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觀主

  阿摩說的是西邊, 可不是僅僅西邊的方向。


  梁泉回想了一下,深深認為按著他們之前的速度,莫說是半個月了, 許是半年都不能到。


  顧小道士正站在後院看著那三匹馬,正笑眯眯地摸著馬兒的鬢毛, 就聽到梁泉的聲響, 「小師弟,去馬市。」


  顧清源鼓了鼓臉,「師兄,又要把它們賣掉呀?」


  梁泉溫聲道, 「你也自可帶著它們跟在後面。」


  顧小道士想了想梁泉的意思,登時眼睛就亮了起來, 「師兄難道是打算……嘿嘿嘿……」


  梁泉默默地關上窗戶。


  夏山在後面戳了戳顧小道士的腰, 「你笑得也忒滲人了點。」


  顧小道士笑嘻嘻地看他, 「你難道沒看出來剛才師兄的意思嗎?」夏山搖頭,不以為意地說道,「且不說別的東西,你還是先準備和你的馬兒道別吧。」


  哼!

  ……


  夏山從來沒想過他還能體會一把上天飛行的感覺。


  比如現在,他站在顧小道士後面,死死地拽著顧清源衣服的動作,這看似嬌氣的動作在從前,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的。


  「夏山, 你別死命拽著我的衣服。」顧小道士的下擺都要給夏山拽掉了。


  夏山哼哼唧唧, 鬆開抓著衣服的手, 反手就抱住了顧小道士的腰,「我怕高啊!!!!」


  上天保佑,如果他知道早晨梁道長是這個意思,他絕對會對他說,請把馬留給我,我騎!

  顧小道士得意地扭過頭來看著夏山,「你怕什麼,瞧瞧我,站著多直。」


  夏山犀利地指出顧小道士存在的問題,「你把你的爪子從你師兄身上給挪開我就相信你。」


  我不!


  顧清源搖頭,憑自己能力抓住的衣服,他為什麼要放棄?!

  顧清源非常有骨氣地拒絕了夏山的無恥要求,並且振振有詞,「你都可以抓著我的衣服,我為什麼不能抓著師兄的衣服?!」


  梁泉聽著後面兩個小輩的對話,輕輕地往前邁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聲力竭,驚恐萬分的聲音同時響起,與此同時劍身猛地下墜,造成了更尖銳的尖叫聲。


  梁泉有點後悔。


  唔,耳朵有點疼。


  兩個大呼小叫的小輩腳踏實地后同時撲通倒地,顧小道士顫巍巍地抬起了手,「師兄~」


  那委屈聲調真的非常可憐了。


  梁泉輕咳了一聲,收住小劍,「你們的膽量太小了些。」


  夏山用一種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神情看著梁泉,生生把梁泉逼出了一絲絲內疚……那是不可能的,梁泉只是溫和一笑,給了他們片刻休息的時間,然後提著他們領子又上了飛劍。


  這一次不僅是夏山,連顧小道士都一臉蒼白,視死如歸。


  某種程度上,梁泉讓他們感覺了一波上天的快感。


  「嘔——」


  夏山趴在草坑裡面大吐特吐,顧小道士作為道友不得不陪著他,一邊心酸地說道,「師兄以前不是這樣的,一定是被誰帶壞了!」


  夏山虛脫地應了一聲,「你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因為你多嘴了嗎?」


  顧清源:???


  ……


  離開的梁泉很快走回來,手上還抱著一些枯枝,冰天雪地中,飄雪染白了他的鬢髮。


  顧小道士原本想說些什麼,但看著梁泉漸漸靠近的時候,突然安靜了下來。夏山好容易坐起身來,看著顧清源呆愣在原地,不禁伸手戳了戳他,「你怎麼了?」


  「我有時候覺得,師兄太……沉靜了。」在梁師兄繼續為老弱病殘佔了倆的小輩搜枯枝時,顧清源才輕聲說道。


  夏山蹙眉,「梁道長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顧清源抿唇,「但是你不覺得梁師兄太年輕了嗎?」


  夏山剛想說話,又沒有說出口。


  他大概明白了顧小道士的意思。


  梁泉這般歲數,正是鮮衣怒馬,恣意妄為的時候,也正是懷有仗劍走天下,豪情壯志的年歲,何以一身清霜,淡雅如泉?


