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紅燈籠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個人混入人群中, 這個姿勢看起來有些猥瑣。


  顧小道士皺眉看著夏山的舉動,無奈地說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夏山扭頭看著他們兩個人身上的衣服, 滿意地點點頭。他自從被梁泉收為徒后,對道袍有著某種執念, 但是他們現在是在外面遊玩, 這衣裳還是越發普通才好。


  「你瞧瞧你剛才的樣子,莫說是遊玩了,別人一看就不會靠近你。」夏山鄙夷看了眼顧小道士,顧小道士翻白眼推了他一下。


  夏山又笑嘻嘻靠過去, 「你是不知道,你剛才挺直腰板走路, 要麼是搞把式的出身, 要麼懷疑你是什麼富貴人家偷跑出來的子弟, 這可不是好事。」


  夏山雖然經驗少於顧小道士,但是他這番話卻是有些道理。


  道人修鍊,體納靈氣,洗滌魂靈,外表便越發正氣,儀態自然,旁人看來便是帶著些不可高攀的氣質。


  ……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經過河邊時, 梁泉剛剛帶著白水出了客棧, 客棧外的道路人來人往, 皆是嬉鬧的聲音, 且能看得出來,他們正是朝著河邊而去。


  平安鎮的大河滔滔,河岸廣闊,江船來往都掛著紅燈籠,看著萬分喜慶。有擊鼓者高站台上,舉手投足間皆是氣魄,台下有人載歌載舞,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白水雖是從人群中經過,但是每一個跟他擦肩而過的人都會不由自主遠離他,在這種輕柔的推拒下,並沒有誰真的接觸到彘。


  梁泉在他身後慢悠悠走著,看到彘那條不為人所知的尾巴偷溜出來,在每個經過的人身上隨意胡鬧。被尾巴碰到的人只會疑惑摸摸那處,然後又繼續往前走。


  彘抬手按住眼帘,回頭看著那似不關注的梁泉,「你帶我來這裡作甚?」


  梁泉道,「是你想體會,這裡才是最合適的地方。」


  白水皺起粗眉,要不是梁泉在這裡,他大抵會轉身便離開。越往河邊走,人便越多,幾乎摩肩接踵,哪怕要擠開也帶著難度。


  「只是一場普通的聚會。」他百無聊賴言道。


  接連的船隻一隻只在河岸上成列開來,有美麗姑娘在江上翩翩起舞,蒙著面紗無人知其長相,不同的船隻上都有著不同的精彩,河岸上一陣陣喝彩聲。


  梁泉微微一彈,小紙人從梁泉的肩頭撲到白水的尾巴上,用力一拽。彘猛地站定,平靜地看著梁泉,隱約有些疑惑。


  彘:為什麼拽?


  疼。


  彘化身的形象不過十七八的少年,梁泉按住他的肩膀,道,「這是喜悅。」


  歡聲笑語圍繞著他們,宛如眼前是什麼盛大的場面,笑容、話語、揮舞的手足,那層層遞進的喝彩聲……無一不是某種情緒的反饋。


  彘鬆開眉心的小疙瘩,沒過多久后又猛地蹙眉,似是不理解。


  梁泉沒有讓彘在這裡停留很久,而後便帶著他往其他的地方去了。河岸是最為熱鬧的地方,要從這裡離開也頗有難度,但是越往外面走,依舊能看到不斷趕來的人。


  梁泉似乎察覺到了白水的不解,「這場面在你看來只是雜耍一般,可對普通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盛事。」他先是這麼說,然後才道,「不在集市上,而在心上。」


  情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看到好看的事物會高興,看到歡喜的人會喜悅,看到凋零的花瓣會傷感……情之所至,不過是從心而生。


