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鎖那個鎖

  梁泉不是第一次參加交換大會, 但是他向來是不參與進去的。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驚奇地瀏覽的時候,梁泉已經注意到身邊這位路痴道人的沉默。


  路痴道人本名蘇問道,爽朗大方, 明明是長輩的人物,一路上和兩個年輕小夥子也聊得很是開心。


  「蘇道友可是發覺不妥?」梁泉溫聲道。


  蘇問道臉色微動, 「梁道友很是敏銳。」他抬頭看著四周的環境, 隨後搖頭,「也不是什麼大事。貧道的朋友約好在這裡見面,但是她還未出現。她向來守時,貧道擔心出了差錯。」


  梁泉頷首, 然後伸手,「那位是否就是你的友人?」


  蘇問道詫異地抬頭看去, 發現在不遠處的位置上, 有個嬌小的姑娘被圍觀的人給擋住了, 只有頭髮上的鈴鐺還能微微表示下存在感。


  蘇問道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而後又疑惑地看著梁泉,「你是怎麼知道她是我所說的朋友?」


  梁泉搖頭,「貧道不知,但她身上帶著和你同樣的氣息。」


  道人是有男有女的,那人雖然沒有做道袍打扮,但大抵和蘇問道同出一源, 本來該是師兄妹這樣的關係。


  梁泉說得輕鬆, 蘇問道心中震驚。光是看著外表就能知道是同出一源, 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他沖著梁泉頷首, 「沒錯,她的確是貧道的小師妹。不過後來……」蘇問道嘆了口氣,沒有說完。


  顧清源和夏山並沒有走遠,在注意到梁泉和蘇問道的對話后,挨挨蹭蹭地出現在他面前,「師兄,我們能到處走走嗎?」


  梁泉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看了一眼蘇問道。


  蘇問道哈哈大笑,捋著鬍子說道,「那自然是好的。這靈寶寺的住持方丈在此坐鎮,誰也不敢亂來。」


  顧小道士得到梁泉的答應后,興高采烈地扯著夏山溜入人群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蘇問道呵呵看著他們離開,「梁道友不如同貧道一起走走?」他伸手示意。


  梁泉欣然應允。


  蘇問道的友人顯然還沉浸在交換中不可自拔,他也沒有立刻湊上去,帶著梁泉開始到處走。


  似乎是靈寶寺給了一些人信心,來到這裡的人不止名義上的正派人物,還有些比較偏門的,例如巫覡或者趕屍道人。


  比如梁泉他們剛剛經過的那個位置,一個趕屍道人正面無表情地販賣一具屍體,那具屍體上已經開始長成毛髮,即將成為毛僵。毛僵不懼陽光,已經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強有力的幫手,圍在那裡的人也紛紛異動。


  蘇問道觀察著梁泉的臉色,笑道,「梁道友似乎並不排斥這些?」


  剛才那些人有的是和趕屍道人一類的,也有幾個打扮正氣的人。通常而言,很多人都不是那麼喜歡和偏門別道走到一處。


  梁泉語氣平和地說道,「這沒有什麼。」


  見蘇問道面露疑惑,梁泉斂眉,又道,「正也好,邪也罷,終究殊途同歸,都融於一處。只要不作惡,不為禍,何以分正邪?」


  蘇問道頷首,笑著說道,「梁道友的話發人深思啊。」


  梁泉輕輕搖頭,沒有說話。


  這次交換大會看起來還算盛大,來來往往的人也挺多。也有許久不見的好友在這次大會上相見,又是一片爽朗的大笑。


  蘇問道領著梁泉走了一道,見識了不少,「梁道友沒瞧見喜歡的嗎?」


  梁泉推拒道,「合適的才是最好的,貧道暫時並不需要。」


  蘇問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在後續中他還是用了十張雷符並一柄劍換了一小片葉子回來。


  「這是菩提葉,過些時日要突破了,貧道需要清凈些才能入定。」蘇問道呵呵笑著解釋,心滿意足地收入懷中。


  梁泉剛剛看到蘇問道時,看到了他身上的道德金光以及浩瀚正氣,他是個好人,而且也真的處在臨門一腳上。


  梁泉從懷裡掏出來兩枚果實,這是顧小道士從棕樹上摘下來的。


  蘇問道一看,頓時訝異,「梁道友從哪裡尋來品質這般好的靈果?」


  棕樹的果實並不好吃,而棕樹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果木。按理說沒有哪裡值得關注的,但是這棵棕樹偏生是那種誕生了靈智的,要不是它突破失敗,眼下如何還未可知。


