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絕色謀士
滄涴從容地收回視線,沒有半分被臨淵撞破的慌張,坦坦蕩蕩地道:「我在看七皇弟,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對勁,過分蒼白了些。」
臨淵是文桓帝嫡長子,而臨淮不過是文桓帝第七子,她嫁給臨淵,便是比臨淮小上九歲,也必須隨臨淵喚臨淮一句「七皇弟」。
滄涴的聲音不大,但卻足以坐在她不遠處的幾人聽見。莫彧,臨祈和臨淵的目光登時都轉向端坐的臨淮。
臨淮淡淡頷首道:「勞皇嫂掛心,扶楚昨日偶感風寒,今日已是好上許多。」
臨淵的目光從臨淮臉色掠過:「可喚奉御探過脈象?」
莫彧也應道:「瑾王殿下,如今已是五月里,患了風寒不是小事。」
臨祈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便不再看臨淮,看著難受得緊。
臨淮道:「探過,並無大礙。」
「那便好。」
言罷,臨淵攏了滄涴的身子,完全傾身擋住了她的視線,低下頭對她道:「這次總沒有理由再看過去了?」
滄涴微愕:「夫君。」
臨淵飲下一杯酒,重新低下頭,醇香的酒氣噴洒在滄涴耳畔,他微眯了眯狹長的鳳眸,危險地道:「涴兒,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本宮的底線。」
他不開口並不代表不知道,早在滄涴進殿時似有若無地瞥向臨淮的席位時,他就注意到了。他更能看得見臨祈對滄涴眷念的眼神。
滄涴也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的剎那,她難受地蹙了蹙眉,這酒的味道實在是太過辛辣,她強忍著咽了下去,也附身在臨淵身旁,耳語道:「既然夫君都知道,為何到現在才拆穿我?」
「不裝了?」臨淵輕笑著低下頭。
他的這個小妻子,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得多。他以為娶回來的是一隻稍有利爪的小奶貓,沒成想卻是一隻帶著乖巧面具,長大後會氣人,又會傷人的猞猁。
滄涴莞爾一笑,依舊是溫婉端莊的姿態,吐出口的話卻不似以往般毫無攻擊性,帶了鋒利的刀刃:「夫君逼涴兒至此,涴兒如何還能裝得下去?」
臨淵揮手示意身後的內侍撤下滄涴手邊的酒,換上溫和的果酒,而後轉過視線看她,鳳眸中染上了些許意味不明的神色:「你喜歡臨淮?」
臨淮生得涼薄,逼視人時,那雙狹長鳳眸中暗藏的清冷疏離使得他更加薄涼禁慾,卻也因此點染了些許靡艷妖冶,更顯惑人。
滄涴的目光錯開一分,似乎在透過臨淵的身影看向根本看不見的臨淮:「夫君覺得呢?」
臨淵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凝視了滄涴片刻,又看了一眼身側的臨淮,這才意味深長地道:「七皇弟的身體一向不好,若不好好將養,怕是無法壽終正寢。」
滄涴眼底的神色一沉,還沒來得及回答,引百官皇族賀壽的伺儀官便已經走近。臨淵既是尚書令又是太子,自是第一位賀壽。
臨淵在看見伺儀官頷首躬身時便握緊了滄涴軟若無骨的手站起身,平靜地道:「該向母后賀壽了。」
滄涴在臨淵的牽引下站起身,跟在他身側走向正殿中央。
臨淮在兩人起身走遠之後,微側過身子,壓抑著輕咳了一聲,隨後沒有看一眼染血的錦帕,便將之捏為灰燼。
