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挑釁
楊廣並非不知道梁泉是怎樣的人。
說來梁泉身邊來來去去的人也不多, 年幼時只有老道,到了後來在外遊歷這麼些年,真正在他身邊停留許久的, 大抵也只有顧小道士和夏山,且也是這近來一年的事情。
楊廣一直很是好奇, 梁泉到底是怎樣養成這樣的性格。
說他清冷, 實則不然,梁泉不管是對待人還是事,都有著心軟的一面,但反過來說, 他有時又強硬得不像話。
比如楊廣一直想知道,梁泉為什麼不願意把以前的事情告訴他。
梁泉面對楊廣這隱隱的壓迫, 僅僅是往後退了一步, 便立刻扯著楊廣離開。兩個人不過往後倒退數步, 他們原來的位置上便轟隆一聲,出現了一個大坑。
揚起的灰塵讓梁泉微微眯眼,那坑底正好蹲著一個半人不鬼的東西。
楊廣親昵地靠在梁泉的肩膀,越過去看了一眼,「這傢伙不會是所謂的旱魃吧?」如果是真的,他大概得去洗一洗眼睛。
梁泉搖頭,「這是飛僵。」
殭屍歷經千年, 從毛僵進化而來的, 毛僵不懼法術不懼日光, 能飛, 力大無窮。但是這片亂葬崗出現的時間,怎麼也沒有超過兩百年……除非是有偌大的怨氣。
梁泉暗施巧勁,本是打算把楊廣推到身後安全的地方,但是在手掌觸碰到楊廣后又猶豫了下,反推為摟,反倒是摟住了楊廣的腰身。
楊廣眉眼一彎,整個人都靠在梁泉身上,笑眯眯地說道,「原來小道長這麼想念我呀?」
梁泉眼角一抽,看著那在舒展身體的飛僵道,「飛僵尚未有靈智,不懼陽光,能一直被束縛在這裡不離開,顯然還有更加厲害的東西在。這外邊危機重重,阿摩不要亂跑。」
梁泉是感覺到還有別的危險,糾結之下才不願意讓楊廣離開他。
飛僵咆哮一聲,猛地從地面撲來,雙手早就成為尖銳的爪子,哪怕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蘊含著劇烈的毒素,梁泉帶著楊廣往後一彎,飛劍擋在了他們面前。
小劍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所造,那分明看著是木質的劍柄,卻生生抵住了飛僵的爪子,用力震蕩后,又很快劈在了飛僵頭上。
南宮明正打算去幫忙,他身後也傳來了熟悉的咆哮聲,那破風聲嗖嗖而來,他就地一滾,身上沾滿了髒亂的雪,但也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又一隻飛僵的襲擊。
彘趴在地面無聊地甩著尾巴,看著前面的亂斗無聊的打著哈欠。他的威懾在這,哪怕這裡真的有旱魃在,也沒有哪個殭屍不長眼睛……
吱呀——
彘的尾巴豎起,狠狠地把身後潛藏而來的殭屍給甩飛,心裡破口大罵,這還當真不長眼!
從第一隻飛僵冒出來到最後成群成群地冒出來,這裡的飛僵似乎是不要錢一般地派送,如果是趕屍道人在這裡也不知道要多麼興奮,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福氣能享受到。
梁泉身邊圍著的飛僵是最多的,小紙人早就離開了楊廣身邊,化成大紙人護著他,而小木人也持續不斷地保持著那淡淡的光暈。
他本來是站在這兩個小可愛的保護下,優哉游哉地看著梁泉和飛僵們混斗,雖然不知道這些飛僵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但是看著這架勢,梁泉並不畏懼。
梁泉周遭懸浮著的黃符萬千,根本沒有飛僵敢沖著黃符伸爪子,只能不斷在空隙中尋找著機會,但是梁泉手握長劍,每一劍都能劈開飛僵的防護,彷彿那刀槍不入成為了一個笑話。
只是看著看著,楊廣便開始蹙眉,他看著梁泉距離越來越遠,身邊的飛僵卻越來越多……
楊廣身邊沒有飛僵了!