  數千年靈力凝聚而成的最後果實,對蘇問道急求突破的人來說正好合適,在突破前洗髓,能更有把握。


  蘇問道看出梁泉的意思,連忙推拒道,「這麼珍貴的靈果,貧道可不能接受。」


  梁泉溫和有禮,輕聲道,「蘇道友帶我等前來,又給了兩個小輩禮物,如果貧道身上有東西能相助卻不贈予你,豈不是可惡?」


  雖然蘇問道沒跟梁泉說,但是顧小道士早就私底下示意師兄,蘇道友偷摸摸給他們見面禮的事情了。


  蘇問道嘿嘿笑著,伸手摸了摸鬍子,卻之不恭地收下了。


  蘇問道本來就是為了這事才趕來參加交換大會,便是為了在會上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眼下已經有了雙重保障,他便沒有了繼續看的興趣。


  梁泉如今也不需要增添什麼,兩人一拍即合,尋了個歇腳的地方。


  「蘇道友不打算去尋友人?」梁泉看著蘇問道並沒有動彈的打算。


  蘇問道優哉游哉地說道,「徐三娘肯定是在瘋狂掃蕩了,那個斂財鬼沒看完所有的東西,可不樂意挪窩,等她作甚。」


  他雖是如此埋汰徐三娘,但話里話外的親昵感卻是無法遮掩的。


  梁泉輕輕敲打著桌面,指尖下意識摩挲著光滑的石桌。這裡有些地方是幻境,有些地方卻是真實的。這冰涼的桌面比這冬日還寒冷,蘇問道不大滿意地緊了緊衣服,嘟噥了一聲,「真不知道他們為何選這個季節。」


  哪怕是修道人,也不是那麼喜歡這樣的溫度。


  冬日飄雪,洋洋洒洒的雪花純凈潔白,飄搖著落在來往的行人肩上。


  不久后,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歡笑著從人來人往中擠出來,正好看到梁泉的身影,三兩下就走過來了。


  「師兄。」顧小道士亮晶晶的眼睛表露出他的心思,他和夏山走了一圈,當真是見識過不少東西。


  紙上談兵終覺淺,光是學習是不足以知道一切,得親身經歷過後才是風華如何。梁泉本是讓他們繼續走走,不必停留,不過顧清源和夏山都搖頭拒絕了。


  夏山直白地說道,「這裡對我們來說都沒有用,看過一遍也就是了。」他們還沒有到那個階段,這些看起來也就是在看熱鬧而已。


  蘇問道聽著小娃的話語笑呵呵,又和他們說起話來。別看蘇問道歲數大,實際上是個老頑童般的人,和兩個小輩說話常常被他們逗得哈哈大笑,完全不在乎長輩的風範。


  「蘇問道,你又在逗弄小娃娃了。」一道嬌媚的女聲傳來,眨眼間一個身披火紅衣裳的嬌小女子出現在他們面前,明媚的眼眸中滿是狡黠。


  蘇問道朗聲大笑,「徐三娘,你可算是把你那對招子收回來了。」


  徐三娘笑罵了一聲,「就你這死鬼話多,你的東西還要不要了?」


  事實上,有了梁泉給的靈果,蘇問道還真的不想要。


  認真想了想如果他這麼說的話,潑辣的徐三娘會迅速變成暴走的徐三娘,蘇問道慫。


  兩個人去旁邊絮叨了,顧小道士湊在梁泉身邊道,「師兄,剛才那位姑娘好漂亮。」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就只是個普通的八卦。


  但是梁泉看著遠處的徐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這裡一眼,就知道她還是聽到了。


  梁泉猶豫了片刻要不要告訴他一個真相,徐三娘和蘇問道是差不多歲數。不過最後他還是沒有說,「看到什麼喜歡的東西了嗎?」


  顧小道士興緻勃勃地比劃了兩下,「有一把劍,按動劍柄的時候居然會噴火,把夏山給嚇了一跳。」


  夏山忍不住笑道,「那你是不是忘記把自己打滾的窘態說一聲?」


  「胡說!」顧清源和夏山戰成一團。


  梁泉輕笑著移開目光,淡淡地在不遠處熱鬧的地方掃過,像是看到了什麼奇異的東西,蹙眉握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長劍。


