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男人舉著一把黑色雨傘,慢慢蹲下身,看著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傢伙。
洛天黑軟的頭髮濕透了,凌亂地黏在他胖乎乎的臉蛋上,那雙圓圓的眼睛憋得通紅,小嘴緊緊地抿了起來。
男人扶了下眼鏡,唇角勾勒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笑,薄唇輕啟。
「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
乾淨微沉的嗓音,透出了一絲沙啞。
洛天唇角抿得更緊,望向不遠處散發出紅色光暈的燈,沒有理睬搭訕的男人。
男人上唇微微上翹,就這麼平視著他,過了片刻,忽然朝他邁出一步。
洛天偷偷看了眼那男人,兩隻小胖手抓緊書包帶,飛快地朝後退開,腳底下不穩,踩進了一個小水坑。
污水四濺,鞋子連同褲腳那一塊,立刻濕得一塌糊塗。
洛天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臉上流露出一種做錯事後無措的表情。
這是他最喜歡的新鞋子,是洛妍之前親自帶著他去挑選的,自從洛妍離開北京后,他每天都要把這雙鞋子擦得乾乾淨淨,擺在自己的床腳邊。
可現在…
見洛天只顧盯著自己的鞋,男人突然摸了下他的額頭。
洛天小腦袋一歪,高冷地躲開他的手,神色有點兒不耐煩。
「原來你不會說話呀!」男人發出一聲嘆息。
「才不是。」洛天抬起頭,聲音奶凶奶凶,「我不想和你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饒有興緻地問。
「孫悟空。」
「你家在哪兒?」
「花果山。」
男人的目光從他的眼睛移到嘴巴上,不由輕笑一聲,伸臂朝他一勾。
洛天扭頭就要跑。
那隻手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一把將他帶入黑傘下的方寸之地。
洛天被男人捲入了懷裡,無法動彈。
男人摸了摸他的小臉,將他濕噠噠的頭髮一點點抹到耳後,讓他那張小臉的輪廓,完全露了出來。
洛天濕漉漉的小臉漲得通紅,在男人懷裡瘋狂地扭動,憤怒地嚷著:
「放開我,壞蛋!我不認識你…」
他的聲音剛響起,就被越發急促的雨聲徹底吞噬。
「和我走吧。」男人嗓音低沉,浸著冬日裡慣有的涼意,說話時單手將他抱起,不顧他的掙扎踢打,大步朝著一輛黑色轎車走去。
紅燈亮起,車發出轟鳴的聲響,駛過之處,濺起兩邊混濁的泥水。
沒有人發現,方才獨自走在路邊的小孩,已經不見了。
……
黑夜如一頭怪獸,經歷漫長的蟄伏后,再度降臨,無聲地審視著這個世界的悲歡。
洛妍準備吃晚飯時,接到了章冰瑩的電話。
「妍妍,天天不見了,他不見了……」章冰瑩語無倫次地說道,嗓音里透著濃重的哭腔。
「老師說他早就走了,跟著大人回家了,可我根本沒接到他.……老師也沒看清那個人的長相,這可怎麼辦啊……外頭還下著這麼大的雨.……」
腦子裡似有一道驚雷炸裂。
洛妍暈眩了剎那,手腳都開始發抖,她穩住心神,力持鎮定地問:「會不會已經回家了?媽,您回家看了嗎?」
她心裡還存了一絲僥倖,或許洛天已經回家了,他比同齡的孩子聰明,也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最重要的是,他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怎麼可能出事呢?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沒有,我剛到家,家裡沒人。」章冰瑩哽咽著搖頭。
「您立刻去報警,我今晚就回北京。」洛妍聲音發澀,牙關咬得酸痛,她強忍著洶湧的淚意,可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滾落。
幾個月前,她還在為成了龍傲天的媽而感到驚恐萬分,此刻心中卻充滿了悲傷和擔憂,那麼的真實迫切。
章冰瑩性子軟弱,遇事沒有主見,洛天不見了,家裡又沒個主心骨,她必須回北京,立刻,馬上。
洛妍擦乾眼淚,敲開秦斐生的房門,醞釀好情緒后,開口道:
「秦老師,我想請個假,回北京一趟。」
秦斐生淡淡掃她一眼,臉上慵懶的神色漸漸消失。
怎麼一個個的,都上趕著回北京?剛才聽到蕭釋齡說明天回北京,這會子洛妍也想請假回北京。
聯想到蕭釋齡在化妝間說的那句話,莫非…洛妍已經被勸服了?和蕭釋齡約好了回北京詳談簽約出道?
畢竟劇組裡人多口雜的,有些流程走起來也不方便。
秦斐生臉色頓時不大好了,眼眸微微一眯,惡劣地嗤了聲,「請假?我只帶了你一個助理,你走了我怎麼辦?」
洛妍就知道秦斐生不會輕易答應,於是好聲好氣地說:「我和魏哥說過了,他會叫小何過來,明天上午就能到。」
小何是秦斐生的前助理,因為談戀愛辭職了半年,最近失戀又回了工作室,閑得整日里沒事做。
秦斐生沒說話,低頭點了根煙,眼角眉梢儘是冷漠疏離,辛辣的氣味一點點散開,可舌腔里似乎喪失了味道。
「不行。」他撣了下煙灰,語氣理所當然。
「秦老師,我明白您的擔憂,今晚我就和小何交接好,保證不影響您的工作.……就這一次,我只請這一次。」洛妍雙手合十,一臉拜託了的著急表情。
「不影響我工作?」秦斐生聽笑了,唇角嘲弄地勾起,「洛妍,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應過我什麼?」
他忽然站起來,傾身靠近她,朝她耳蝸處輕輕吹了一圈煙霧,似笑非笑地說: 「在我眼皮子底下,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嗯,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他臉上沒有表情,甚至連半點怒意都沒有,可這樣的他,看起來反而更加可怕。
「秦老師,我真的有急事,今晚就得回北京,算我求你行不行?」
她眼底泛起淡淡的水光,模樣可憐又無助。
秦斐生無動於衷,洛妍深吸一口氣,說道:「那您當我曠工處理吧。」
她轉身朝外走,卻被他重重地扯住了。
「洛妍,你既然這麼想出道,怎麼不幹脆來找我,嗯?蕭釋齡能給你的,我照樣也能給你,你不如來求我啊…」
他的聲音幽而沉,冷酷的雙眼如盯著獵物的鷹隼,說話時輕輕拍了下他的臉。
洛妍猛的甩開他的手,外套的金屬鏈劃過,秦斐生的手背立刻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秦斐生,你別自以為是。」
她頭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竟有種動人的鮮活氣。
秦斐生似乎不覺得疼,只按住手背,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神情擺明了在說,你裝,再繼續裝!
洛妍忍無可忍,別過臉,用盡量平靜的、毫無起伏的調子說:
「我辭職。」
話音剛落,腦殼疼得快要炸開,所有辭職的衝動剎那粉碎,她痛得捂住眼睛,用十分虛弱的聲音說:「我兒子…他不見了。」
手指輕顫著,淚水從指縫裡緩緩溢出。
秦斐生嘴角的冷笑陡然僵住。
「我知道你不在意,也不屑於理解我的心情,我只求你,讓我回去一趟好嗎?」
洛妍自覺語氣已經很克制,但尾音里的絕望,還是泄露了端倪。
秦斐生緊了緊拳,臉上掠過一抹複雜難言的神色,那句「對不起」在喉嚨里滾了兩圈,還來不及說出口,洛妍的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
不,有那麼一點點眼熟。
洛妍按了接聽,一道低醇微緩的聲音跳了出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