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絕色謀士
臨淮解開自己身上的外袍,細緻地為懷中人披上,遲疑片刻,還是抬手隔空輕扶在她腰際。
又一陣風卷過,滄涴越發往臨淮懷裡靠去。她的發微微擦過他的下顎,從他的唇角滑過。
臨淮的身子微微僵硬,見懷裡的人並未醒來,眉心卻是微微蹙起,似乎睡得並不安穩,他抬手撫平她眉心的褶皺,那雙玄如墨夜的眼眸里,霧色漸漸散去。
往後他已是無法再庇護她,她該有她的歸宿,等他了卻一切,他這太短又太長的一生也該結束了,不會再拖累她。
放心頭血對她雖不致命,但卻於她的身體有損。這世上從未有既得利益卻無需付出代價之事,向來是等價交換,延長他的壽元,則以縮短她的壽命為代價。
若非想為南宮一族平反,他早該在第一次胭脂雪毒發時就安心離去,也不必牽連上年幼的她。
只是她不該在這時靠近他。
季輕穿過月門便看見臨淮與乖順依偎在他懷裡的滄涴,他略微一驚,頃刻間明白了心裡那股不願滄涴為太子妃的古怪是為何。
滄姑娘更配主子。
主子向來寡情冷心,不喜旁人靠近,卻能容得下滄姑娘的親近。便如今日,他從未見過有女子能靠近主子,更何況這般親密睡在主子懷裡,若是主子不願,他不信滄姑娘能近得了主子的身。
而滄姑娘雖是看著溫婉端莊,與人來往沒有分毫架子,可她自幼在主子身邊長大,骨子裡也是冷情到極致,也只親近主子。
兩人之間完全容不下旁人。
季輕在臨淮看過來的瞬間,沉在那雙冰冷到似風雪刮過的墨眸里,下意識地就說出了所思所想:「主子,滄姑娘該是您的王妃。」
世間沒有女子比滄姑娘更配得上主子,亦沒人比主子更適合滄姑娘。
臨淮手中的書又被吹過一頁,他動作輕緩地捲起了書,見滄涴還在熟睡,抬手輕捂住她的耳朵,沉聲道:「季輕,你該懂得分寸。」
一向溫潤的聲音里暗含警告。
「主子——」
滄涴的頭微微往臨淮懷裡蹭了蹭。
臨淮察覺到了,厲聲道:「退下。」
……
滄涴醒來已是午時,她不是在臨淮懷裡醒來,而是在禪房內的床榻之上。
她正欲翻身下榻去尋臨淮,手撐甫一在床榻上,卻感覺到了掌心微硬的觸感。她抓起掌心之物。
是一張紙條。
滄涴一目十行地看完,輕笑。臨淮竟然為了躲避她,提早啟程了。她又按了按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看來臨淮是自己動手取了血。
如此,她也不再憂心。只要臨淮暫時死不了就好,至於攻略,放放也不遲,畢竟還有另外兩個被攻略對象。便是臨淮離開,她也不會無趣。
思及此,滄涴不再逗留,簡單地拾掇了一下便準備離開隆山寺。但她並沒有立刻回東宮,倒不是她貪戀宮外的景色,她只是訝異,這才四月底,並不是中元節,為何會有人抬著佛像貢品出寺遊行,伎樂百戲幡花傘隨行,素日里冷清寂寥的山道,今日熱鬧非凡。
佛教自前朝傳入中原,及至大燕,更是被御封為國教,地位不可謂不高。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節更是被大燕所看重。七月十五子時正中,僧人抬佛像出隆山寺,繞京都一周,意寓佛拂眾生,及至午時,帝王攜百官親往隆山寺,舉國歡慶至夜幕將臨。
滄涴正欲放下墨色的幕籬,眼前驟然閃過的銀光卻是讓她抬起的手頓了頓。她半撩開幕籬,目光從興奮的人們臉龐上掠過,沒有一絲異樣。
那麼……
只剩下目不斜視,抬著佛像行走的僧人與伎樂人。
滄涴不欲惹事,足尖一點便要離開,然而在目光觸及人群后的臨祈時卻忽然改了注意。
臨祈在滄涴離開之後本是繞回自己在東宮的寢殿,欲要歇息,但是才闔上眼,漆黑一片的眼幕中卻彷彿又浮現出麗妃猙獰的面孔。
睡不著,他索性出來透透氣,今日又恰好是隆山寺一月一度的送佛日。他不信佛,倘若佛真能拂佑眾生,母妃也不會落得那樣一個凄慘的下場,只因為麗妃的栽贓陷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便定了她私通的罪名。
但不信佛,並不代表他不喜歡送佛日。撇去嘈雜不談,這一日窺見的眾生百態,往往最有趣。心懷貪痴的世人虔誠地跪拜神佛,即便明知曉不過是虛妄。
臨祈遙遙地立於眾人之後,漠視地看著世人在佛像抬過時虔誠地俯首在地,然而倏然闖進視線的墨色身影卻令他微微一怔。
熟悉的幽香襲來,隨之捲來的是低柔的聲音:「走。」
臨祈來不及反應便被滄涴抓住手臂逆著人群奔走。