  蘇問道沮喪著臉回來,徐三娘簡直是周扒皮,這一輪讓他的身家幾乎去掉了一小半。他用袖子擦了擦汗,身後跟著過來的徐三娘一臉饜足,雙頰粉紅,越發美艷。


  「梁道友,你這是……」蘇問道察覺到梁泉手中尚未出鞘的長劍,詫異地說道。


  有些道友的靈器各有神通,素日里是見不到的,梁道友的長劍應該也是這種,但是突然握劍,難道是……


  梁泉道,「昨夜有人襲擊了我等,要求貧道解釋入山的緣由,貧道剛剛看到那人了。」


  如果當時梁泉沒有出手,下一刻那人的意圖也的確如此。


  蘇問道臉色沉下來,回頭看了眼徐三娘,「這邀請當初是你轉交給貧道的,當時你在靈寶寺?」


  徐三娘笑眯眯地點頭,「我給住持送了點東西,然後攛掇了下。」


  沒有人比二道販子更喜歡這樣的場合了。


  「你可知道靈寶寺的住持方丈給誰發了邀請?」蘇問道發問。


  徐三娘白了他一眼,「你這死鬼想什麼呢?住持怎麼會告訴我這些,難不成你想我去做梁上君子?」


  蘇問道嘀咕了兩聲,要是告訴徐三娘能發大財,這女人才不管是要去偷聽一個和尚還是要翻他屋頂,定然是那個身先士卒的人。


  梁泉從衣兜裡面取出了小紙人安放在顧小道士的肩膀上,「看好他們兩個,好嗎?」


  小紙人鄭重其事點頭。


  徐三娘驚訝地看著小紙人的模樣,「哎呀呀,這麼靈動的樣子,小道長賣不賣?」


  蘇問道要不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早就把徐三娘的嘴給堵上了。


  有些人把這些東西當做玩物,但有些人會當做夥伴。梁泉剛才那溫柔的態度顯而易見地表達了他的意思,徐三娘這問話簡直是被錢糊住了眼。


  「徐夫人,它是貧道的家人,沒有人會拋棄自己的家人。」梁泉沒有生氣,他的指頭被小紙人抱在懷裡,小眼珠子認真地看著梁泉。


  徐三娘一愣,抿了抿嘴角。


  往常看到她的人,都會下意識以為她是個二八少女,而其他知道她情況的人,不是畏懼她便是暗地裡罵她風騷。外面人稱她徐三娘,然她並非那麼排斥梁泉的叫法。


  是的,她也曾有過愛人,也曾與人為妻。那人很好,這聲夫人她聽得高興。


  小紙人彎著紙腦袋蹭了蹭梁泉的指腹,哪怕它做不出表情來,但那親昵的舉動無疑表露出它對梁泉的親近。


  「師兄……」顧小道士對這個決定有些好奇,而且昨夜的事情也讓他一驚,他根本沒有察覺到。


  梁泉道,「好生待著。」


  他溫和有禮地把兩個小輩託付給了蘇問道,然後如游魚一般滑入了人群中,還沒等蘇問道說話就消失了。


  徐三娘摸了摸散在身前的髮絲,那鈴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悠,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是不想讓你捲入事端,好生看著兩個小娃娃吧。」


  徐三娘這麼說,可她在蘇問道轉身的時候,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蘇問道原本是打算同兩個小輩說說話,還沒等開口,夏山就指了指身後,「徐夫人走了。」他按照梁泉的叫法稱呼徐三娘。


  蘇問道一愣,回頭瞅了一眼,當即唉聲嘆息,「貧道就知道她不會突然眼巴巴地要過來這裡。」


  這次交換大會雖然是靈寶寺看護下,但蘇問道知道,住持方丈不是會為財帛動心的人,定是有什麼原因才會有此提議。


  但有了徐三娘在,就不定會發生什麼了。


  ……


  梁泉手握長劍,姿態從容地行走在街道上,雖有人詫異地望了一眼,但也沒人關注。這裡來往的本就是修行之人,哪怕有人舉止奇怪了些,也不是稀罕事,更何況只是喜歡握劍行走?


