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絕色謀士

  「七皇弟。」


  臨淵寒冽的聲音追著風尾,刮在臨淮耳畔。


  臨淮毫無意外地頷首道:「皇兄。」


  他在出朝寧殿時便注意到了異常,臨淵與他武功相當,適才在寢殿,臨淵能發現他並不奇怪。


  臨淵繞過廊檐,緩步走至臨淮身前:「扶楚可有空閑陪為兄對弈一局?」


  臨淵逆著光,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臨淮,狹長的鳳眸里是玄如稠墨的深沉,似乎能吞噬一切光芒。臨淮坐在輪椅上,臉上依舊是溫和得恰到好處的笑,完全沒有被臨淵身上的冷侵襲,他微欠身:「是扶楚叨擾皇兄了,若是皇兄不介意,去懷安樓可好?」


  懷安樓是京城最大的茶樓,位於京城西南側,閣高起雲,臨江翥鶴,仿似人間仙境般雅緻無雙,乃是京城達官貴族閑暇之時最好去之所。


  臨淵坐在臨江的窗欞側,指尖的黑子落下,棋盤上,原本散亂無形的黑子瞬間呈包圍之勢,層層囚困住白子。白子江山敗落,似乎氣數已盡。


  臨淮放下手中的白子:「扶楚自愧不如。」


  臨淵淡淡地掃了溫和與世無爭的臨淮一眼,不語,臨空虛捻,臨淮手邊的棋盒微微顫動,一枚白子飛入臨淵手中。他捻著白子落在棋盤上,棄死棋,生機驟得,白子破局而出。


  臨淮啞然失笑:「是扶楚愚鈍了,多謝皇兄賜教。」


  臨淵冰冷的視線落在臨淮身上,見他始終沒有半分慌亂的模樣,撿起那枚白子,慢條斯理地道:「並非是你愚鈍,不過是你不想捨棄那枚白子罷了。」


  話到最後,他的語氣陡然凌厲,似凜冽寒風刮過,冰寒刺骨。


  臨淮看了一眼棋盤上臨淵取走白子后已呈敗勢的落魄白子,垂落在廣袖下的手輕輕摩挲在光滑的輪椅扶手上,輕描淡寫地應道:「落子之時,扶楚便已經下定決心。何來不舍?」


  臨淵重新落下那枚白子,拿掉那枚白子握在掌心,冰冷的視線對上臨淮雲淡風輕的眼,平靜地道:「若非不舍,又如何還一直守著它?它早已不屬於你,何不放下?」他略微一頓,指尖點在白子敗落的江山之上,「一味追求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是痴心妄想,不亞於痴人說夢。」


  他的聲音壓抑低沉,帶著上位者一貫的威嚴睥睨,碾壓撕扯著人的心扉。


  臨淮輕笑著搖頭:「並非扶楚不肯放下。」見臨淵把玩著那枚白子,他眼中的神色深了深,不急不緩地道,「只是從未曾得到過,談何放下?」


  臨淵登基,滄涴便是皇后,更是臨淵唯一的妻子,他不敢保證她一生無虞,但至少她不會餘生無可依。更何況,比起其他人,臨淵再適合滄涴不過,大燕的男子,販夫走卒尚且三妻四妾,更何況皇親貴胄,臨淵卻是一個意外。


  他從未想過要回過滄涴。他這樣一副殘破的身軀又如何能連累她?他不過是在盡己所能地補償她。


  臨淵把那枚白子擱入黑玉棋盒之中,深看了臨淮一眼,辨不清喜怒地道:「扶楚向來有分寸,本宮以為這次你應當也不會讓本宮失望。」


  言罷,他語氣一轉,似隨口般道:「扶楚可知曉戶部左侍郎薛盛與這次邊疆防禦城牆坍塌有關。」


  臨淮微有詫異地道:「不是戶部張侍郎挪用了銀錢嗎?」


  臨淵的目光在臨淮臉上梭巡一圈,淡淡收回了視線:「昨日早朝刑部尚書殷正參了左侍郎薛盛一本。」他頓了片刻,道,「戶部左右侍郎狼狽為奸。」


  臨淮遲疑道:「扶楚方才回京,倒是的確不知此事。」


  臨淵微頷首表示知道:「扶楚不知曉也無礙,左右邊疆之事算是暫時了了。」他拂袖去拾棋盤上的溫玉棋子,又似有疑惑地問道,「扶楚去淮州祭拜季貴妃,如何十來日便歸來了?」


  從臨淮去請示文桓帝,到如今,前後不過十多日,而從京城到邊疆,便是日夜不停地快馬加鞭,也要大半旬。


  聞言,臨淮一怔:「早知如此,扶楚也便不折返了。」見臨淵看過來,他道,「正值多事之秋,扶楚走至半途,思來想去,不願父皇再因扶楚而多加思慮,便折身而歸了。本應三日前便抵達京城,只是扶楚無用,不良於行,這才多耽擱了些時日。」


