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絕色謀士
滄涴與臨淵到棲鳳宮時,命婦與世家嫡女已是到齊,連被禁足的臨涵都被放了出來,陪在皇後身邊,逗她開心。那位名聲盡毀,許了府邸閽者的尚書家嫡小姐陳茵想必也在列,只是她完全沒有印象罷了。
如是想著,滄涴甫一踏進殿門,便覺殿內殿談笑聲瞬間安靜了下來,目光似乎都聚集在她與臨淵身上。她微斂下眼底的神色,跟在臨淵身旁走進大殿,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端莊得體的微笑:「兒臣祝母后萬壽無疆。」
皇后不過四十餘,又因保養得宜,竟似三十無異,尤其她那一身端莊雍容的氣度,著一襲正紅色鳳袍,居高臨下地俯瞰眾位命婦嫡女時,她竟感到了幾分臨淵身上的氣勢,寡情睥睨。
皇后輕笑著頷首,向滄涴伸出了手:「涴兒來了,快上來母后看看。許久未見你了,聽淵兒說你近來身子不適。」
站在皇後身側的臨涵見皇后喚了滄涴上玉階,眼裡極快地掠過一絲似驚懼又似抗拒的神色,卻又不敢開口讓滄涴不上來,只得自己退後了幾步,避開滄涴的靠近。
皇后察覺到了臨涵的動作,沒說什麼,依舊笑著朝滄涴伸著手。
滄涴假裝沒看見臨涵的神色,從容地捻起裙角,緩步步上了玉階,旋即遞手到了皇後手里,歉疚地道:「兒臣不孝,勞母后操心。」
大燕習俗,太子妃需三日一次前往皇後宮中請安,但前些時日她與臨祈一同墜下隆山斷崖將近十來日,回來后卻沒有半分她失蹤的消息走漏,想是臨淵隱瞞了下來。
皇后溫和的聲音里隱隱透著威嚴:「淵兒未曾照顧好你,讓你身子不利爽才未來給母后請安,母后如何會怪你?」
臨淵站在下側,聞得皇后似有若無的斥責,恭敬應道:「是兒臣之過,這才耽擱了涴兒來向母后請安。」
坐在陳尚書夫人余氏身後的陳茵見自己愛慕已久,高貴若神祗的太子殿下竟那般維護太子妃滄涴,心中的妒嫉不斷發酵,手中的錦帕都險些被攪碎。
她仰望著臨淵,眼中的愛慕幾乎難以隱藏,從她有記憶起,太子殿下似乎就是這般高高在上而又清冷神秘,如今多年過去,他似乎變得越發尊貴睥睨。她自小的願望便是能嫁給太子殿下。
可是……
嫁給太子殿下的竟是滄涴。
這也就罷了,哪怕是為妾,能夠嫁給太子殿下便足矣。可是太子殿下在娶了滄涴之後竟然立下了今生只此一人的承諾。哪怕是她讓滄涴失了清白之後,太子殿下也依舊寵愛她。
陳茵的目光轉到在上座與皇后談笑風生的滄涴時,眼中的愛慕被瘋狂的嫉妒吞噬。
一個清白已失的人有何資格繼續做太子殿下的妻子?