  夏山翻身坐直,盤腿看著顧清源,「可世上人千千萬萬,梁道長這樣,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顧清源搖頭,「可這樣的人,往往肩負不該有的責任。」


  他此刻敏銳得不似素日里大咧咧的模樣,神情微暗,「大師兄和梁師兄同樣的歲數,可大師兄還在三元觀等著接觀主的衣缽,但是梁師兄已經習慣奔波。」他把很多事情都扛在身上。


  夏山抿唇,「這樣不好嗎?」他遙遙看著梁泉離開的方向,「我想成為梁道長這樣的人。」


  顧清源看著夏山仰慕的眼神,咽下了口中的話。


  夏山和他不同,他剛離開桃源不久,外面的許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梁泉如此,顧清源如此,跟他們相處久了,夏山自然而然期望成為梁泉這樣的人。


  像梁師兄這般的人物,又有誰不想成為呢?


  但是顧小道士和夏山不同,他深知他永遠都成為不了梁泉。


  不僅僅是因為一個人永遠都沒辦法成為另一個人,還因為梁泉這樣的人,百年難出一個。天才之所以備受推崇,不是因為他們比常人厲害,而是他們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這些事不是常人做不到,而是天生註定就是需要梁泉這樣的人。


  這很光鮮亮麗。


  這很痛苦。


  懨懨的顧小道士在烤饅頭的時候胃口大開,一口氣連吃了五個大饅頭,從胃撐到了嗓子眼裡,梁泉不免看了幾眼,隱隱覺得顧清源有心事。


  顧小道士是個很心大的人,心事對他來說就是思考每天吃什麼去哪裡的問題,很少有什麼事情真的能徹底影響他的情緒。


  如果有這樣的問題……梁泉輕笑,那證明他開始長大了。


  梁泉越靠近西邊,就越感覺心裡發毛。


  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預警,讓梁泉不得不停下了前進的步伐仔細斟酌。要是梁泉是一個人來的,自然是前行,但是他身邊還跟著兩個小輩,就不能肆意了。


  就連這兩天有點鬧騰的顧小道士就安靜下來,乖乖地跟在梁泉身後,裝出了乖巧的模樣。


  梁泉摩挲著小紙人的紙胳膊,輕聲道,「你和他們留在這。」


  小紙人高高地舉起了兩手。


  梁泉知道,這是它不樂意的表現。


  梁泉沖著它搖頭,溫聲道,「你是知道的,要是我離開了他們,他們遇險難以自救。有你在,我才安心。」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默默地站在梁泉身後聽著梁道長貶低他們的能力,面面相覷后又都蠢蠢欲動,不過這蠢蠢欲動還沒有成真就被小紙人給打敗了。


  梁泉總是知道什麼樣的話能讓小紙人聽話,在叮囑了一大戰力后,梁泉才回頭看著兩個小輩,「越往前面,危險的感覺越發強烈,你們不能跟著我過去。小紙人留在你們這裡,能保護你們的安全。」


  顧小道士扁嘴,但還是點頭。


  他知道什麼能撒嬌混過去,但是什麼是不可以,這個界限他比誰都清楚。


  梁泉順著顧小道士的視線,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你該保護好夏山。」夏山聞言連連擺手,「梁道長,我可以保護我自己。」


  夏山的父親教過他習武,他本身的武藝也很是不錯,當然這肯定是不能夠和顧清源這些修道之人做比較。


  顧小道士比夏山更清楚這點,於是他收斂了神色,沖著梁泉鄭重其事地點頭。


  這一次的點頭可比上一次的點頭真心誠意多了。


  梁泉尋了個安全的地方,把顧小道士和夏山給塞那裡了,留下小紙人作為護盾后,這才朝著他所想的地方而去。


  西方、西方……一路往西,唯有昆崙山。


  不過是太史監一次普普通通的天文預警,梁泉為何偏偏心生警惕,千里迢迢趕到這裡?