  「不懂。」


  白水誠實搖頭,他聽得懂梁泉的話,但是他依舊不知道這種情緒如何誕生。


  梁泉斂眉輕笑,垂眸的模樣如畫卷一般,淡淡的筆墨渲染開動人的景色,抹不去那溫暖的色彩。


  梁泉漫步而走,並沒有刻意想要去哪兒,而到一處,隨性所指,不管哪處的情況如何,便撿著來講解一二,白水懂便罷,不懂也便掠過去。


  言談之間,他們竟是走到了下午。


  梁泉拐角尋了間普通麵館,要了碗素麵后看著白水。白水原本是不打算吃的,但是看著梁泉的眼眸,又轉念坐了下來。


  「和你一樣。」


  梁泉和老闆說了聲,而後對白水搖頭,「你可學,但不可盡學。」學無止境,然可學,卻不能學個十足十。


  彘咧開了嘴角,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小紙人啪嗒一下按在了他的嘴角,把那上揚的弧度給按下來,梁泉搖頭說道,「不想笑,就不用笑。」


  白水的嘴角立刻耷拉下來。


  「這種時候不是該笑?」他偏頭問道。


  「不是該做什麼,而是想做什麼。」梁泉驀然道。


  梁泉的素麵上來時,正好聽到外面有些騷亂的聲音,白水的耳朵微動,埋首喝了一口湯。


  這湯水異常好喝。


  彘毫不猶豫又喝了一大口。然後意識到梁泉仍然在對面坐著。


  他抬頭看著外面,麵館門口已經有好幾個人小跑過去,看那神色緊張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出什麼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絲驚恐。


  白水嘗試著用筷子,在失敗了兩次后迅速學會了吸麵條,「你難道不打算去看一看?」


  「他們兩個會注意。」


  梁泉慢條斯理夾著一筷子麵條,小紙人趴在竹筒上抱著筷子,然後眼巴巴地看著梁泉。


  「哼。」這個冷哼聲倒是彘發自內心的了,「你倒是對他們寄予厚望。」


  ……


  「寄予厚望」的顧小道士和夏山人擠人地站在河岸邊。


  顧小道士在被不知道第幾次踩到腳后,抬頭查看了下四周,然後迅速選定了一棵樹,搓了搓手就爬上去了。


  夏山沒想到會有這辦法,看著顧小道士一溜煙兒消失在他眼前,愣了幾息后,也尋了個隔壁爬上去。


  爬到樹上后,果然看得更高更遠。


  旁邊正挨著的人看著這兩人的動作,喊了一句,「在上面感覺如何?」


  顧小道士丟了一句下去,「一覽無遺。」然後又接連說了好些花來引誘他們。


  附近的行人紛紛意動,看他們兩人如此簡單,當即也開始了爬樹大計。


  夏山沒理會那些屢敗屢戰的爬樹者,梗著脖子眺望著河面上的畫面,剛才的載歌載舞已經過去,眼下是集市開始的時間。


  大小不一的船隻都被用繩子連接起來,然後又在底下加固,這樣一來,人踩在上面只會有微微搖晃的感覺,並不會導致落水。


  小一會兒后,顧小道士顯然沒了樂趣,道,「我們走吧?」


  他看夠了其他人爬樹的樂子,那些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人等回過神來,可要鬧出事來。這裡人這麼多,還是早走為妙。


  夏山根本沒注意到顧小道士挑撥人爬樹的事情,指著外面圍著那一圈不動的畫舫道,「那些是什麼?」


  要說這靠近岸邊連片的船隻就是集市的地點,那外面圍著的那圈是什麼?每隻畫舫都很是精美,看著又不像是普通人家。


  夏山比顧小道士較為注意場面上的事情,半晌后招手示意隔壁樹上的顧小道士,「你有沒有看到那些人手上的花?」


  每一個進入集市的人手上都會帶著一朵花,然後在不同的畫舫上,都能看到這些花的影子。


  隨著夏山的話落下,他們兩人正好聽到下面有人說道,「今年是李員外家的小女兒厲害,還是張老闆的姑娘更勝一籌?」


  「我覺得是李員外家的。」


  「不不,你看著沒,張家船上的花比別的都多。」


  赫然是一場比試般。


  顧小道士沖著夏山聳肩,打算離開這裡,還不如進入集市去看看熱鬧。夏山也是這麼想的,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便打算下樹,卻在回頭的那一瞬似乎看到了什麼。


