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三官觀
三官觀是個小觀。
梁泉帶著顧小道士和夏山出現在這裡的時候, 門前已被落雪所蓋, 厚厚的一層白雪甚至都淹沒了門檻,飄雪落下,洋洋洒洒的雪花飄落在肩頭,冰涼的觸感融入衣裳重, 暈染出點點圓圈。
樸素古老的木門佇立在原處, 門環上墜著個鐵鎖,梁泉伸手按了按,摸下一層灰塵。
「沒人能進去嗎?」
彘站在山上的高樹, 眺望著院內的模樣, 隱隱綽綽看出這道觀雖小, 可叢落不少。
「離開前,我送了個祝福。」梁泉從懷裡取出了鑰匙, 打開了鐵鎖。
「哼。」白水從樹上翻下來, 梁泉的言靈, 又有誰能隨意突破?
顧小道士和夏山知道是要來師兄/師父以前的住址, 看到的時候也不禁有些恍惚,身前這位風清月朗的道人, 竟也是從一個普通道觀而出。
但也唯有這樣沉靜的氛圍, 才能教養出這般人物了。
梁泉推開木門, 那積雪在他的力道下不值得一提, 硬生生推開了偌大的空間, 院落中無處安放, 他輕輕一笑, 揮手而過,那厚雪融化,又帶走了污垢。
道觀中很是幽靜,當真不大,格局比起長安城三元觀來說不知道小了多少,供奉著三位祖師爺,後院是住的地方,再往後,竟真的有一片竹林。
漫天雪花中,竹林安然佇立,那颯颯作響的風聲中,搖曳著亘古不變的古韻。
梁泉讓他們自便,而他則是徑直去了書房。
這書房原是老道一直在用,自從他「去世」后,梁泉也曾在這裡待過一些時日。他輕輕推開屋門,屋內在符咒的作用下,還保持著和以前沒有任何差別的擺設。
桌椅,文房四寶,書櫃,滿滿的書籍……以及一幅畫像。
梁泉踱步到這幅畫像面前,伸手摩挲了兩下,又笑了起來。這是老道的自畫像,說來也是好笑,他的朋友也曾贈予過他不少畫像,可偏生他一幅都不喜歡,硬是說不像。
後來小梁泉道,自己畫豈不是更好?
老道當即哈哈大笑,揮手而就,潑墨作畫,不過寥寥數個時辰,便灑落一笑,把這當做了至寶掛在了書房,聲稱讓友人好好鑒賞一二,惹來笑罵無數。
梁泉在書桌面前坐下,伸手拉開了左手邊的抽屜,裡面擺著一卷捲軸。
這捲軸用紅繩包紮起來,看著有些破舊。梁泉把它取出來,而後把他隨身帶著的包袱放在左邊,打開后從裡面取出了又一份捲軸。
這份捲軸,是遇到贔屓后那夜,楊廣交給梁泉。
而放在道觀內的這一份,則是從一開始就是老道的。
可這兩份捲軸,實際上是一樣的。
梁泉打開兩份捲軸,然後把他們重疊放在一起,而後抬手在卷面上虛空點了數個地方,捲軸上猛地迸射出幾道氣勁。
梁泉眉峰一蹙,反手接住,左手扯過一張白紙,迅速在紙面按下!
那氣流扭曲成不同的模樣,但在梁泉的掌下仍是被控制得死死的,不久后就化為一個個字眼出來。
梁泉蜷縮手掌,繼而認真看起來,那微末的小傷並未去理會。
這兩份捲軸,梁泉已經分別研究過無數次。楊廣這一份,當初他交給他時,就曾經說過,這是他「偶然」得到的,借其他龍脈來助益的法子,也是從這份捲軸中脫胎而出。
梁泉隱約記得,當初老道這份捲軸給他玩鬧時,曾說過,這份捲軸上面畫的是圖,可看在人眼裡面卻是字。
不同的人看來,總能看到不同的東西,老道當時還笑稱,從這裡頭看到的不是畫,是人心。
然梁泉從始至終,看到的都是畫。
這萬千山水落在小小捲軸中,不過是方寸之地,偏生有著浩瀚縹緲的宏大之感,每每看來總覺得異常震撼。
梁泉在這山水畫中,當真一點都沒有看到任何……所謂的方法。
可看久了,這微小的差別也落入了梁泉眼中,這畫看著也就不一樣了。就像最開始認識了一對雙胞胎,起先的確是分辨不出來,可久而久之,想分別兩人便成為了容易的事。
那點點微末的不同,徹底區別了兩者。
梁泉剛才指尖落下的,便是這幾處不同。
這迸射出來的幾道墨意都被梁泉捕捉,可那掙扎也讓梁泉的手心血肉模糊,不知到底是何方高人落下了這畫,竟是在畫作留下作畫時的意志,揮斥方遒的氣質睥睨天下,連殘留至今地墨意也帶著銳不可當的利氣!
