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情

  哐當——


  楊廣的侍從在外面哆嗦了一下, 南宮明看著那幾個瑟縮成一團的內監,他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緊閉的殿門,猛地喝道, 「給我站好!」


  南宮明乃是楊廣欽封的侍衛首領,他說的話自是管用的, 哪怕身後殿內又接連踹到了幾件東西, 噼里啪啦的聲響只讓他們抖了抖身子,沒人敢進去。


  想在隋帝身邊待得久,就得分清楚他的心思。


  可楊廣性格喜怒不定,能猜透楊廣的人自是沒有, 可是至少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時候不該做。


  金碧輝煌的殿內, 原本黃褐地毯上散落著瓷器碎片, 木架子橫屍當場, 場面一片混亂,可想而知這殿內的主人心情是如何的不好。


  楊廣心情不好的時候一般不喜歡摔東西,他比較喜歡摔人,當然在還要帶著小木人聯結的情況下,讓人進來比試一下太過為難了,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摔一下東西。


  「阿摩。」


  一道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輕柔嗓音說道,「莫生氣了。」


  楊廣冷哼一聲, 漠然道, 「怎敢比得上樑泉道長的崇高?」


  梁泉輕聲嘆息了一聲, 隨後道, 「要是阿摩不想聊,那就等下次……」


  「等等!」


  楊廣想把梁泉的心給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究竟是柔軟似鮮花一般,還是堅硬如黝黑頑石,可他大概是知道,那合該是一顆冰冷如玉的雪粒,包裹著濃烈似火的暖意。


  逼迫得再緊,再切,能融化出來的,終究是暖煞人心的溫煦。


  楊廣心頭的火氣,就這麼突然被一小束溫暖給澆滅了。


  楊廣:「……」


  撒氣撒一半突然就不氣的感覺不怎麼樣。


  梁泉聽著楊廣的話,也沒有立刻讓小紙人中斷他們的對話,而是安靜地等著楊廣接下來的話……然後他等了一刻鐘。


  楊廣磨磨蹭蹭等待著梁泉主動斷的時候,奈何梁泉的耐心充足,竟是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模樣,兩個人彼此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你……」


  「你……」


  梁泉和楊廣同時開口,在察覺到對方的聲音時又都停下,楊廣一頓,道,「你什麼時候回三官觀?」


  這終究是一個避不開的話題。


  「按照腳程,約莫兩個月後。」梁泉道,一路上若是遇到什麼稀奇的事情,或許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楊廣若有所思的頷首,便聽到梁泉的話語,「阿摩,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麼?

  這話最終沒有吐露出來。


  平安鎮,每年到了秋季時,總是一個熱鬧的時候,這裡秋季漲水的日子裡,正是河面高漲,走船常有的時節,隔著河岸都能聽到河面上歌唱吆喝的聲音。


  梁泉並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而是讓兩個小輩自由活動的時間,夏山當即就帶著顧小道士出去了。


  他們兩個的生活一直較為規律,這樣熱鬧的事情也很少見,兩個人的情緒難得有些興奮。


  梁泉看著正靠在牆面上看著外頭的白水,道,「你不和他們一塊出去?」


  白水回頭看著梁泉,眼眸里有些清透,「他們怕我,無趣。」


  顧小道士哪怕心情再如何,都很少主動靠近白水,而夏山雖然性格外向,但是面對白水的時候,未免有些氣勢低沉,如此一來,兩個人和白水間的氣氛格格不入,自然相處得不是很融洽。


  「梁泉,不是所有的人類都和你帶有同樣的想法。」白水慢慢走過來,指甲在窗台上劃過,發出略顯刺耳的聲響。


  「你若是不想觀察人類如何,又為何要跟著貧道呢?」梁泉抬頭看著正欲出門的白水,眉目微斂。


  白水頭也不回說道,「我有些後悔了,人類太脆弱,不過百年的時間,與我們而言彈指便過。」他扭頭回來看著梁泉,身子卻依舊背對著他,要是有旁人經過,許是要被嚇走三魂七魄。


  「不是我們,而是你。」


  梁泉稍微給白水的話做出了一點更改。


  白水蹙眉,看著梁泉有些疑惑,「我聽到了你和那人的對話。你有言靈,為何不用到自己身上?」


  言靈既出,就是言出法隨,縱使萬物也無法更改的能力,能求天地之恩,能求萬壽無疆,難道梁泉一點心動都無?

  「事有極限,也有代價。」梁泉仍是搖頭。


  白水這下子徹底轉過身來,仔細地看著梁泉,「代價是什麼?」


  說話直來直往的彘扭身的時候,他背後的細尾巴悄悄地冒出來一個頭,然後左右晃了晃,趁著白水不知道的時候又一下子纏繞住他的腰。


  白水一直嫌棄這樣子的動作太奇怪,每每都呵責尾巴不要亂來,但是尾巴總是在不經意間又一次偷溜出來。


  「情。」


  梁泉道。


  人與世間萬物的區別何在?大抵就在人擁有如此詭譎難懂的情感。


  人類是多麼奇怪的一個存在,在戰場上拚死廝殺的將士,或許是苟且偷生的狂徒;摳搜懦弱的老漢,家人遇敵時卻英勇無畏;世間既有高潔儒雅的能人志士,也有沉於爛泥不可脫身的下九流……此間種種如此複雜,卻又是人間百態。


  忙忙碌碌,爭奪不休,一聲也不過僅僅百歲光陰,如螻蟻一般弱小,卻又如天地般浩渺。


  沒有情,人與頑石有何區別?

  彘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即使這情緒僅是他從顧小道士臉上模仿而來的,「所以你才接受了我的存在?」


  面對彘的這個問題,梁泉僅是一笑,便邀著白水一同出行。


  白水遲疑了一小會,然後頷首答應了此事。


  異獸天生便沒有情感,所謂的情,或是他們從人類所學,又或者是日久相處的些許情誼,和人類真正的情是不同的。


  他們所為皆是本性。


  本性現在告訴他,跟著梁泉,或許會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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