大紙人幾乎是把楊廣給護在了懷裡,大手大腳圈著楊廣,小心翼翼不讓阿摩主人出事,但是梁泉的身影卻越發地融入了黑暗中。
「梁泉!」
楊廣凝眉,厲聲道!
梁泉微微抿唇,眼裡含著笑意,他的阿摩啊,反應總是這麼的快。
梁泉是故意的。
這些飛僵突然出現,而且時機卡得很准,一開始讓梁泉以為襲擊的對象是楊廣,這才不敢讓楊廣離開他身邊。
南宮明的能力如何他知道,而彘的性格暫且不定,要是保護不力,屆時後悔也來不及了,但是隨著這些飛僵圍攻的舉動,梁泉意識到他猜錯了。
他們攻擊的對象不是楊廣,是他。
他們是要把梁泉和楊廣分開才是,實則飛僵根本沒有朝楊廣伸爪!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梁泉迅速地離開了楊廣身邊,果不其然,他們的目標,是梁泉自己。
圍在梁泉身邊的黃符緩緩燃燒著,阻擋著任何一個靠近梁泉的殭屍,而每當一張黃符燃燒殆盡,從梁泉的衣袖內又很快掉落新的黃符,層層阻礙,這些飛僵並沒有真的對梁泉造成什麼危害。
這片亂葬崗很大,墓碑都橫七豎八很是荒涼,梁泉且戰且退,位置漸漸逼近了中間。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鼓包。
梁泉餘光看到這一個鼓包,一股莫名危險的感覺從他心頭迸發,梁泉梁泉索性掏了一把盪清符,一見邪祟,盪清符立刻緊緊纏繞在飛僵身上,數十個飛僵被盪清符死死纏留在原地不能動彈。
砰——
梁泉聽到一個微弱的心跳聲。
夜色深沉,也在這個時候湊了個熱鬧劈起了雷,轟隆一聲巨響,讓彘不自覺縮了縮尾巴。
彘和南宮明身邊圍著的飛僵不算多,很快就被他們給解決了,南宮明雖然不能應付那麼多個,但也在彘意思意思下給幫忙解決掉了,此時他靠著劍勉強站立,望著突然劈雷的天空若有所思,「神獸,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彘一直在甩著的尾巴僵住,他低頭看著南宮明,粗聲粗氣地說道,「你說誰呢?」
南宮明一臉愕然地看著他,「不就是您嗎?」
嘿,彘這輩子……不對他這輩子有點長,他出生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聽過有人稱呼他為神獸。
南宮明還在絮絮叨叨地說道,「神獸,不管是什麼情況,晴天打雷總不是什麼好事,明明太史監算過這段時日都是晴朗才是。」雖然有些飄雪,但是可沒下雨啊!
彘瞥了他一眼,看似很冷靜地說道,「太史監的話什麼時候正確過,晴天打雷不是好事,或許是這旱魃遭劫了。」
「對!」南宮明一拍大腿,一不小心敲在了他的傷勢上齜牙咧嘴,但還不忘記說道,「屬下也猜著是旱魃,但是旱魃歷劫,為什麼這裡這麼多毛僵?」
「這不是毛僵。」彘看著那些被黃符包裹住還在不斷掙扎的黃條條,「這些都是飛僵了。」
南宮明臉色僵硬,飛僵和毛僵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東西。他緊張地看著楊廣的方向,注意到他身前的大紙人,但還是忍不住擔心靠了過去。
彘蹲在原地,偏著頭想了想,也意思意思地靠了過去。
咳,他是在為梁泉保護這兩個人族。
梁泉安靜聽著那緩慢而又沉重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這空蕩寂靜的亂葬崗響起。那看似普通的小墳包在梁泉看來,卻是這片亂葬崗裡面最為危險的地方。
那隻旱魃在這裡。
旱魃是需要歷劫的,畢竟旱魃一旦誕生,所在之處都會遭遇大旱,眼下它雖尚未成形,但是這片山林深處的生機已經消失,若不是有白雪皚皚作為遮掩,想必寸草不存。
梁泉感受著這裡的氣息,沉重而又腐朽,壓抑的痛苦徘徊不去,鐵戈戰馬的聲音回蕩,猶如曾經的大戰猶在眼前。