  說不定人家只是喜歡江湖習氣。


  背著弓弩的中年人大步昂首,神色嚴肅,很快就繞過幾處幻境直直地走到了一個位置。


  這處石桌上面擺放的東西甚少,只有寥寥數件。但這個中年人似乎瞄準了其中一件,抄手就拿起來最中間的小石像,「這個怎麼換?」


  賣家沖著他擺了個手勢,中年人話也不說,乾脆利落地把賣家要的東西掏出來,立刻就完成了交易。


  這般快速的舉動讓人懷疑是否早就內有乾坤。


  中年人滿意地把小石像收起來,轉身欲走,卻撞在一人身上。


  他往後退了兩步,一眼就看到梁泉的面容,頓時臉色大變,反手就要握住他的弓弩。


  梁泉眉目輕柔,說出來的話也不似威脅,「如果貧道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


  中年人感覺背後發毛,耳根後有尖銳疼痛的觸感,好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狠狠地戳在了那裡。他立刻就不敢動彈了,這麼近的距離,一旦戳進去立馬橫屍當場。


  「你想作甚?」他壓低著聲音說道。


  梁泉並沒有太過靠近中年人,也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這讓旁人看來只以為他們兩人是友人在對話。


  梁泉道,「貧道以為,尋處安靜的地方對你比較有利。」


  中年人哪怕不願,在生命威脅下也不得不答應下來,跟著梁泉到了僻靜的地方。


  嗖地一聲后,中年人猛地低頭,發現胸前破了個小洞。他一掌拍到了胸前,那裡已經空無一物,中年人頓時勃然大怒,「把東西還我!」


  梁泉無奈地看著正在他們上頭得意地晃著的小劍,它變得很小,劍柄的位置剛好卡住了石像的胳膊。


  那得意洋洋的作派讓中年人氣得一佛升天。


  「不若先說說你的意圖,小劍雖頑劣,可不會貪你的東西。」梁泉意思意思地安撫了下中年人的情緒。


  中年人不耐煩地看著梁泉,「有什麼好說道的,把東西還給你,你趕緊滾!」他握著弓弩,雖然這麼近的距離對遠程的弓箭不算有利,但他顯然不止這一手。


  梁泉瞥了眼下周圍的情況,露出一個本該是和善的笑容。


  中年人握著弓弩不知為何打了個寒噤。


  「貧道無意為難你。」


  ——你已經為難了。中年人憤憤不平。


  「畢竟我們並無仇怨。」


  ——滾啊廢話多。


  「所以不妨告訴貧道,你昨夜在火堆中下了什麼?」


  ——……中年人吐槽的話還沒有想出來,就被梁泉這句話嚇得一哆嗦,來來回回地看著梁泉和小劍,隨即沉默下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梁泉理解地點點頭,小劍剎那化為長劍出現在梁泉手中,而小石像也被梁泉握住,「那不如你先下地府,日後再聊吧。」


  中年人:!!!這道士他媽有毒吧?!

  一言不合就開殺這種事情,他以為只有邪道或者佛門的怒目金剛呢!

  中年人往後暴退了數步,謹慎地看著梁泉,勉強扯開一個笑容,「你這道人忒不合理,怎麼說動手就動手,根本就……」


  「你認識貧道。」梁泉篤定地說道。


  一下子又把中年人的話給噎住了。


  中年人前倨後恭的模樣,分明是知道些什麼,不然不會如此畏懼梁泉。


  畏懼……這是一個梁泉很少體會過的感覺。認真追溯的話,上一次有過這種感覺,應該是在長安城內,雖然那大司馬死得有點不是時候,但為隋帝可是節省了不少力氣。


  有這麼個人站在隋帝身側,那些個大臣說話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得掂量一二后才能開口。


  梁泉似乎串聯起了一整件事情來。


  「那個面具人……」中年人抖了一抖。


  ……現在可以確定兩個人的確有某種關係了,比如都知道梁泉有某種神奇的能耐。


  梁泉踱步,慢吞吞地走到中年人面前,手中長劍雖未出鞘,但也讓那中年人臉色萎頓,很是愁苦,小聲嘀咕了句,「那蠢貨真的被發現了?」


  梁泉微笑,「是你們的謊言不夠真。」


  他們知道得很多,但不夠多。按著老道的習慣,根本不會有外泄這般事情發生,哪怕面具人是孔雀也是如此。


  而這中年人,就純粹是被梁泉給詐出來的。


  中年人搖頭看著梁泉,「我不能說。」他身上早就被下了禁制,一但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事情,立刻會暴斃當場。


