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娘親。」蘇苑娘走了幾步, 才發覺出母親的怒火。
蘇夫人對她的喊叫充耳不聞。
「娘親, 你別找常, 當家的。」蘇苑娘緊緊拉扯著母親的手,拖住人定住不往前走。
「退下。」被她拉扯住,蘇夫人定下, 沉聲朝僕人道。
她的大丫鬟一看她臉色,一語未發,警覺地用眼神示意, 迅速飛快帶著周圍所有眾仆退出三尺。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連夫君你都叫不出口嗎?」蘇夫人知曉女兒憨笨,不能視尋常人視之, 但女兒已經嫁出去了,她是好是壞他們夫婦倆離得太遠,一時是管不到的,她不護好自己,等出事了,叫他們兩老倆口如何是好?
愛之深, 責之切, 蘇夫人氣得狠狠捏扯住女兒的耳朵:「你不歡喜中意他,你為何答應嫁他?憨包啊。」
因她傻, 因她是真不懂,不懂常家那樣的人家不是她這等心思能入的地方, 不懂一個人為什麼能長著無數張面孔。
她是笨。
「他很好。」蘇苑娘只得道。
說一千道一萬, 她多經一世, 也不敢說看穿了所有人的心。
「很好你就跟他親近啊, 你怎地,怎地……」怎地就跟別人不一樣呢?哪個小閨女初為人婦是不纏著戀著自家夫君的?怎麼偏偏到她這裡就不一樣了?可是女兒自小就與別人不同,這話到嘴邊,蘇夫人著實說不出口,不忍心責怪她。
「可是……」蘇苑娘猶豫。
「說。」蘇夫人沒好氣。
「不是他中意我,我就得中意他。」
「不中意你嫁什麼?」蘇夫人氣得直跺腳。
「可是得嫁啊,不嫁他也要嫁別人。」不嫁外人會說話,本家也不答應。
她嫁人,是因她必須得嫁,要不呆在永遠都不會傷害她的父母親身邊,有何不好?
「你要氣死我了!」蘇夫人喘不過氣來,氣得去掐女兒的臉,「你怎麼那麼多歪理?」
因為只有你們才會聽,才會當真,會聽進耳里,所以她才會說,蘇苑娘被母親掐得臉疼,但心裡一點也不心疼,反而有些高興,是以便朝母親笑了起來。
蘇夫人被她笑得心肝兒疼,眼睛都紅了,「憨兒啊,你不能這樣,這世道容不下你這般的。」
他們夫婦終有死的那一天,他們只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她最終得按這世道的規矩走。
「沒有事,娘親別怕,」蘇苑娘看出了母親的擔心,她靜靜地看著她的母親,朝她微微笑:「我會護好自己的。」
「你這性子怎麼可能?」
「有可能的,娘親,別去找他,他很好,只是常府太大了,」說著,蘇苑娘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她想要的自請離去短時間內是無望了,她忘了父母雖然疼愛她,願意接回從婆家回去的她,但極為注重名聲的本家是不願意的,宮裡的皇妃娘娘也不會答應,到時候,本家不高興了,替她扛著一切的只有父母兄嫂了,而沒有他們,又何來的蘇氏苑娘?原來,這就是世道,是她以前看不破也終究沒有徹底明白的世道,「我需要一些時日去習慣。」
常府是太大了,人太多了,蘇夫人聽著怔怔了片刻,方悠悠地嘆了口氣,「兒啊,常家是你下嫁了,可再往下,太下了,往上,爹娘就護不住你了。」
選擇常家,已是老爺與她多年前後思量的結果,他們也想找能護她一世,也保她衣食無虞的人家,可哪兒有那樣的人家?