滄涴在那道入骨的目光投過來時便感受到了,但她卻似恍若未見,從容地應著皇后的囑咐,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松一分。
臨淵見滄涴與皇后相處融洽,便要行禮離開。千秋節並不是在棲鳳宮舉行,而是在雍明殿。但皇后卻要在棲鳳宮先接受朝廷命婦與世家嫡女的朝拜。及至巳時,再攜命婦嫡女前往雍明殿。臨淵身為太子,自是不能與女眷隨行,而是需要先去御書房,而後隨文桓帝前往雍明殿。
皇后揮了揮手讓臨淵早些去,便又轉頭與滄涴說話,坐在皇後下首的薛淑妃不時插兩句討皇后的歡心。
臨淵臨走之前,輕笑著凝視了滄涴片刻,見滄涴轉過視線來對他回以一笑,他唇角的笑意更濃,又警告似地瞥了縮在角落裡的陳茵一眼,這才邁步離開。
薛淑妃看見兩人的小動作,揶揄似地問道:「姐姐可是看見太子殿下適才看太子妃的眼神了?」
「嗯?」皇后本在拉著滄涴說話,陡然聽見薛淑妃開口,微分了些心,看向她。
薛淑妃打趣似地看了端莊而立的滄涴一眼,以團扇輕掩面,對著皇后笑道:「太子殿下果真變了許多,之前太子殿下雖是仁德恭儉,對女子卻是不假辭色,如今百鍊鋼也化為繞指柔了。」
皇后微眯了眯眼,薛淑妃卻僅是溫婉地笑著。少頃,皇后笑了笑:「妹妹可是糊塗了,涴兒與淵兒自幼便有婚約。」她拍了拍滄涴的手,又道,「自古以來,妻為夫輔,妻賢,夫敬。涴兒這孩子又是個頂好的,淵兒如何會不更加疼惜自己的妻子。」
滄涴羞報地微低下頭:「母后謬讚,兒臣如何敢當。」
「母后可沒說假話。」皇后拉過滄涴的手,笑眯眯地帶著她坐在側座上。
薛淑妃被皇后的話一堵,團扇下唇角的笑意僵了僵,皇后無非是罵她是個上不得的檯面的妾,在座的便是身份比她低,那也是正妻。
這是她這些年來最不想聽見的一個事實,皇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她蔑視地瞥了一眼被太子警告就縮在一團的陳茵,眼中的諷刺越發明顯,妾有何好?便是皇帝的妾,那也不過是一個死後無法與自己夫君合葬的可憐人罷了。
皇后沒再管安靜了下來的薛淑妃,拉著滄涴敘了會兒話之後便有伺儀官來了棲鳳宮。
滄涴心領神會地在皇後站起身來時退開一步,為伺儀官讓出了位置。
棲鳳宮離雍明殿不遠,不過須臾便到了。皇后在伺儀官的摻扶下去了東側殿,等候午時與文桓帝一起入正殿。一應命婦與嫡女卻需在她的帶領下先去正殿恭候皇后和文桓帝的駕臨。
女眷浩浩蕩蕩地步入正殿之時,宗親貴胄早已入座。見女眷進來,不少人的目光都向走在最前方的滄涴投去。朝臣不可失禮地直視君上之妻,但隱晦掃一眼也無人知曉。
畢竟太子寵妻之名雖盛,但也不過才新婚半載,而且之前太子妃因為被大師批命,需送至隆山寺將養,直到年芳十五才送回來。之後三年太子妃滄涴又在府邸將養,幾乎足不出戶,再后便是迅速嫁給了太子,見過太子妃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
莫彧懶散地坐在臨祈身側飲酒,聽見宦官唱太子妃攜女眷入殿,鬆散的神色稍有收斂,一雙勾人的眼裡泛起興趣盎然的光澤。他離京多年,未曾想不近人情到冷酷的太子殿下都娶妻了,竟還成了京城寵妻典範。
太子的冷酷無情他深深地領略過,京城閨秀無數,估計無一人不想嫁給臨淵,不僅是因為他尊貴無雙的身份,更是因為他的容貌氣勢。臨淵那樣的人,便是褪去那層身份,前赴後繼的女子也只多不少。但偏偏臨淵面對女子從來不假辭色,哪怕再美的女子投懷送抱,他也無動於衷。
他倒是好奇太子妃是何等神聖,竟然能讓太子動情,承諾今生只娶一人。他略微一側眸,便看閨秀與命婦們逆光而來,似乎根本不用思考,便能知曉走在最前方的女子便是太子妃滄涴。不是因為她那一身象徵太子妃身份的朝服,而是她身上獨一無二的絕世風華。
她似乎踏空而來,每一步都劃開一道清凌艷逸的弧度,踩在韻律的弦音上,撼動人心。越走進殿內,越能看清,她的身上盛開的是千秋無絕色的風姿,便似大燕盛世風景,絕世無雙。
莫彧舉起酒爵的手微頓,懶散的笑意一收,太子愛上的竟是這般女子。
坐在下側的臨祈看見滄涴一襲明黃掐海棠絲緞雨太子妃朝服,溫婉笑著走到了臨淵身側,半分目光都沒分給他,彷彿在隆山斷崖下那些時日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連她溫婉的笑都從未給他過,心裡便如有綿綿密密的針扎一樣疼痛。
他執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清冽的酒液貼合地順著壺口滑入酒爵,淺淡的幽香蔓延開來,仿似她身上的幽蘭香一般,令人迷戀沉醉。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可是臨淵把東宮守得和鐵桶一般,他根本無從進去。
