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彘啊彘

  跨入門檻的是個精壯的中年人, 他一身狐裘,在秋季仍顯得有些太過。精緻鼓秋套在他身上有些奇怪,就像是一隻野獸勉強套在了人皮中。


  他面無表情, 眼珠子只盯著大爺,甚至沒分神去看梁泉。他的腳步聲很沉重, 似乎是本身重量發出來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顯得很是沉悶。


  如果大爺剛才看著梁泉的模樣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奇迹,看著這中年人的神情就是絕望了,他手裡的菜刀徑直跌入了湯水裡, 濺出來的熱水燙紅了他的手背,他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喉嚨間發出嗬嗬聲響, 哐當一聲靠在牆壁上。


  「別——別過來!」


  大爺色厲內荏, 隨手抄了個拐面丈揮舞著,還不如他剛剛掉進去的菜刀。


  滋一聲響,一條橫凳從旁邊踢出來,梁泉單膝踏在板凳上,左手也壓著了膝蓋上,正看著那走到屋中間的中年人,「這位大爺正在為我準備飯食, 於情於理也得有個先來後到。」


  那中年人停下動作, 無機質眼睛動了兩下, 扭頭看著梁泉, 「按先來後到,也是我先到。」


  那人轉頭的時候,不是跟普通人一般扭頭,是平直地扭過來,也就是把頭直接掰過來,他的眼睛更是從來都沒有過任何的波動,如果是人的眼眸,不可能如此漆黑透徹。


  「彘。」


  彘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所有的白牙齒都露在了外面,整整齊齊得可怕,「沒有禿驢的臭味,難道你是道士?」他的牙齒亮著反光,還殘留著一絲血肉,像是反應過來,粗糲的舌頭舔了過去,「抱歉,昨天的加餐忘了處理乾淨。」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


  老大爺雖不知道這「人」是什麼身份,但是他顯然是知道這個「人」做了些什麼,當他看著彘舔乾淨嘴角的血肉后,他直接就暈過去。


  「食物這麼緊張,會影響到我的食慾。」彘平直地搖頭,手指化為尖銳,形似五枚刀片。


  梁泉起身,徑直站在了彘的面前,「你或許要餓一頓了。」也許不止一頓。


  彘疑惑地說道,「有食物,我不用餓。而且我不吃道士。」


  梁泉搖頭,握著靈光長劍微笑,「我們打個賭。」


  「賭什麼?」


  「你贏了,我成為你的食物。輸了,你不能再傷人。」


  「不公平,我不吃道士。」


  「你吃了我,修為會大漲,不必熬過三百年後的雷劫。」


  彘歪著腦袋想了想,「你沒騙我?」


  梁泉的拇指按在劍鋒上,忽而散發來的大量靈氣讓彘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這也是他到現在為止做出的第一個發自內心,喜悅的動作。


  「好。」


  常樂鎮每天都會消失一個人,成為彘的食物。


  梁泉估算錯誤,是因為彘這類異獸根本不可能節制,在他佔據著如此有利位置的情況下,一天只吃一個人,或許是因為彘和傲因彼此的牽制。


  可真正見了彘后,他竟是化形了,而後梁泉有了另一個想法。


  之所以一天只消失一個人,是因為彘只需要一個人作為食物,只取他所需要的……這就是常樂鎮的人雖離不開這裡,又能繼續苟活下去的原因。


  常樂鎮里千百人,一天只有一個人會遇害,總會有幸運的心理……或許那個人不是他或者她呢?

  梁泉和彘剛步出鎮口,小院里,顧小道士和夏山堪堪轉醒,兩個人腦袋都還有些迷糊,一起來就磕在一起了。


  「你腦殼那麼硬!」


  「你頭槌似鐵啊!」


  兩個人毫不留情互相吐槽,然後邊說邊下黑手,好半天才爬起來看著院子中一片狼藉。顧小道士哀怨地說道,「臨走前,師兄肯定是要復原的。」


  夏山滿不在乎地說道,「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們闖了別人的宅子,走的時候還給人弄成這樣,這得是多大的心眼才能不生氣啊?」


  莫說這地面的狼藉了,就那破裂的牆壁和倒塌的樹榦,這任誰回來都是要火冒三丈的。


  「你糾結什麼,師父一揮手就解決的事。」夏山看顧小道士還在糾結這個事情,又無奈地說道。


  顧小道士仗著身高一巴掌拍在夏山的後腦勺,「你是不是傻,我們弄出來的東西,師兄可根本不會管我們,我們還是吃完飯後整理整理。」


  「那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師父呢?」夏山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立刻就往主屋走。