  東方朔曾經在《神異經》里寫道:「崑崙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員周如削,銅柱下有屋,壁方百丈。」


  寥寥數語,也大致描繪出昆崙山的壯闊。


  梁泉一路往西,風馳電掣,不過三日便趕到昆崙山。


  昆崙山龍脈乃眾多龍脈之首,不管是此刻天下安定的狀態還是史書記載,梁泉都不認為昆崙山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動。


  但心裡的預警卻催促著梁泉奔赴崑崙,急促的感覺不似作假。


  這不是梁泉第一次有所感覺,但還是梁泉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感覺到這般威迫。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梁泉知道有事情會發生,但偏不知道事情會是什麼。


  梁泉選擇了等。


  昆崙山乃傳說的神山,有著獨特的神秘色彩,梁泉花了三年的時間遊歷天下,怎會不到昆崙山一游?距離梁泉到此,已經過了一年光陰。


  傳說昆崙山是被撞到的不周山,眼下的昆崙山不過是倒塌斷裂后的不周山的一部分。但不管這個傳說是真是假,昆崙山依舊巍峨壯美,雨霧飄散,屹立巔峰,宛如旭日東升,亘古不變。


  梁泉不曾爬到過昆崙山的頂峰,他試圖上去,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昆崙山巔一直覆蓋著濃厚的雲霧,常年被雷霆包圍,或許有時運氣好,山巔上的雲霧會散開,但在來得及之前,又會重新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宛如巍峨之下,不容許任何人得知侵犯它的容貌尊嚴。


  梁泉攀直半山腰時,昆崙山的風勢愈大,狂風捲起梁泉的衣袖,拍打著他的衣襟,接連不斷的啪嗒聲在耳邊響起,聽起來不怎麼動聽。


  在初春季節,哪怕穿著厚實的衣裳被拍打,都覺得疼痛。更何況依舊是一身單衣的梁泉,髮髻早在狂風席捲中散亂,整個山中野人的形象。


  好在過了午後,山腰的風勢降低了些,梁泉得以尋到一處山洞躲避。


  說來梁泉其實也能用言靈來避開風難,但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情,他自踏入昆崙山地界,還從未想過要動用言靈。


  崑崙地界極大,不僅僅局限在幾個地方,但天柱所在往往是備受人關注的地方。數日後,梁泉已經逼近他以前最靠近的地方,再往前,他就沒再踏足過了。


  「鈴鈴——」


  梁泉聽到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那道聲音很熟悉,梁泉前不久剛剛聽過。


  他斂息藏在雪地中,整個人都埋入雪下,氣息漸漸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好似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徐三娘的身影眨眼間出現,身後一個矮小男子不滿地說道,「你一路上丁零噹啷作響的,難道不怕被人知道了行蹤?」


  這人腰間也掛著長鈴,右邊則懸著面鼓,身穿的服飾頗有藏族的意味,這明顯是位薩滿。徐三娘咯咯笑道,「你這人真不懂情趣,能來到這裡的人,何嘗不是佼佼者?既然是佼佼者,有沒有奴家這鈴鐺又如何,豈不是還能察覺到我們?」


  徐三娘聲音嬌柔,透著股慵懶的意味,同當初面對著蘇問道說話的輕鬆愉快截然不同。


  顯然她很忌憚眼前這人,下意識繃住了精神。


  薩滿不滿地看著徐三娘,但又礙著合作不能說些什麼,只是唉聲嘆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運才會和你在一起行動,掉到錢眼裡就算了,偏生還只進不出!」


  徐三娘笑眯眯地沖著他挑眉,「你這便說錯了。奴家不僅只進不出,也挺樂意只出不進呀。」


  薩滿聞言,先是疑惑,繼而大怒,「徐三娘,把你的媚態收起來!莫要再胡亂,要是壞了大事,觀主可不會饒你!」


  徐三娘臉色微變,神色立收,「我的事情,且不用你操心。你到底走不走?」她的倒打一耙惹來薩滿的眉頭狂跳,最終還是壓著怒火跟著徐三娘上山了。


  要是真的和徐三娘鬧掰,沒了她那認路的能力,能不能找到那個地方還兩說呢。上次那小石像丟失的事情,觀主可不大高興。


  皚皚白雪中,飄搖落下的雪花很快蓋住了那一行幾乎無痕的腳步,很快就徹底消失了。梁泉一直很安靜,並沒有因為那兩人的離去就立刻起身,而是沉默地等待了半個時辰,這才從雪地中站起身來。