戰死的將士都是英雄,可無人拾骨,無人立碑,只有那匆匆而就的掩蓋,以及深刻入骨的仇恨伴隨,日復一日地累積著。
這裡不僅是亂葬崗,還是一片陰地,陰氣過重,甚至侵染了這些埋於底下的忠魂。
梁泉按住蠢蠢欲動的小劍,低聲道,「你是打算借貧道之屍骨來入世?」
雖然沒有回答,但梁泉已經知道了答案。
飛僵是沒有情緒的,顯然是旱魃指使這些飛僵去襲擊隋帝的營地,今夜子時,陰氣最深重時,正是旱魃欲破土而出,迎接雷劫的時機。
天生萬物,許是不平,但終究還是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公正,只消能抵得住天雷加身,縱使你是邪魔外道,都是天道之下。
龐大的人類血肉能為旱魃補足天雷的損失,只是它沒料到楊廣,也沒料到梁泉。
這山中難得見到人影,來了這麼多人,旱魃自然欣喜,可在這萬千欣喜之後,卻發現這裡面有個啃不動的硬骨頭。
楊廣是天子,在天道庇護之中,要是旱魃剛出世就傷及了他,這天雷大概永無止境都劈不完了。
在意識到真龍天子在後,旱魃特地讓所有殭屍都避開了主營帳,甚至不敢驚動,沒曾想還是露出了破綻。
但是梁泉的出現,在旱魃看到了希望。
一身純正乾淨的靈氣,這等純粹的靈骨,若是吞噬了,想必能消去它這一身戾氣。
梁泉微微動了動手腕,那小墳包動了。
一隻枯瘦的手破土而出,摸索著抓在了石板上,一把沒注意,把整塊石板給按碎了。手指動了動,又往回縮,一把把自己的頭顱給拔了出來。
轟隆——
天邊打起了旱雷。
旱魃慢吞吞地從土裡面爬出來,衣不蔽體,破爛的衣服纏繞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狼狽。他看起來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人,兩個尖尖的虎牙裸露在外面,面色青白,身體乾瘦,低垂著頭看不清楚相貌。
旱魃沖著天咆哮了一聲,沙啞難聽,又是哈哈大笑起來,「這麼多年,我總算是出來了。」
梁泉甚至都沒給旱魃反應的機會,手裡數道盪清符就化為靈光纏繞而去,旱魃眉頭一皺,往後翻滾了兩下,手掌往前收縮抓住了這幾道黃符,雖然能聞到那燒焦的味道,但他並沒有鬆手。
黃符在他手掌中化為灰燼,旱魃看著他燒穿的手掌,「你這道士卻是厲害。」
梁泉微微皺眉,就看著他單手抓住了他身側的一個飛僵,咔嚓咬斷了他的脖子狠狠吮吸著流動的血液。
飛僵自然是沒有血液的,這些都是剛才他們從侍衛身上吸取來的新鮮血液。
旱魃把飛僵丟到一邊,嘆息著說道,「我苦等了這麼久,沒想到最後老天爺給我送了這麼大一份禮物,小道長,你怎麼就出現在我的面前來了?」
若是能把這道士生吞活剝了,這樣純粹的力量,只要能消去他這一身戾氣,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對他如何了。
梁泉微微斂眉,尚未說話的時候,身後便傳來一道冷哼,「你眼中就只能看到小道長,莫是忘了我不成?」
楊廣拎著縮成小不點的小紙人站在梁泉身後,臉色可算不得好看。
「阿摩。」梁泉蹙眉,看著楊廣的靠近,淡淡瞥了一眼小紙人。
小紙人:「……」嗚。
楊廣把小紙人丟去和小木人作伴,靠在梁泉身上,漫不經心地看著旱魃,「你想動他,問過我的意見沒有?」
旱魃一頓,從楊廣身上感覺到了令他畏懼的氣息。
「你是當今天子?」
他粗著聲音說道,聽著像是磨砂一般。
梁泉看都沒有看旱魃,便把楊廣按在身邊,止住了他欲要說的下一句話,「阿摩,莫要胡鬧。」
楊廣的挑釁能力,梁泉不想再體會一次。
楊廣哼了一聲,拒不承認梁泉這是在嫌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