找不到的,日子終究是要靠自己去過出來的,他們為人父母的能替她做的,就是找一個他們有能耐震懾住的婆家,供她依靠。
「苑娘明白。」
「你真的明白?」
「明白的。」以往不明白,現在明白了,蘇苑娘朝母親笑,「我現在心思可多了。」
她笑著的臉上還有蘇夫人掐出來的紅痕,蘇夫人看著朝她笑得開心的女兒,這心中又是辛酸又是好笑,末了,千言成語化為一聲沉嘆:「你啊你,你個傻子。」
「娘親莫說我傻了,說多了,外面的人就要當真了。」
「他們敢!」
蘇苑娘已瞧見不遠處爹爹和常伯樊朝他們走過來,她調過頭,看向母親:「娘親,苑娘長大了。」
以前興許沒有,但現在她開始察覺到她的長大了。
以前也許她沒有做錯,但世道也沒有錯,錯的是她與世道不相融,是她沒明白她在這世道存活,就要按這世道的規則走。
「你哪兒大了?」說歸說,這廂蘇夫人見到過來了的姑爺,心裡對他對常府再冷,臉上也端著笑,道:「姑爺回來了?」
當憤怒在心間褪去,蘇夫人終究還是選擇了忍耐。
她給姑爺一時的臉是爽快了,但他會怎麼想?與苑娘天天過日子的是他,苑娘在常家還得靠他,她的火氣不能這樣當著下人的面發在姑爺身上。
佩二娘跟著丈夫從京城蘇氏一族的死局中避走臨蘇,所忍之事豈止一二,她連把一生搭進臨蘇的事都忍下了,這口小氣絕沒有忍不下的道理,是以面上一點也沒顯,和顏悅色對常伯樊噓寒問暖,「山裡天氣冷,都不見太陽了,你快把披風穿上。」
那滿是關懷的口氣,完全聽不出一丁點她此前對姑爺的不滿。
這就是她娘親……
蘇苑娘定定看著她。
爹爹娘親在她心無一不是的地方,他們對她是那般的好,甚至用犧牲性命保護她也在所不惜,在她心中,他們無所不能。
但無所不能的娘親也要為了保護她心口不一,絕沒有依著來自己性子來的意思。
不可能只做自己的,總要為自己心愛的人去與世道妥協。
她願意為爹爹娘親去做那個讓他們放心的女兒。
「是,母親,女婿遵令,這就去。」常伯樊恭敬應了話,偏頭朝眼睛盯著岳母大人的苑娘看去,一看到她臉上的紅痕,眼睛就定了:「怎麼了?」
蘇苑娘回首,那雙清冽分明的眼轉投到了他身上:「夫君。」
夫君頓住了,還沒想明白這是為何,只見她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復抬頭望他:「吉時到了,吳師傅把菜都做好了,我們去端給藥王爺爺吃罷?」
「苑娘?」
「欸?」
「好,」常伯樊忍住胸腔的激烈震動,朝抬著小臉問他的小娘子笑道:「我們這就去,是我回來晚了,下次不會了。」
「哦。」哦?蘇苑娘還是不懂,但不妨礙帶著他往爐灶走,還不忘招呼一直笑意吟吟看著她的爹爹,還有娘親,「爹爹,娘親,走了。」
蘇讖夫婦走在後面,前面的人一走遠,蘇讖看夫人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不禁問:「二娘,怎麼了?」
「你不覺著我們苑娘這一見,太懂事了?」
「是有些,」蘇讖琢磨著夫人不快口氣里的意思,「嫁了人是有點很不一樣了。」
「太懂事了!」
「還請夫人不吝指教。」蘇讖很想馬上就聽明白他夫人的意思,此前他們不是還在說苑娘沒開竅嗎?怎麼突然就成懂事了。
「能讓人飛快懂事的,能是什麼好事?」佩二娘冷眼上前,「回頭差人去打聽打聽,常府裡面出了什麼事,絕不是蔡家來人那麼簡單。」
蘇讖抽了口氣,事關女兒,哪怕尚不明就裡,蘇狀元也淡定不了了,上前緊跟夫人,小聲道:「夫人別嚇我,我們苑娘這不看著好好的嗎?」
「好個鬼!」蘇夫人眼睛往前一橫,目露凶光,「這事你先別問我了,先聽我的,先去查。」
誰欺負她女兒,她就讓誰不得好死。
「好好好。」蘇讖疊聲應道,聽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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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完藥王爺,天色已快黑了。
藥王廟留不下蘇府一行眾多的人,這邊主人一祭到末尾,那廂蘇管家就帶著僕人收拾東西,等一家人和三元道長師徒簡單用過膳,就要往山下趕路了。
三元帶著徒弟送了他們一程。
送別終有時,眼看送出了二里地,蘇讖勸他們回去:「好了好了,道長,快回去罷。」
三元道了好,喊住前面蹦蹦跳跳陪著嬸母和姐姐走路的兩個徒弟:「安寧,安生,好了,和師傅回去。」
安寧和安生得了師傅的話,依依不捨跟蘇夫人和苑娘告辭。
他們要回了,蘇夫人蹲下身,跟他們叮嚀:「回去了要聽師傅的話,書要好好讀,功課要好好做,要照顧好自己,姐姐要照顧弟弟,弟弟也要照顧好姐姐,你們相依為命更要顧著對方一些,可聽明白了?廟裡缺什麼就來蘇府找伯伯嬸娘,有我們在著呢,可曉得了?」
安寧牽著安生的手,眼睛不舍地看著這個在她眼裡是世上最溫柔的母親的嬸母,乖乖巧巧地點頭,「曉得了,嬸娘。」
「好,聽話啊。」蘇夫人沒法兒把他們當親生兒女疼,可這兩個小的她都照顧過,他們在閻王爺手裡逃難的時候是她守著他們活過來的,可以說他們的性命在她手裡過了一道,他們是有那份緣份在的,她盼著他們好,也願意多做一點讓他們好起來。
蘇苑娘看著母親細心叮囑孩子們,想起了安寧安生那門徒眾多,倍受尊重的往後,不禁笑了起來。
真好,安寧安生的小時候原來被她的娘親這般疼愛照顧過,難怪後來他們觀里的人對哥哥所求之事無一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