臨淮的咳嗽聲很輕,幾乎掩蓋在莊重的禮樂聲之中。坐在臨淮下側的臨祈卻是聽見了,他轉過眼,見臨淮手中天青色的錦帕被捏為灰燼,若有所思地看了臨淮片刻,等他的目光再轉向滄涴時,才驚覺她隨臨淵去賀壽了。
她就跟隨在臨淵的身側,聽著伺儀官的引導,規規矩矩地向皇后賀壽,柔順乖巧得不可思議,皇后似乎對滄涴很是滿意,從頭到尾都笑意吟吟,不是虛假端莊的笑,而是溫和慈愛的笑,連皇帝對滄涴的不滿似乎都在不著痕迹間淡了許多。
臨祈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滋生的妒意與扭曲,能這樣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側的只有她的夫君,而她的夫君是庇護他多年的皇兄。
滄涴隨臨淵在伺儀官的引導下賀壽之後便立在玉台之下,等著文桓帝與皇后的訓話。
皇后滿意地看著站在下首,般配無比的兩人,柔聲道:「快歸座罷。」
文桓帝見皇后讓兩人歸座,也不再多言,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入座。
滄涴隨臨淵再次落座后,便見臨淮上前去賀壽。她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看向身旁的臨淵:「夫君可還記得初見我那日。」
臨淵在丞相刻意的安排之下,見到了正在涼亭賞花的她。
臨淵的目光從滄涴秀麗的臉龐拂過,眼前浮現出初見她那日的情形,他微頓了片刻,道:「記得。」
「那時的我必定是端莊柔順的吧?」滄涴示意身側的侍女低下身,抬手搭在她手背上站了起來,「現在夫君卻發現我並不是你最初想的那般模樣,我既不乖順,又不端莊,甚至還三心二意。」
「你想說什麼?」臨淵微抬起頭,看向滄涴。
滄涴含笑道:「想夫君休了我呀。」
她的尾音微微翹起,透著絲俏皮的味道,便是對上他薄涼寡情的漆黑鳳眸也沒有半絲畏懼的意味,全然不似前些時日她對他的順從。
方才賀壽回來的臨淮掩在寬袖下轉動輪椅的手微頓了頓,蹙眉看向滄涴。
他以為前幾日已是暫時止了她想嫁給他的念頭,卻沒想到她竟是起了讓臨淵休棄了她的念頭。
似是察覺到臨淮的目光,滄涴微轉過視線,便撞入了那雙似雪般清冷的眼眸之中,那雙眼眸里滿是看小孩胡鬧似地無奈與不贊同。她迎著那目光淺淺一笑,便轉回了視線。
臨淮的手輕輕摩挲在輪椅扶手之上,側眸避開了那抹笑意。
臨淵看見兩人的互動,周身的氣息瞬間跌至冰點,冷寒至極,冰冷的語氣似裹挾了正月寒風:「因為臨淮?」
「是。」
臨淵身上的氣息陡然一冷,雖是刻意收斂過,但卻難以壓抑完全,連他下座的莫彧都察覺到了,微微地側過眼眸來,臨淮眸中神色不明。
滄涴見好就收,驚動臨淮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平白地惹臨淵生氣,今晚回東宮估計不會安寧。她莞爾一笑,欠身湊近臨淵耳邊,壓低聲音道:「我開玩笑的,夫君莫當真。」她頓了頓,見臨淵身上的冷氣散了些,又道,「殿內有些悶,我出去走走。」
言罷,也不等臨淵同意,施施然地便轉身離去。
臨淵凝視著滄涴纖細的背影,眼中的神色變幻莫測。少頃,他緩緩地笑了起來,小奶貓的面具終於被撕下,露出了本來的頑劣面目。
其實他第一次見她並不是在丞相府涼亭,而是在攬月樓,不過是去丞相府那日才知曉她是他的未婚妻罷了。
他見到她的那一刻便知曉她不似表面的溫婉乖順,能平靜地設計來挑釁自己的一群姐妹廝打起來的女子如何會沒有利爪?