  梁泉若有所思,心裡隱隱約約有了個預感,福靈心至脫口而出一個名字,「沉靜白!」


  中年人渾身抖了抖,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沮喪了起來,「你怎麼知道!」這句話也幾乎是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這句話有兩個意思。


  要麼沉靜白是幕後黑手,要麼消息便是從沉靜白這裡泄露出來。


  梁泉之所以答應面具人,是源於當初和廟祝的一面之緣,在離開后又覺察到他話語中的矛盾,這才特地返回去再探,不然這事也就悄然隨風而去,完全泯滅了。


  老道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他對梁泉的逗弄可不表現在他平日的情況,能和他熟悉到一定程度上,甚至能知道梁泉真實情況的人,或許唯有沉靜白。


  話又說回來,當日面具人提起的對話又頗似老道的風格,只能是最熟悉他的人了。


  「沉觀主出事了?」梁泉問道。


  這中年人拚命搖頭,「你別問了,我會死的!」


  梁泉淡然點頭,「知道了,暫時沒事。」


  中年人:???你又知道?!


  既然這中年人怕死不敢多話,梁泉也不打算在他身上糾結,往後退了兩步,那種沉重的壓力就漸漸散去。


  還沒等中年人鬆了口氣,他就親眼看著梁泉沖著他溫和一笑,輕聲說了一句話。


  [貧道詛咒所有傷害貧道親近的人,以惡意為準。]

  中年人二丈摸不著頭腦,顫巍巍地看著梁泉,只感覺某種特殊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梁泉非常禮貌地給他解釋,「但凡傷害貧道親近的人,都會暴斃。」他眉目溫順,像極了親厚的人,「這就是貧道剛才所說的話,用你知道的能力。」


  中年人兩眼一翻,整個人暈過去。


  連時不時嗡嗡嗡以示存在的小劍也楞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有人這麼不禁嚇,直接被梁泉這句話給嚇暈過去。


  這可不是有膽沒膽的問題了。


  梁泉蹙眉,他是被妖魔化成什麼樣子,才會讓這人直接就這麼暈倒?昨夜和剛才的強勢變成了笑話。


  ……


  梁泉回來的時候,身後並沒有跟著人。顧小道士上上下下把梁泉給檢查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師兄沒事就好。」


  夏山則是提出了一個問題,「梁道長,那個人呢?」


  「嚇暈了。」梁泉漫不經心地說道,伸手迎接了正撲過來的小紙人。


  顧清源和夏山倆人面面相覷,然後齊刷刷地看著蘇問道。


  蘇問道捋了捋鬍子,這才說道,「梁道友,小輩也是擔心你。那人在這裡搗亂,自然會被驅逐出去,你本不用自己出手。」


  梁泉道,「只是有些疑惑需要他回答,眼下已經解決了。」


  他本來是有話想對顧清源說,但是看著夏山後,梁泉沒有在這個時候把人給叫出去。夏山看著爽朗大方,實則內心還是有些小小陰霾,這源自於他的出身。


  顧小道士用大大咧咧的親和打破他的界限,成為他的朋友。梁泉不打算在這個敏感關頭讓夏山察覺到有什麼區別,哪怕是小小的隔絕在外。


  昨夜那中年人在火堆中下的是草鬼。


  梁泉原本以為是火精,火精是一種被驅使的小玩意,但是後來他檢查過火堆,憑藉著當初在藍田山的經驗判斷出了這個。


  草鬼有很多種類,哪怕哪天出現了能在天上飛的,梁泉也不好奇。


  但是草鬼,沉靜白,言靈,老道這種種疊加起來,讓梁泉有種不祥的預感。或許連當初藍田山的事情都是個引子。


  就不知道沉靜白究竟是做引的人,還是被迫的……梁泉當初在他身上並沒有看到什麼不妥之處。


  顧小道士還不知道梁泉的猜忌,他靠在夏山身邊正說著悄悄話,而蘇問道則是和梁泉說道,「這大會持續三天,梁道友是繼續留下來還是……」


  梁泉欠身道,「既然他們兩個已經遊覽夠了,貧道打算帶著他們離開。」


  蘇問道頷首,笑眯眯地說道,「那貧道也跟著道友一同下山吧。」


  梁泉聯想到他那路痴的功能,忍俊不禁,「當然。」


  他們離開大會現場時,徐三娘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美目看著梁泉,隱約閃著驚訝,「你最好有多遠走多遠。」