  夏山單手扶著樹榦揉了揉眼睛,然後才又抬頭看著外面,他疑惑地看著河岸上,直到顧小道士叫他下來后,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然後一躍而下。


  看顧小道士上樹簡單而被忽悠的人原本想靠近,但隨著夏山那矯健的姿態和不知為何冰冷的臉色,倒是讓他們心裡發毛,臉上訕訕,興意闌珊后也沒再靠近。


  「你怎麼了?」顧小道士敏銳地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同。


  夏山道,「你看到河岸上的紅燈籠嗎?」


  「那一圈?」顧小道士伸手指了指那圍著集市一圈的紅燈籠。


  夏山搖頭,又伸手點了點畫舫,「不是,而是那些畫舫上的。」


  自打顧小道士意識到這是平安鎮每年一次的比試后,便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聽到夏山這麼說,他才認真地抬頭看了幾眼。


  從他們這個角度來看,並不能非常清楚看河面上的東西,顧小道士的指尖按住眼睛,靈力匯聚到他的眼眸,剎那間視野開闊,他一下子看清楚了張家的畫舫。


  「這……」顧小道士似是想說些什麼,又把話給吞進去,又仔細看了幾眼,才壓著聲音說道,「人皮燈籠?」


  夏山咬咬牙,然後頷首。


  夏山從鏡城桃源而來,哪怕他從來不曾沾染過鏡子製作,但是他對這些東西也有些熟悉,且他跟從著父親打獵救人,也曾看過人皮的模樣。


  那些都是久遠的記憶了,雖只是一眼,但也足以給年幼的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顧小道士則是在他出來遊歷的時候,曾路過一客棧,那客棧是個黑店,老闆向來是個黑吃白,黑吃黑的貨色,顧小道士在綁了他送官府前,在廚房發現了剛剛被剝皮的人皮,而後就深刻記住了那個紋路。


  夏山道,「看著很像,但是這麼遠,我們不能確定。」


  沒有上手,不能非常清楚地分明這是什麼做的。


  顧小道士也知道這個道理,當即便決定入集市,先靠近再說。


  他們兩人還沒有走近,便聽到後面傳來一聲驚恐的聲響,「那些紅燈籠!!」


  顧小道士猛地抬頭,便看著那些原本只是擺設的紅燈籠突然無風自動,而後徐徐燃起了一抹燭光。


  燭光在這樣晴朗的日子裡,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但是有人注意到了那燈籠的破碎,那火焰似乎非常急切,一點點舔舐著燈籠的表面,卻又沒有迅速燃燒,只是緩緩地、慢慢地,把燈籠給燒光。


  「小姐——」


  一聲尖銳的慘叫聲讓眾人的視線猛地落在了河岸上,那些畫舫上不約而同都出現了騷動。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互看了一眼,默契自在,兩人穿過了集市和慌亂的人群,縱身一躍,在張家畫舫上堪堪站穩。


  哪怕顧小道士和夏山兩個人的出現,讓張家畫舫的船夫大吃一驚,但是他們現在的注意力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


  「小姐,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船上竟是一個女子的慘叫聲,她帶著面紗在地面打滾,那痛苦的模樣令人不忍,她雙手緊緊地摳在臉龐上,聲音痛苦難忍,可怖至極。


  仔細看去,有大量的血色從她捂住臉的指縫中落下。


  顧小道士伸手捅了捅夏山,道,「燒傷。」


  雖然看著非常嚴重,也有著大量的血跡,但是顧小道士還是從這僅有地一點點觀察中注意到,那些血跡都是張家小姐驚恐抓撓著臉部所弄出來的。


  實際上是燒傷。


  夏山耳朵微動,嘆息著說道,「不光是這條船。」


  相隔的兩艘畫舫上,都幾乎同時出現了這樣的驚恐叫聲。


  他抬頭看著那頂上被燒光殆盡的紅燈籠,又看著滿地打滾的張小姐及眼下這一片混亂的場面,突然說道,「難道……」他伸手指了指紅燈籠。


  顧小道士心中有數,然後默默點頭。


  或許這就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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