  這麼久的距離,梁泉渾身早就被雪給浸濕了,梁泉慢條斯理地從包袱裡面摸出來一張符貼在了前心,緩和了身體的寒冷后,這才繼續往前走。


  徐三娘經過的道路在梁泉眼中是如此的清晰,哪怕他已經落後了半個時辰,他也能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得知她的位置。


  她經過的地方,飄動著一股甜甜的香味。這股香味很輕微,仔細去嗅聞的時候又會發現根本就尋不到。


  梁泉還是因為上次徐三娘接觸過小紙人,而後那股香味在小紙人身上停留了半天才消散一事得知這點。


  這許是徐三娘故意的。


  不管她是被迫還是主動,梁泉得以借著她留下來的線索繼續追蹤,很快就綴在他們身後,遙遙地跟著徐三娘和薩滿。


  徐三娘似乎知道上山的路徑,兩人行走的時候一貫是徐三娘在前,薩滿在後。而徐三娘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會被薩滿複製,精準地踩在同一個地方。


  梁泉跟了一路后發現,徐三娘不是知道山上的路,而是純粹靠著尋龍點穴之術來判斷該往哪裡走。


  之前曾經說過,昆崙山上雨霧瀰漫,越往上越發濃密,哪怕想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大概也只能看到眼前這方寸之地。


  在這樣的地方,是不能奢求靠著熟悉的路線而過關的。


  梁泉要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也挺麻煩,靠得太近會被發現,離得太遠又容易被他們甩下,進入了迷霧中后,梁泉不能再靠著徐三娘的香味來認路,稍有差錯就容易偏離道路。


  徐三娘的聲音隱約從前面傳來,聽著有些不大清楚,「這裡會是個合適的地方。」


  她的話剛說完,薩滿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來個東西,咬破手指血滴落在上面,然後尋了個地方給埋了進去。


  做完這一番動作后,他舒了口氣,「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薩滿沙啞著聲音看著徐三娘,帶著讚賞,「很好,但是你知道一個還不夠。」


  徐三娘尷尬地扯了扯嘴皮子,「還走嗎?」


  薩滿立刻收斂了高興的神色,對著徐三娘點點頭,「走吧。」


  梁泉猶豫片刻,沒有立刻跟著徐三娘的步伐離開,儘力記住他們的步伐后,等到徐三娘和薩滿的聲音徹底消失后,他騰空而躍落在他們剛剛踏足的地方。


  梁泉腳踩實地,垂頭看著剛剛被埋起來的地方,手握著突然出現的長劍開始哼哧哼哧地挖坑。


  半晌,梁泉從地裡面刨出來一個小石像,那石像的面容上剛剛染血,如今已經徹底滲透進去,那血絲宛如能夠遊動,在這不過巴掌大小的石像里扭動了幾下,很是詭異。


  梁泉從懷裡掏出那個乾淨無損的小石像,兩個放在一起對比就很明顯,梁泉手上的這一個更加乾淨利索,而埋入土裡的小石像有點像似匆匆勾勒刻畫一般。


  可仔細看完了兩個小石像的不同后,梁泉蹙眉,把懷裡的小石像重新塞入坑裡埋起來,至於梁泉剛挖出來的那個,自然是被他用手帕給捲起來。


  常人看著外表精美的東西,往往會以為這才是真的。


  然其實不止如此。


  梁泉清楚地感覺到那染血的小石像雙目有神,刻畫這小石像的人並沒有把精力放在外貌上,反而著重刻畫眼神,使得整個小石像因而詭異生動。


  至於那個被截獲的,空洞無物,只能說是拙劣的偽造品。


  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為何是弓弩中年人這個沒什麼能力的人去回收,畢竟根本想不到梁泉會出現在那裡。


  梁泉心中微沉,徐三娘他們有個觀主,恰好,梁泉也似乎認識一個觀主。


  有且只有這麼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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