  蘇問道皺眉,徐三娘是個二手販子,向來門道廣路子通,往往知道的事情也比常人多。不管她剛才的話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都不會是好事。


  「你是從哪裡聽說的?」蘇問道詢問。


  徐三娘皺眉,紅色披肩順著她的動作滑落到手臂,「你知道規矩,我只是聽到有人剛放出消息,聽著像是沖著你來的。」


  徐三娘似有似無地看了眼梁泉肩膀上的小紙人。


  梁泉並沒有因為徐三娘的話而表現出什麼,垂眉道,「多謝徐夫人關心。」


  徐三娘聞言笑眯眯,指尖勾了勾小紙人的紙胳膊,這才轉身離開了。


  蘇問道嘟噥了一句,「這貪財鬼這一次居然轉性了?」要是按照以往徐三娘的性子,有了這樣性命攸關的消息,不把對方的錢袋子榨乾誓不罷休,「梁道友,徐三娘的話很少出錯,要是有人針對你……」


  梁泉輕笑著搖頭,「不會有事。」


  ——他的話已經放出去,不會有人出事。


  梁泉眨了眨眼,眼眸中閃過一絲看似天真頑皮的笑意,他們掐住的是梁泉不會肆意,可要是他當真肆意了呢?


  謹慎小心,也得有謹慎小心的前提。禍事尋上門來,梁泉可不會冥頑不靈。


  深夜,篝火啪嗒作響,蘇問道這個一把年紀的中年人並沒有和梁泉湊作堆,反倒是蹭在顧小道士和夏山那裡,笑眯眯地和兩個小輩說話。只不過今夜的笑聲大了些,尤其是夏山和蘇問道,更是時不時發出笑聲。


  也不知道顧小道士是不是覺得梁泉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對面打坐有些可憐,和夏山說了幾句話后,就小跑著在梁泉身邊坐下。


  梁泉在顧小道士起身的時候就睜眼了,看著小師弟歪歪膩膩地靠過來,臉上滿是討饒的笑意,「師兄,你不會生氣了吧?」


  梁泉微怔,「為何這麼說?」


  顧清源振振有詞地丟出了證據,「師兄平時不會時不時看我一眼,肯定是因為嫌棄我和夏山走得太近沒和師兄好,師兄別難過,你還是我心中最尊敬的人。」


  梁泉好笑地搖頭,點了點小紙人,「你看你做的好事。」


  顧小道士發矇。


  梁泉召了個水鏡出來,伸手挪到顧小道士面前來。


  顧小道士沉默地看著他眉心的紅痣,回過神來后忙不迭地擦掉,狀似惡狠狠地瞪了眼小紙人,「你給我等著。」


  「不過……」梁泉慢悠悠地說道,「我的確是有事情要問你。」


  顧清源看著手指上的紅色有些發悶,顯然知道了剛才夏山和蘇問道笑得那麼開心的原因,簡直是令人髮指!


  梁泉道,「你對沉觀主怎麼看?」


  顧小道士茫然地看了眼梁泉,「觀主嗎?」見梁泉認真頷首,顧清源也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梁泉知道沉靜白是老道多年的好友,也知道他實則是個深藏不露的人,能和老道這樣的人成為至交好友,至少得在某方面能折服了老道的人。


  顧清源絞盡腦汁,認真琢磨,「觀主和我們不是,也沒經常接觸。教導我們的人大部分都是大師兄他們。觀主偶爾會指點我們,不過向來都在後院,不怎麼出現。」


  「大師兄倒是經常會和觀主見面,觀主很看重他,實際上三元觀內,也只有大師兄是觀主的徒弟,剩下的只能算作是……收來的道士?」


  梁泉笑著拍了拍顧小道士的肩膀,「要是大師兄知道這件事情,可要生氣了。」


  顧清源嘿嘿笑了兩聲,他和觀主是不親密,雖然上次是他親自把他給逮回來,但是接觸得也少。不過方元就不同了,他可以算是大師兄親手給帶起來的。


  顧小道士在梁泉這裡磨蹭了半天后,這才跑回去和夏山報仇。


  蘇問道輩分高,顧小道士慫。


  非常從心的選擇。


  梁泉帶著兩個小輩在高是山上待了半個月,然後才下山,同時送走了蘇問道。


  連梁泉也不得不承認,蘇問道的迷路技巧到達了一種無人能及的地步,至少他承認,蘇問道根本就是撒手沒。


  作為一位本該德高望重的長者,蘇問道這個小問題略微破壞形象。


  好在這只是在偏遠的地方才會如此,若是在官道上或者城內,好歹還是能問路的。


  顧小道士目送著蘇問道的遠去,擦了擦汗,「我差點以為中午又得再找一次。」夏山也有同感,靠著小道士說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的……神奇。」