他好奇一個女子到底有多少面目,所以娶了她。只是她嫁給他之後似乎便收起了所有的利爪,也帶上了一層溫婉疏離的面具,似乎便真的只是一位端莊恭順的太子妃。
須臾,臨淵飲下一杯酒,眼底的笑意漸漸收斂,他是喜歡她的多面,卻不會因此而縱容她的胡鬧。
……
滄涴步出雍明殿之後徑直往虞池涼亭而去。
虞池涼亭就設在雍明殿與棲鳳宮之間。五月間,連綿的睡蓮含苞待放地半藏在高高低低的蓮葉之間。蓮葉間,蜿蜒曲折的廊庭之上便是檐牙雕花的六角涼亭。
風拂過,虞池旁的瓊花簌簌搖下,滄涴抬手接住一株墜落的雪白瓊花,抬步便往涼亭而去。
涼亭的圓桌上擺有新鮮的瓜果,想是為方便宮內妃嬪賞花而設。滄涴捻起一粒葡萄,喂進嘴裡。殿內的氣氛的確是太悶,她習慣了自己宮殿里一層不變的冷清,如今竟是有些不習慣這種熱鬧。
臨祈走近涼亭時,看見的便是滄涴捻著一粒葡萄走神的模樣,他眼中的沉鬱轉淡,被眷念所替代。
站在滄涴身側的宮娥見臨祈走近,立刻便要屈身行禮,卻被臨祈抬手制止。臨祈不欲驚擾滄涴,壓低聲音道:「下去罷。」
宮娥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滄涴,卻見她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臨祈的到來,兀自盯著手裡的葡萄。她想要出聲提醒,卻在看見九皇子冷厲的眼神時無意識地閉上了口,不敢再看滄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涼亭外,宮娥依舊對臨祈那冰冷的眼神心有餘悸,她微側過身,便見臨祈坐在了滄涴身旁。
……
滄涴其實在臨祈靠近時便察覺到了,只是一直沒有出聲,她在思考該怎麼繼續完成攻略任務。
臨祈凝視了滄涴半晌,見滄涴始終沒注意到他,終是忍不住低聲喚道:「涴……」話到嘴邊,想起她的抗拒,又換了一個稱呼,「皇嫂。」
滄涴疑惑地微側過眼眸:「子佑怎地出來了?」
「太悶了,出來透透氣。」臨祈毫不心虛地解釋道,「皇嫂又如何來了虞池?」
他怎麼可能說他是趁臨淵被皇帝絆住手腳時溜了出來。他太想她,見不到她,那思念沒有轉淡,而是逐漸發酵,轉濃。
他的目光流連地梭巡在她精緻的臉龐上,她近來似乎休息得很好,膚色瑩潤,唇角更是從入殿開始便一直微微翹起,很是愉悅。
半晌,臨祈開口問道:「皇嫂身上的傷如何?」
他的聲音微微發澀,喉間也隱隱發乾。
滄涴淺淺一笑,眉眼間不見半分憂愁:「勞子佑掛心了,我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了。」
臨祈半垂下眼瞼,她似乎真的並沒有被在崖底那些時日所困擾,那些日子彷彿只是他一個人做的一場風花雪月的夢,夢醒了無痕。
滄涴將臨祈的失落盡收眼底,輕聲問道:「這些日子我都在寢宮養傷,還沒來得及問子佑的傷勢如何了。」
臨祈聽見熟悉的關懷聲,有些驚喜地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滄涴,半透明的曳地輕紗輕撫在她身後,帶起的絲絲縷縷風意散落在她眉眼間,柔和了她淺色眼眸里的神色。
他沉在那柔和的目光里,所有情緒都被沉澱下來。他無意識地勾起唇角,聲線也隨之柔和了下來:「涴兒不必憂心,我身上的傷早已痊癒。」
話音剛落,臨祈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無意識地喚了滄涴的名字,他捏了捏手心,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滄涴的反應,卻見她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稱呼。
一時間,臨祈不知該是興喜還是失落。
滄涴輕應了一聲表示知道,又捻了一粒葡萄喂進嘴裡,便站了起來:「也不那麼悶了,我該回去了,子佑也早些回去。」
她說著,便抬步走出了涼亭。
臨祈眼見著滄涴走遠,漸行漸遠的背影與那日她被臨淵帶走的情形重合,他竟有些分不清眼前這一幕到底是哪一日,無意識地呢喃了一句。
「涴兒。」
「嗯?」滄涴疑惑地轉身,「子佑在喚我?」
臨祈看著滄涴疑惑不解,卻沒有抗拒的目光,闔了闔眼,至住狂亂跳動的心,直直地對上她的目光,卻還是有些緊張地開口道:「我……」
「嗯?」滄涴等了半晌,卻依舊沒聽見下文,不由得有些疑惑。
臨祈捏緊了手心,下定決心般開口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