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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正值春寒料峭之時,又是那間熟悉的宅院。


  還是那株牆根邊的冷杉,玄衣少年雙手抱臂,蹲在屋檐上眯眼盯著院中那個正在練箭的女孩。


  女孩眼上覆著輕紗,已經換下了臃腫繁複的冬裝,一身利落的衣裙,袖口緊束,手裡拿著特製的弓箭,瞄準了前方的靶子。


  只聽得「嗖」一聲。


  短箭離弦,正中紅心。


  女孩得意地將弓箭一丟,撲向了身邊的婢女懷裡,「豆蔻姐姐!你答應我的,只要射中紅心就帶我出去!」


  婢女似乎沒想到她真能中靶,詫異地眨了眨眼,「呃,你只試了一次,萬一是湊巧呢。」


  「豆蔻姐姐!」


  女孩瞪圓了眼,不依不饒地扯她的袖子,「你說話不算話!」


  婢女為難地往屋檐上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麼,低頭和顏悅色地和小姑娘談判,「這樣吧,你試三次,只要成功兩次,姐姐就帶你出去,如何?」


  女孩想也沒想,一口答應了,「好!那我剛剛已經中靶一次,只要再中一次,你不能再耍賴了哦。」


  婢女笑著點頭,待女孩興沖沖轉身拉弓之際,卻是猛地朝少年藏身的屋檐處看了過來,「咳咳——」


  接收到她使的眼色,少年挑了挑眉,微微坐直身,在女孩拉弓放箭那一刻,翻手飛了一片葉出去……


  飛葉準確無誤地擊中箭尖,卻沒用太大力道,只使箭尖偏移了毫釐,剛剛好釘在了靶心之外。


  「!」


  女孩難以置信地放下弓,「怎麼會?!」


  說罷便又從腰間箭筒抽出一支,半眯著眼瞄準靶,咬牙鬆手。


  少年好笑地牽了牽唇角,手下又是一片葉飛了出去。


  於是毫無意外的,箭尖又是離靶心差那麼一點點。


  「你看看……」婢女鬆了口氣,「軟軟乖,咱們繼續練,等練到百發百中了……」


  「不可能!」


  女孩似乎想到了什麼,小臉皺成了一團,「肯定是姐姐你動手腳了!」


  婢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視線不由自主朝屋檐上瞟了一眼。


  憤怒中的女孩很是敏感,沒有錯過婢女心虛的眼神。她忿忿地跺腳叫了起來,「豆蔻姐姐!你果然耍賴動手腳了!」


  少年唇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饒有興緻地托著腮躲在枝葉后看底下跳腳的小姑娘。


  「吱呀——」


  緊閉的院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一群身穿銀甲的侍衛沖了進來,領頭的中年人,面容冷酷,周身都透著肅殺之氣。


  少年眸色一滯。


  婢女似乎認得他們,連忙小跑過來,將女孩護在了自己懷裡,看向來人,「什麼風把慕容大人吹來了?」


  為首那人冷淡地揮了揮手,「皇上有旨,請……她進宮。」


  他抬起手,指向婢女懷裡的女孩。


  少年眉眼瞬間變得凌厲,掌下已亮出一片冷光。


  正蓄勢待發之時,婢女卻朝著他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隨即抱起女孩跟著那些侍衛走出了院子。


  少年動作一頓,將暗器往袖口一收,隨即悄無聲息地飛身跟了上去。
——

  窗外雨聲淅瀝,細密地斜打在房頂階前,濺起一層溟濛白霧。沾著些濕意的清寒,伴著瀝瀝風聲滲進了床前垂下的帷帳……


  謝逐醒來時,雙膝已經僵了,一股錐心刺骨的冷意從腳底湧起,緩慢卻折磨地蔓延全身。


  「……」


  他蹙了蹙眉,手撐著床沿艱難地坐起身,額上沁出些冷汗。


  老毛病又犯了,自他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後,每到下雨天,全身的筋脈便像斷裂一般疼得厲害。


  明岩的聲音從帷帳外傳來,「公子,你醒了!」


  聽著似乎有什麼急事。


  謝逐定了定神,伸手撩開帷帳,「……什麼事?」


  「宮中來人傳旨,皇上宣公子你進宮。」


  謝逐抬眼,眸底掠過一絲異樣。


  = = =

  宮裡宮外消息傳得快,女帝召謝逐進宮的旨意剛到謝府,朝野上下,乃至民間茶肆,便都知曉了這個消息。


  聽說昨日女帝還病得不輕,就連鳳閣去了人,也都勸她暫且放下政事再靜養幾天。沒想到今日,女帝便下旨傳召謝逐。


  這便意味著,她病情剛一好轉,便等不及地要見這位晉帝引薦的棟樑之才,之前那些刻意稱病冷落謝逐的流言皆不攻自破。


  得知女帝在鸞台召見謝逐后,眾人的心思各異。


  以楊謹和為首的顧命大臣都暗地裡鬆了口氣,女帝要真動了重用謝逐的心思,應當會在含章殿或是御書房召見,可偏偏是鸞台。想來謝逐在她眼裡,可做近臣而非權臣,和方以唯、周青岸之輩也並無太大差別。


