞狂躁的笑聲從老道那裡傳來,驚變剛起,梁泉握著長劍的手腕微動,長劍立刻出鞘圍繞著梁泉,數張黃符環繞著兩人,小紙人更是從梁泉手腕脫落化形,擋在了梁泉面前。


  彘哪怕不熟悉老道,從梁泉這前後的變化也能看出來不對勁!


  剛才的老道和現在的老道,想必不同。


  他皺眉,隔著波濤水面看著老道,卻赫然發現原本該坐著老道的位置,卻突顯黑霧,瀰漫不定的黑霧包裹著個細長的人形,吞吐不滅的霧氣詭譎,笑聲便是從這裡傳出!


  「你師傅……」


  「這不是他。」


  梁泉擰眉,打斷了彘的話。那黑霧漸漸散去,人形逐漸清晰,可越發沉重的壓力襲來,濃得幾乎具象。


  「哈哈哈哈乖徒兒,不認師長,可是欺師滅祖之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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