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絕色謀士

  臨淵淡然地收回手,站起身:「你夢靨了,再睡些時辰,一會兒醒來若是閑來無事,便去御花園走走,近來御花園的花開得很是不錯,莫要總是悶在東宮,但切記暫時別再出宮了,那日的刺客還未被捕。」


  滄涴應下,見臨淵一身朝服,疑惑地問道:「夫君如何回來了?」


  往常這個時辰,臨淵下了朝都是直接去政事堂,並不會回東宮。


  臨淵道:「今日不去政事堂。」


  滄涴微愕:「今日休沐?」


  便是休沐日,她也未曾看見臨淵這般早回東宮過,更何況今日其實並非休沐。


  臨淵緩聲道:「我片刻后要去御書房,應當比往常晚些才會回來。」


  滄涴小心翼翼地掀開被角下榻:「既是如此,夫君早些去罷,別讓父皇久等。」


  臨淵深深看了滄涴一眼,見她鎮定自若地站在那裡,沒有半分慌亂的模樣,他斂下眼底的神色,神色不明地應道:「好,你且好好休息。」


  滄涴看見臨淵的身影消失在寢殿之中,立刻折身回了床榻之上,掀開了被褥。


  驟起的白光湧進眼中,臨淮微眯了眯眼,在滄涴的摻扶下坐起身,鼻息間卻似乎依舊縈繞著那股幽幽的蘭香。


  滄涴看見臨淮白皙臉側泛起的微微緋紅,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臉上的胭脂淺了些,應當補妝了。」


  臨淮方才本來是要離開,卻被她強行拖來了床榻之上。


  臨淮臉上的緋紅一透氣,迅速淡了下去,他臉上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也沒惱怒滄涴的打趣,更似乎沒聽見方才臨淵對滄涴說的話,只淡淡道:「我該回去了。」


  滄涴湊近臨淮,隨著她動作垂落而下的發梢掃過臨淮修長的手,柔聲提醒道:「殿下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呢。」


  臨淮後仰一分,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色淡如水的眼眸里泛不起絲毫波瀾:「臨淵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他會照顧好你。」見滄涴似乎並不甘心,他微頓了語氣,又道,「我視你如妹妹,又怎會沒有感情?」


  他的語氣包容寬和,卻又涇渭分明,像是一位包容孩子無理取鬧的長者。


  滄涴最喜歡的便是親自打破臨淮長者的面具,她又靠近一分:「可他不是你。」她抓住他的手臂,目光不錯開一分,固執地問道:「殿下,我一開始錯了,可是連一次糾正的機會都沒有嗎?」


  她的目光純稚而又執拗,像是要糖果吃的孩子,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良久,臨淮輕嘆一聲:「至少那個人不該是我。」


  滄涴逼視進臨淮眼中:「殿下嫌棄涴兒是二嫁之身?」


  大燕雖是沒有律法明確規定女子不能再嫁,但無論是高門子弟還是販夫走卒都從不娶二嫁之妻,甚至認為女子再嫁是不守婦道,便是娶回來,將來也會紅杏出牆,是為淫.婦。


  臨淮的目光不著痕迹地從滄涴微紅的唇瓣上掠過,方才臨淵的話他都聽見了。聽見滄涴似嘲似諷的話,他微蹙眉解釋道:「我從不認為女子不能再嫁。」


  他從不認為女子便該忍氣吞聲的活一世。同樣生而為人,男子既然可以再娶,女子自然也應當可以再嫁。


  「那為何殿下始終不肯接受我?」滄涴反問道,「我不信殿下就真的一點點都不愛我。」


  臨淮沉默須臾,竟沒反駁滄涴的話,而是扶住她的雙肩,端正了她的身子:「我拖著這樣一副殘破的身軀,不知何時便會撒手人寰,又如何能累及你。」


  滄涴立刻道:「若是我說我不在意呢?」


  臨淮微微蹙眉。


  「我心悅的是殿下,殿下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也許殿下會覺得自己身體有恙,不想拖累於我,更害怕接受了我,往後自己有個萬一,我就再也沒了倚靠。可殿下有沒有想過,若是一切假設前提都不存在了,殿下也許就不是殿下了呢。」滄涴望著臨淮,眼裡是毫無保留的依戀信任,她輕輕笑著道,「無論殿下是生是死,涴兒都願意追隨。」