  而看熱鬧的盛京百姓自然不會想到這些,令他們興奮的無非是鸞台又要再添一位顏官。且聽說這位謝公子生得極為俊朗,在長公主曲水宴上第一次露面便令京中勛貴驚為天人,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能壓過如今風頭最盛的周青岸。尤其是《鸞台秘史》那些話本的忠實讀者,哪怕還沒有讀到女帝和謝逐的什麼秘聞,私底下卻已經默默在謝逐身上壓了一股。


  鸞台東殿。


  謝逐一身玄青錦袍,腰間綴著白玉琅環,他攏袖立在殿外等候傳召,低頭看著從屋檐墜落的雨水在階下濺起水花。


  「謝先生,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正在裡面,你可能還要在這稍等片刻……」


  薛顯掩上殿門,走到謝逐跟前垂了眼說道。


  「好。」


  謝逐頷首,不動聲色地緩步走到殿側。


  薛祿眼尖心細,沒有忽視他腳下的那一丁點滯緩,不由走遠了些湊到薛顯身邊,小聲提醒,「師父,這謝先生腿腳是不是不便啊?」


  聞言,薛顯也仔細往謝逐那裡打量了一眼,遲疑了一瞬,卻還是皺眉轉回了頭,「陛下讓他候著,難不成我還要給他搬張凳子坐著等?」


  薛顯待人向來客氣且無微不至,薛祿覺得他今天這樣似乎有些反常,朝殿內瞟了一眼,薛祿不死心地開口,「可師父……這謝先生與那位長得有些相似,若讓他不好過,陛下怕是……」


  「閉嘴。」


  薛顯沉下臉低斥了一聲。


  不提謝逐這相貌像誰也就算了,一提起這茬,他心裡就更不是個滋味。別說搬張凳子了,他恨不得遷怒謝逐,讓他站到階下淋雨去。


  殿內。


  賀緲看向案前立著的陸珏,見他如以往一般,身穿蟒袍頭戴描金帽,眼下卻隱隱透著烏青,她不免有些詫異,「出了什麼事?」


  她一大早原本召見了謝逐,沒想到謝逐人還未進宮,半路卻是殺出了個陸珏,稱有要事稟報,一定要立刻覲見,讓她不得不把謝逐晾在了殿外。


  陸珏抬眼看她,啟唇道,「陛下昨夜命臣去查謝逐幼時發生了什麼意外,臣連夜查出了一件,因此趕來回稟。」


  這麼快……


  賀緲第一次對陸珏的辦事效率有了新的認知,「你說。」


  陸珏將收集好的情報呈給站在一旁的玉歌,「謝逐在十三歲時隨父母外出經商,途中遭遇劫匪,可能是雙方交手時受了重傷。回玉滄時,謝逐只剩下一口氣。謝家對外稱他生了重病。此後他落下了病根,每逢陰雨天都會有折骨斷筋之痛……」


  「等等……」賀緲微微一愣,連忙抬手打斷了他,「折骨斷筋之痛?」


  陸珏不明所以地停下,「是。」


  賀緲突然想起了,第一天在謝宅撞見謝逐時,他抓著自己的手壓根沒用上什麼氣力,且被甩開后還轉了轉手腕。


  正想著,殿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卻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薛顯!」


  賀緲突然揚聲喚道。


  守在殿外的薛顯打了個激靈,趕緊推開殿門疾步走了進來,「陛下?」


  賀緲朝殿外看了一眼,「謝逐是不是來了?」


  「是……謝先生正在殿外候著,要傳他進來嗎?」


  賀緲皺眉,想了想,「帶他去暖閣等。」


  此話一出,殿內的氛圍驟然變得詭異起來。


  薛顯的笑容一僵,陸珏訝異地抬起頭,而玉歌則是恨恨地咬牙,硬是把自己手心都摳出了印子。


  賀緲渾然不覺,還抬手點了點旁邊的坐凳,補充道,「讓他坐著等。」


  見薛顯還杵在那一動不動,她歪了歪頭,「還愣著做什麼?快去!」


  「…………是。」


  薛顯面色複雜地應了一聲,躬身退出了殿外。


  薛祿迎了上來,「師父?陛下說什麼了?」


  薛顯甩起拂塵揮開他,走到立在一旁的謝逐跟前,強行壓下心頭的忿然,開口說,「謝先生,陛下請您去暖閣候著。」


  解決完殿外等著的謝逐后,賀緲的視線重新回到了陸珏身上,「你剛剛說……斷筋折骨?繼續。」


  陸珏低眉斂目,忍不住苦笑。


  這……連夜搜集的情報,還有繼續說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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