  臨淵拾起最後一枚黑子,對臨淮道:「你身體有恙,一路舟車勞頓,不利於將養。回京也好,季貴妃想必也會體諒於你。」


  臨淮道:「多謝皇兄寬慰。」


  臨淵頷首,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宮見父皇,便不耽擱扶楚的時間了。」


  「恭送皇兄。」


  臨淵阻了臨淮出雅間相送的念頭,拿起那黑色棋盒,面上情緒不顯,只狹長鳳眸中透著深幽,意味不明地道:「扶楚不必相送,這盒溫玉墨子為兄很是喜歡,便帶走了,扶楚不會不舍吧?」


  被臨淵拾起的那枚白子就擱在那黑色棋盒之中,臨淮的眸光閃了閃,笑得溫文爾雅:「自然不會。」


  臨淵也不再多加逗留,轉身便離開了雅間,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雅間之內。


  臨淮看著臨淵走遠,攏在天青色廣袖下的手捏在輪椅扶手上,手背上的青筋緊繃。須臾,他鬆了手,輕聲一笑。


  臨淵的確擔得起大燕的千秋盛世,他會是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


  ……


  滄涴自回到東宮后已經有十多日沒見過臨祈,似乎是臨淵加強了東宮的防衛,也下令不準臨祈再入東宮,但好在臨祈的好感度並沒有跌,甚至一直在漲,但卡在90時卻再也不動。


  滄涴捏著手中的玉梳,梳理髮絲的動作一頓,微眯了眯眼,看來還需要再添一把火。臨祈的好感度不出意外已經沒有大問題了,但是臨淮的好感度卻始終不上不下,只是她也不好出去找他,臨淵近來一直留在東宮陪她,倒頗有些許監視的意味,但他卻一直解釋是近來朝政安寧,不需要他多費心。


  臨淵走近滄涴,透過銅鏡看向青絲披散的她:「可是不習慣自己梳妝?」


  滄涴順勢靠進臨淵懷裡,反手握住他的手:「比起他人侍奉,我還是更喜歡自己動手些,習慣了。」


  從臨淵那次警告了她,去見了臨淮之後,他似乎又恢復了完美夫君的模樣,體貼而溫柔。或許該說,他又把她剛撬出來的一點心收了回去。


  短時間看來是得了相反的效果。可若非如此,臨淵永遠都不可能踏到愛情那一步,與其一直在原地打轉,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臨淵環住滄涴靠過來的腰身,低聲在她耳畔道:「我本想說你若是不習慣,我便為你梳妝,現在看來是不必了。」


  言罷,他扶正她的身子便要離開。


  滄涴立刻拉住了臨淵的手,委屈地望著他道:「夫君,你訛我?」


  臨淵明知道她除了喜歡喚雲芙梳妝之外,便是自己動手了,今日竟然還故意問她,莫非是訛她是什麼。臨淵何時變得如此惡劣了?


  滄涴微愕。


  臨淵握住手中白皙溫熱的手,微一用力,滄涴便跌入了他懷裡。嬌軟入懷,臨淵的眸光深了深,抬手撫在她殊麗的眉眼間。


  她委屈的模樣不同於平時,潤澤淡粉的唇緊抿,微仰著頭望向他,淺色眼眸里的委屈似乎快要化為水紋,漾起層層波瀾。須臾,他低笑道:「我如何敢訛涴兒?」


  滄涴越發不滿:「還笑?」


  臨淵收起眼底的笑意,捏了捏滄涴的臉:「不笑了,我為你梳妝。」他拿起妝奩上的白玉梳,帶著滄涴坐回銅鏡前,「今日母后壽辰,不可耽擱太久。」


  滄涴百無聊賴地挑選了幾隻玉簪握在手中,皇后壽辰,作為兒媳的她必定不能喧賓奪主,也不能失了身為太子妃的儀態風姿,玉簪再合適不過。


  見臨淵已經挽好髮髻,滄涴便把手中的玉簪遞了過去:「有勞夫君了。」


  臨淵簪好最後一隻青玉雕暗梅紋發簪,微欠下身子,透過銅鏡看向滄涴,又抬手為她正了正發簪:「涴兒看看可是合適。」


  滄涴對上銅鏡里臨淵的目光,掃了一眼清麗而不失典雅的髮髻,忽然轉過身,仰頭看向臨淵。臨淵微欠著身子,她一轉身,又刻意仰頭,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得她幾乎能感受到臨淵的氣息,她的眼前便是臨淵清雋如畫的臉部輪廓。


  滄涴在臨淵詢問的目光里再仰了一分,唇輕觸上臨淵的唇,眉眼含笑道:「獎勵夫君心靈手巧的。」


  清晨的暖陽微涼,卷了絲絲縷縷朝露的味道,穿透窗牖映在她含笑的眉眼間。似乎是她眼中的笑意太過浸甜,臨淵竟是在她淺淺的笑意中難得的恍神了片刻。


  少頃,他收斂了眼中的怔然:「走吧。」


  「好。」滄涴點點頭,自發地抓住了臨淵垂在寬袖之中的手。


  手陡然被一隻柔軟溫熱的小手握住,臨淵垂眸看向滄涴,滄涴唇角的笑越發揚起,像是甜的蜜散在香爐里,繚繚升起的霧色中飄散著浸甜的滋味。


  臨淵深深看了滄涴一眼,見她半分沒有退縮的意思,良久,他緩緩反握緊了滄涴的手,墨色眼眸中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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