臨祈微側過頭,目光眷戀地焦距在乖順地靠在臨淵身側的滄涴身上,他很想她。
明知道違背人.倫,明知道一開始就是錯的,可他無法放下。若是愛能如此容易放下,便也不是愛。半晌,他斂下眼中的紛雜,仰首飲下了腥烈的酒液。
滄涴從踏進正殿便察覺到了臨祈糾結複雜的目光,但卻假裝未曾感受到,溫婉地笑著走向與高位僅有一步之遙的臨淵。
臨淵站起身步下了台階,去迎滄涴。
臨淵一站起身,文武百官皆是站了起來,恭敬地叩首在地,不敢再對滄涴有分毫的不敬。太子不僅是太子,更是權傾朝野的尚書令,將來的大燕天子。
臨祈卻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分毫沒察覺到周遭已經紛紛跪了下去。
莫彧叩首而跪時才發現自己的好友似乎正望著走向太子的太子妃滄涴發獃,那目光里有眷念,有思念。他心裡一驚,卻不敢多想,抬手扯了扯好友的廣袖,壓低聲音喚道:「子佑。」
臨祈恍然回神,這才聽見了莫彧的聲音,見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他立刻放下酒爵,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但眼神卻依舊控制不住地遊走在滄涴身上。
見狀,莫彧眼中的神色又沉了沉,他不在的這些年,到底發生了多少他不知曉的事情,好友竟然也對太子妃滄涴起了不該有的念頭,還是說好友從太子妃未曾嫁給太子之前就喜歡她?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足以說明太子妃滄涴的手段驚人。莫彧視線里那抹明黃色曳地裙擺劃過一抹艷麗刺眼的弧度,他微垂的眼眸中審視意味更加濃厚。
太子妃滄涴。
臨淵在握住滄涴的手那一瞬間,立刻將她的身子攏進了懷裡,隔絕了一切矚目,擁著她變向玉階之上走去。
滄涴的目光似不經意間掠過臨淵下側的長案,那本該屬於臨淮的位置,此刻空無一人。她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今日是月圓,臨淮毒發之日,他真的會冒險而來嗎?可若是不來,那必定又會惹得文桓帝不喜。
臨淵望過來之時,滄涴及時地收回了視線,在他的摻扶下坐在了他身側。
臨淵坐下之後鬆開滄涴的腰身,改為握住了她藏在廣袖之下的手,低聲詢問道:「若是覺得餓了,先吃些瓜果墊墊,母后和父皇還有些時辰才會來。」
滄涴略微一側頭,便對上了臨淵溫和的目光,她含笑頷首,眼角餘光里是臨祈坐回座位,悶聲飲酒的身影,也不知道臨淵是不是故意的,坐在了她與臨祈之間。她與臨祈之間本就隔著臨淮的長案,如今臨淵再坐在她身側,除非她故意側身,否則根本看不見臨祈。
但從臨淵永遠完美無缺的笑之中卻看不出分毫端倪,思忖須臾,滄涴淡淡地收回了視線,聽了臨淵的話吃長案上的瓜果解乏。
文桓帝與皇后雖是未到,但歌舞卻是一直不缺,嬌美動人的舞姬們在滄涴與臨淵入座之後便踏著樂官彈奏的韻律翩翩起舞,廣袖翻飛,身姿輕盈如燕。
不多時,殿外便響起了宦官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禮樂戛然而止,舞姬們也拖曳著廣袖從兩側退了下去,文武百官紛紛再次叩首。這次,連席間女眷也跪了下去,不敢有絲毫不敬。氣勢如虹的三呼聲不絕於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文桓帝執著皇后的手抬步走至高台之上,威嚴的聲音迴響在雍明殿之內:「眾愛卿平身。」
群臣領旨謝恩,摻扶女眷落座。文桓帝也扶著皇后坐下,這才發現臨淵之下空了一個席位,他微蹙了蹙眉,威嚴的眉宇間隱隱浮現一絲不悅。
皇后瞥了那席位一眼,轉過頭輕笑著對文桓帝道:「扶楚身子不太利爽,想是路上耽擱了些,應當快到了,陛下莫要擔憂。」
聞言,文桓帝輕笑了笑,不容拒絕地道:「那我們便不等他了。」
皇后正欲開口,便見有內侍疾步走近秦姜,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便退了下去。秦姜見文桓帝臉色並無不虞,這才湊近他身邊道:「陛下,瑾王殿下來了,說是知道自己來遲了,正候在殿外請罪呢。」
文桓帝聽后沒說什麼,冷淡地抬了抬手,示意他知道了。皇后卻是對文桓帝笑道:「陛下□□叨著扶楚,扶楚就來了,想是父子心有靈犀。」見文桓帝沒有反對,皇后便轉頭對秦姜道,「還不快去請瑾王殿下進殿。」
「奴才這便去。」秦姜恭順地躬身應下。
滄涴雖是坐在下側,卻是離皇后與文桓帝的位置不遠,自是聽見了兩人的話。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正殿門,臨淮竟然還是來了?