梁泉望著那字跡,許久後放聲大笑。
這笑聲不知是送於何人,不管是顧小道士還是夏山,亦或是停留在竹林中的彘,都回頭望著那恣意洒脫的笑聲來處。
梁泉少有這般放蕩不羈,自然流露的時候。
夏山匆匆走到門口,看著梁泉單手捲起了兩份捲軸,看得他有些彆扭,他仔細看了幾眼才意識到,梁泉一直在用左手。
「師父,您的手怎麼了?」
梁泉把捲軸都收起來,而後拎著包袱離開桌子,「無礙,小傷。」
夏山皺眉看著那滴落在地的血,「您還是包紮一下,免得……」他話音未落,小紙人就猛地竄出來,靠在梁泉的手腕上,雖然沒有其他的動作,可怎麼看都像是在嚶嚶嚶一般。
小草兒怯生生看著梁泉,小嫩芽從梁泉的肩頭冒出來,頗有種受驚就跑的錯覺。
「別難過。」
梁泉不得已把手裡的包袱交給了夏山,夏山以為只是個小包袱,接過來后,猝不及防差點砸在腳上!
他一臉茫然提著包袱,額角冒出了青筋,頗為吃力收到,「師父,你這……還有點重。」
顧小道士在後面嘲笑他,然後接了過來,輕鬆說道,「你還是再練練吧。」
夏山忍不住訕笑,然後湊過去梁泉身邊看傷口,等夏山離開后,顧小道士眼皮抽動了兩下,然後換了個手,他也沒料到這包袱竟然如此重,怪不得夏山一臉扭到手的扭曲模樣。
彘捂住鼻子,躲在窗檯說道,「你還是趕緊止血吧。」他快要忍不住那個味道了。
梁泉但凡受傷,那靈氣都會從傷口潰散開來,小紙人能忍住,彘卻感覺那種蠢蠢欲動的飢餓感從喉嚨撕扯開來,他立刻翻身離開山頭,不知去往何處。
梁泉輕笑了起來,低聲念了幾句止血咒,待血止住后,他隨意地糊弄了兩下,確保不會再惹來小紙人的擔心后,也沒再注意此事。
許是剛才梁泉包紮的時候並沒有弄好,顧小道士看到了那兩個捲軸,好奇說了一句,「師兄,這怎麼變成兩份了?」
他經常看到梁泉在無事的時候看著捲軸,只是不知道為何,師兄從不叫他們靠近,只會叫他們遠遠避開,因此顧小道士也隱約覺得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梁泉笑道,「不,這才是一份。」
這上面一份,下面一份,本來就是同一份,沒有割裂開來的道理。
顧小道士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樣。」
小紙人在梁泉手指上愛嬌蹭了蹭,神情有些懨懨,不想吸取靈氣,片刻后它爬回去原來的位置,然後抱住了小草兒,偷偷用著它的小手畫了個大圈圈。
那可真……大。
小紙人還從未畫過這麼大一個圈圈,在力有未逮的時候,它鬆開小草兒猛地往上一竄,然後才堪堪畫完了頂端最後一筆。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夏山:「……」
剛好看到最後一步的顧清源:「……」
……以及感受到波動回首的梁泉,眼見著有人突然出現,他下意識撈住那個人的腰身,華貴的衣裳滑過了梁泉的手指。那位還未站定,反手扯住了梁泉的脖子,那似笑非笑的話語便流瀉而出,「梁泉啊,你這是想我了?」
恣意調笑的語氣混不吝,單手勾著梁泉的脖頸,又伏在他的肩頭低低笑出聲來,那氣聲撩過梁泉的耳郭,立刻就發紅了。
清冷幽香飄過,那是楊廣素來喜歡的香料,渾身衣裳都染上這股味道,連人,似也輕飄飄起來。
梁泉在楊廣站定后,就鬆開了手,「你怎麼來了?」他剛說話,就猛地對上正一臉萌萌噠站在楊廣髮髻上的小紙人。
小紙人乖巧可愛看著梁泉,然後蹭蹭蹭消失在了楊廣重疊的衣裳裡面。
楊廣自是感覺到了小紙人的磨蹭,隨手把小木人也給掏出來塞給他,「你倒打一把。」指尖蹭了蹭梁泉的臉,這才又道,「這是三官觀?」
他看著這書房的窗戶,從窗遙遙望去,那片雪中竹林正搖曳著,白色與綠色交織,洋灑落下的雪如此縹緲出塵,宛如舊時畫面。
「你曾,在那裡采了朵花。」楊廣語帶猶豫,卻愈發堅定言道。
梁泉微怔,若是阿摩連這都念及思起,怕是離徹底恢復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