  她就那般抬頭深深地望著他,光影橫斜,交錯在她眼眸之中,映亮了她淺色的瞳色,她眼裡滿是眷戀愛慕,不是一貫的孺慕。


  臨淮忽然意識到,他當年救回來的女孩,是真的長大了。他垂眸,第一次認真地審視面前的少女。曾經,他雖是覺得虧欠於她,也願意為此而縱容於她,可她在他心中也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他雖從不曾忘記過父親的囑咐:莫失赤子之心,莫行結怨之事。他自問能尊重眾生,善待眾生,也知曉滅了南宮一族的人是文桓帝,該為之陪葬的是文桓帝,他不會因此牽連他人,更不會因此滅了皇族。


  南宮一族效忠大燕,曾經是,往後也是。


  但也僅限於此。


  他終究不是聖人,歷經煉獄猶能心存赤誠,他可以不入魔,卻也無法再心生波瀾。


  可他一手養大的女孩卻在渴求他早已遺忘多年的情緒起伏。


  良久,他掩下眼中的神色,嘆息道:「你心中所系,不過是執念。」


  滄涴道:「殿下若是真的想絕了我的念頭,不若就此答應我。」


  臨淮眸中的霧色聚攏,似乎在等著滄涴開口。


  滄涴迎著臨淮的目光微微一笑,緩緩道:「執念之所以稱之為執念,是因為未曾得到,也就不可能真正放下。既然殿下始終覺得涴兒對你不過是執念,為何不直接下手了斷了我的執念?」


  臨淮微眯起眼,看向滄涴的目光中審視意味更濃,她卻恍若未覺,僅是笑著望向他,似乎在等著他答應。


  「涴兒。」臨淮輕聲喚道。


  「嗯?」


  臨淮看著滄涴,鄭重道:「我相信你的心意,可是你的人生還很長,不該在我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更不該生出隨我而去的念頭。」


  滄涴從善如流:「那我不輕生,若是殿下真的去了,我便開心地活下去,等老了再去找你,下輩子繼續做夫妻。」她歪著頭思考了一瞬,握住臨淮的手臂,擔憂地道,「殿下可不許先投胎。」


  臨淮不著痕迹地掙脫開滄涴,抬手輕撫在她尚且稚嫩的臉龐上:「嫁給我,承受的也許遠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不知何時便會死去,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能陪你多少年?一年?兩年?不可能超過四年,可四年後你還年輕。我死之後,往後餘生該由誰來陪你?你現在捨棄一切去賭一場虛無的愛情,我在時尚且可以庇護你,可我死後又有誰來為你擋那些風言風語?」


  「我從未歧視女子,可世事如此,我能儘力為你改變它,可是卻不一定能夠走到那一步,我能給你的太少。」


  「一年,一年為期,我給你一年的時間思考,我希望你能將我說的一切考慮清楚,若是你一年後還是執意想嫁給我。」他看著她滿含期待的眼眸,少頃,為她捋順鬢角的發,承諾道,「我便娶你。」


  他低下.身子,抱住她:「可好?」


  「好。」滄涴回抱住臨淮,固執地重複道,「已經十多年了,我從未後悔過,如今再等一年,我的答案依舊不會改變,殿下便做好迎娶我的準備。」


  她知道臨淮打的什麼主意,無非是一年後他已經可能不在人世了,但他肯正視她,已經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她不貪心,一點一點來。


  臨淮溫和地順著滄涴柔順的發,眼底第一次真真正正柔和了下來。


  ……


  送走臨淮,滄涴在半開半合的窗欞側站了須臾,直到看見臨淵擋住了臨淮,方折身回床榻上睡覺。


  臨淵方才起了疑,卻沒當場拆穿她,是給她尊重。他會等在寢殿外,她並不感到奇怪,甚至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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