舞姬在臨淮出現的剎那姍姍退了下去,那道天青色的清雋身影便漸漸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群臣轉過去的眼神之中不免都帶上了些許惋惜之意,瑾王年少成名,天資獨絕,從陛下賜予瑾王的封號便可知他對瑾王寄予了多少厚望,只可惜這般得天獨厚的瑾王卻被毀於一場意外。
然而當目光群臣的目光觸及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時,無不紛紛怔然,那場意外似乎沒能磨滅瑾王的風骨。歷經歲月,瑾王越發沉澱了下來,公子如玉,如切如磋。
臨淮在玉階之前停了下來:「兒臣來遲。」
文桓帝瞥了臨淮一眼,冷淡地道:「你該向你母后請罪,今日是她的壽辰。」
滄涴捻葡萄的動作微頓,文桓帝果真如印象中對臨淮冷淡到極致。
臨淮卻似乎並不在意,轉而對皇后道:「兒臣恭祝母後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皇后笑著擺了擺手:「入座罷。」
臨淮謝恩后落座在臨淵身側。
滄涴的注意力從臨淮進來便集中在他身上,臨淮的臉色似乎比往常更蒼白了些許,像是胭脂雪要複發的前兆。她微眯了眯眼,這是她恢復記憶以來,第一次遇見臨淮身上的胭脂雪複發,不知會是何等光景。
臨祈在滄涴微微轉過目光的剎那僵直了身體,她是在看他嗎?
一想到她在看他,他的心便控制不住地微微扯動著,無數隱秘的欣喜在心底滋生,耳尖也微微泛紅。曾經不知道心為何會莫名地顫動,現在卻是明白,那是因為她。
臨祈害怕在滄涴面前有一絲缺陷,越發坐得端正起來,背脊直立如松,雙手緊張得有些不知安放在何處。
莫彧同情地瞥了自作多情卻不自知的自家好友一眼,兀自倒了一杯酒飲下。須臾,見太子妃滄涴的目光依舊似有若無地落在瑾王臨淮身上,又見自己好友還端坐著,終是不忍,對他半是揶揄半是提醒地道:「子佑,太子妃沒看你,不必這般緊張。」
「沒看我?」臨祈心間的弦驀然崩斷,僵硬地轉過頭去看滄涴,卻見她的目光雖是落在他的方向上,卻是集中在臨淮身上。
他驀然想起了那日滄涴在崖底說的話——
終此一生,殿下都是滄涴心中最重要的人。
臨祈有些狼狽地灑了酒液,心口像是被潑了一勺熱辣的烈酒,撕裂般疼痛。旋即,他搖了搖頭,最重要的人不等於最愛的人,她敬重七皇兄不過是當長輩一般敬重,畢竟七皇兄養育了她十多載。
他闔了闔眼,漆黑一片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日她被帶走的情形,緩緩捏緊了隱藏在廣袖之下的手,乾淨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他何時變得這般懦弱?竟然因為她可能喜歡七皇兄,便亂了心智。
無論如何,他不可能放棄。
臨祈眼底的光緩緩堅定起來。
與此同時,滄涴接到了臨祈好感度到達93的提示,她落在臨淮身上的目光,不著痕迹地偏移了半分,落在臨祈身上。
臨淵攬腰摟住滄涴,截斷了她的視線,低下頭,壓在她耳邊低語道:「涴兒這是在看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隱隱透著絲威脅蠱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