  顧小道士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師兄應該是在打坐吧。」


  「師兄沒在主屋。」夏山在屋內仔細走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梁泉的蹤跡。顧清源靠在門口,「是去買東西了吧,雖然本來應該是我們去做。」


  夏山頷首,正打算和顧小道士一起出去尋梁泉,兩人一前一後剛出門,顧小道士就握住門框,猛地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湛藍,萬里無雲,本該是個好日子。


  顧小道士搖頭,抬腳往街道上疾步而去,「不對勁,這裡的氣息不對勁!」


  山有山勢,水有水魄,一個地方總有獨屬於它自身的氣息。常樂鎮的氣息雖暗淡,可一直很平和,並沒有太大的波瀾。


  顧小道士雖不能和梁泉一樣清晰感覺到這點,至少在它突起變化時,他敏銳發現不對勁。


  夏山狂奔跟在顧小道士後面,顧清源留有餘力,說話不輕不緩,他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憋著一口氣跟在顧小道士後面,還得分出心神來聽他說的是什麼。


  「這裡面,有誰,能能,和師父,師父比斗?」夏山好不容易擠出來一口氣說話,剛散完就被顧小道士扯著手腕飛奔起來,突破了夏山的極限,差點暈過去。


  梁泉不在,外面風波這麼大,他定然是在場,又或者,他就是引起這場風波的人。


  恍惚間,夏山能聽到顧小道士嘀咕的話,「不可能是因為那隻豬吧……」


  顧小道士和夏山到達的時候,事情已經走到了尾聲,梁泉手持長劍,而劍尖則輕輕點在彘的胸口,可彘的細長尾巴高高揚起,欲要攻擊。


  此外,數張黃符盪開,環繞著梁泉和彘兩人,緊緊收束著所有逸散開來的衝擊,可惜的是搖搖欲墜,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你贏了。」


  彘面色自如抽離了他的尾巴,他雖然能擊中梁泉,可梁泉也能潰散他的靈穴。此戰後,頂多他死梁泉敗,不划算。


  彘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連身上的傷口都不打算去治療了,身形也縮水了,變成個和顧小道士差不多大的體形,相貌還是和他之前的有些相似。


  他渾身散發著難過的氣息,幻化出來的細長尾巴甩了甩,又甩了甩。


  夏山好容易喘過來,沒看清楚局勢,一眼看到對面那個看起來難過至極的少年,隨口問了句,「你難過個什麼勁兒?」


  顧小道士一個勁兒地捅他,剛才夏山眼冒金星啥也沒看見,他可是什麼都看到了。


  彘筆直地看著他,「不能吃人,難過。」他伸手捂住肚子,然後清秀的臉龐看著梁泉,另一隻手指著顧小道士,「我能吃掉他嗎?作為最後的禮物。」


  顧小道士:???

  啥!

  他往夏山背後縮了縮,彘腦子沒問題吧?

  梁泉原本已經收起了小劍,見狀,憑空拔出了劍輕輕割破了經脈,血液如珠浮現,凝結成幾顆豆大的精血,精血珠漂浮到彘面前,猛地被彘給吸入。


  白凈清秀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喜悅的笑意,他形象化地打了個飽嗝,「你人很好,我能跟著你嗎?」


  「第一個問題,你已經知道回答了。第二個問題,可以。」梁泉收回小劍,聲音清澈如泉,他說話本該是溫柔的,可聽在顧小道士和夏山心中,卻是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師兄,這位是……」夏山說道。


  「彘。」梁泉給他介紹,又對著彘道,「這是我的師弟和徒弟。」


  顧小道士在回城的時候落後數步,扯著梁泉咬耳朵,「師兄,你怎麼收留了他,他可是吃人的彘啊!」


  梁泉頷首,又搖頭,「他來這裡半年,共吃掉一百餘人,都是將死之人。」


  將死之人,也就是彌留之際,確切救不回來的人。


  就連店鋪的老大爺,其實梁泉昨夜就知道,他的壽數將近,這兩日大概就會去世了。


  彘是只很自製的彘,不亂吃東西,也不危害別人,但因為只能吃活肉,所以才不能等著死後再吃。


  當然上列的話是顧小道士聽完后自個兒總結出來的。


  他撓了撓腦袋,這怎麼跟他看過的資料不一樣??


  梁泉漫步,悠悠地說道,「還有,他天生耳聰,你剛才說的話,他應該都聽到了。」


  顧小道士:「……」


  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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