藏匿在送佛隊伍中的殺手見滄涴逃走,頓時也顧不得偽裝,紛紛丟下手中的樂器就向兩人逃竄的方向追去。
百姓本是跪拜在地,然而樂器落地的聲音噼里啪啦,他們詫異地抬起眼眸,眼前驟然晃過一陣寒光。百姓頓時似驚鳥般逃散。
人山人海,殺手的步伐被短暫地阻斷。
滄涴握住臨祈的手掠身逆向飛去,紛飛的幕籬飄散在臨祈身上,深深淺淺的幽香瀰漫。
她武功不弱,而且身體百毒不侵。但是今日她就是想拉臨祈下水,讓臨祈以為這群殺手是來刺殺他,如何會暴露實力,又如何會讓臨祈有機會安然下山。所以她在臨祈沒注意到的瞬間,在風裡散了一些化功散。
臨祈最初愣了片刻,等他反應過來,兩人已經越至了後山,他略微一側眸,便看見了身後緊跟著不下百個身手似乎不錯的高大男子。
滄涴驟然停了下來,蹙眉看著面前深不見底的斷崖。
遠處群山起伏,碧色籠罩在乳白的霧沼之中,而他們現在所在的隆山,高高立於群岳之上,雲迷霧罩。斷崖藏匿在一片迷霧之中,深不見底,似乎有陣陣罩風從下往上迴旋,吹得山巔的高大古樹颯颯作響。
後方的殺手在不斷逼近,前方是斷崖。
四面楚歌。
臨祈目光輕輕一掃,迅速做了決定:「你有武功,應當可以自保。記住,抓住機會就從後山跑出去,去找大皇兄。」
不等滄涴點頭,臨祈已經閃身迎上了逼近的殺手。
滄涴眉心的褶皺更深,她本來還在擔心要怎麼完美無缺地讓臨祈敗下陣來,與她一同跌入懸崖,沒想到臨祈竟然會主動保護她。
畢竟殺手雖然不下百個,她又給臨祈下了化功散,但如果她與臨祈一同平分殺手的話,她不可能只殺得掉一兩個人。如此一來,她不敢肯定在化功散起作用之前,全部的殺手是否已經先敗下陣來。
滄涴在臨祈望過來時假意裝模作樣地在尋可以逃出去的時機,眼看著臨祈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從最開始快得只看得見殘影,到現在已經可以完全窺見他的身影。
殺手有劍,而臨祈卻是赤手空拳,又被她下了化功散。不多時,臨祈的衣衫被劃破,手臂與背脊都負了傷。
當突然出現在最後方的黑衣人,拉滿弓箭,射向臨祈時,滄涴突然撲了上去。
臨祈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一抬眸,就對上了立在遙遙立在眾多殺手之後的黑衣人冷厲的眼。
那箭矢猶如長虹破空,穿雲破月而來,凌厲招搖,正對他的心口。然而,周遭都是殺手,他根本無法避開。
下一刻,猛然被軟香擁住,那箭矢刺進了滄涴的背脊,臨祈一愣,他根本沒想到滄涴會為他受了這一箭。就在他愣怔間,閃躲不及,腹部受了一劍,鮮紅的血爭先恐後地從腹部湧出。他的眼神頓時一厲,攔腰摟住滄涴便極速後退,卻聽懷中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的臉頃刻之間濺上了溫熱的血。
後方的黑衣人越聚越多,每個黑衣人手裡都持有弓箭。
臨祈眸色一沉,忽然抱著滄涴縱身躍下了懸崖。
這山崖雖高,但他方才看見不少懸在半壁上的藤蔓與凹凸石塊。
前方的殺手見兩人跳下了懸崖,迅速回頭望去。
「撤。」最後方的黑衣人抬了抬手,沉聲道,「大人的目的只是敲打南宮遇,讓南宮遇知道大人已經發現了他,不是要真的弄死南宮遇的女人。隆山斷崖下是潭水,死不了,頂多受點苦。」
……
臨祈顧不得髒亂與腹部的傷口,一手緊緊抱著滄涴,一手挽著濕滑的藤蔓,順著凹凸不平的斷壁,盡量減緩下墜的速度。
不多時,兩人落在一塊凸出的巨石上。
臨祈鬆開藤蔓,正想問滄涴如何,卻突然感到肩頭一沉,滄涴已經完全靠進了他的懷裡,身子還在止不住地下滑。
幾乎是下意識地,臨祈立刻摟住了滄涴的腰身,把她帶入了懷裡。她的唇角似不經意地擦過他的脖頸,恰是今早被她咬破皮的那處,柔軟的唇瓣擦起一陣陣灼熱。
臨祈的心口又莫名的跳動了一下,漸漸滋生出某種隱秘到難以言喻的欣喜,他有些僵硬地低頭,周圍是繚繞的雲霧,臉色蒼白的她虛虛地籠在霧色里,安靜地依偎在他懷中。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他甚至可以窺見她嫣紅柔軟的唇。
她剛才就那般不管不顧地撲了過來。不怕死嗎?
臨祈突然有些疑惑,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也越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