  梁泉笑道,「先回去客棧休整,過兩日再走。」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連連點頭,下山入城回客棧的動作一氣呵成,沒半日兩人就呼呼大睡了。


  梁泉回到客棧后,先是交了定金,然後才帶著小紙人回去。


  入高是山時,為了保護顧小道士和夏山,小紙人通常是在他們兩人身上待著。眼下總算是出山了,小紙人一直膩歪在梁泉衣襟里不肯出來。


  梁泉輕笑,知道它只是想親近他,伸手把小紙人摸出來藏在手心裡,就像他們兒時玩耍的那樣親近。


  小紙人用紙腦袋頂了頂梁泉的手心,然後又乖巧地蹭了蹭。


  「小道長?」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梁泉指尖點了點小紙人,又不打招呼就來。


  「阿摩。」


  阿摩似乎輕笑了聲,「太史監算出了一件事情。」梁泉挑眉,抱著小紙人坐在床榻上,「壞事?」


  「壞事。半月後,西部會有地龍翻身。」阿摩道。地龍翻身,是地動的俗稱,也便是地震。


  梁泉的聲音微沉,「貧道會過去看看。」


  阿摩微訝,「不是天然?」


  梁泉偏頭略微想了想,解釋道,「阿摩可還記得上次客棧時,貧道的異動?」


  「你是想說你打坐突然惹來狂風的那次。」


  「不錯,貧道突破了。有時會有莫名的預感,剛才阿摩提及此事,貧道隱約覺得該去一趟。」


  阿摩勾唇,「小道長,你可是越發奇異了。」梁泉選擇轉移話題,「既然阿摩聯繫了貧道,貧道也有一事想請阿摩幫忙。」


  「哦?何事?」


  「長安城的三元觀。」


  兩人秘密地進行了溝通后,取得階段性進展后,阿摩忽而說道,「小道長為何如此淡定?」


  梁泉把手指交給小紙人去玩耍,聲音淡淡,「焦急能改變什麼?至少安穩能以靜制動。」


  阿摩不甚贊同,「以你的能耐,你可以更加肆意一些。」


  楊廣和梁泉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一個驕傲放縱,一個內斂自持,莫說是為人處世,就是這各自的性子都容易惹來摩擦。


  可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梁泉的包容,還是因為阿摩的另眼相待,兩人直到今日都沒有鬧掰。


  梁泉輕嘆了口氣,指尖勾住小紙人的紙胳膊,「阿摩說得沒錯,不過貧道要是放肆過頭了,又有誰能阻止貧道呢?」


  梁泉永遠不相信人性如何,人之所以能安分,是因為環境、法律、道德種種的約束,沒有了所謂克制的約束,人性難測。


  阿摩漫不經心的嗓音從彼岸傳來,透著三分得意三分輕佻,「我啊。」


  梁泉微愣,坐在床榻邊停頓了好幾息。


  阿摩那邊聽不到梁泉的回話,正兇巴巴地戳著小木人試圖讓它更給力點,耳邊就聽到一聲笑。


  梁泉低低笑出聲來,那笑聲越發洒脫,讓對面的阿摩面無表情地打爛了手邊的酒樽。


  「你剛才聽到了小道長的笑聲對吧?」他又戳了戳小木人。


  苦逼的小木人乖乖點頭。阿摩倒抽了一口,摸了摸下巴毫無形象地想,那小道長不是高興瘋了吧?

  梁泉知道他這位幼年夥伴能做出什麼滔天禍事來。他再好,也不會是個純粹的好人。梁泉自詡他該幫著阿摩做些什麼,比如鎖上某些不該出現的念頭。


  但反過來,阿摩也是他的鎖。


  梁泉抿唇,露出個淡淡的笑意,他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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