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聽殿內的人如此說,薛祿一愣。難道是陛下回來了?
他雖是一頭霧水,但卻還是乖乖側身讓出了路。
楊謹和哼了一聲,理了理衣擺大步流星地進了殿內。
幾人繞過屏風,便見殿內緊閉著門窗,光線昏暗。靠牆的軟榻上,女帝半卧著,一身素色衣裙,外披著一件綉著金絲團窠花紋的披風。許是在病中的緣故,她並未簪發,任由長發披散在肩頭,眼上系著薄薄一層輕紗。
女帝素來不喜旁人瞧見她的異瞳,從前沒有明眸遮掩時,便常以輕紗覆眼,所以鳳閣這些朝臣也並不覺得稀奇。而因軟榻靠著牆邊,他們也並不能將女帝面容看得太真切。
離榻幾步開外,寧翊捧著手裡的精巧木盒站在那,連個正眼也沒給楊謹和,「楊大人,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啊這麼急著見陛下?」
「參見陛下。」
見女帝的確是一副病懨懨還未痊癒的模樣,楊謹和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垂首行禮,「近日晉顏邊境的私市中又出現了不少大晉的絲綢、藥材,晉顏並未通商,百姓私下貿易違反了禁令,方侍郎已上了摺子,卻遲遲未得陛下批複。此事雖小,卻易釀成大禍,不可輕視……」
「咳咳,原來是此事。」
女帝輕咳了幾聲,嗓音低啞。
寧翊不滿地轉身看向楊謹和,「諸位大人,陛下如今尚在病中,需要靜養,這天大的事怕是也得先放一放吧?」
聞言,女帝配合似的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有些虛弱得抬了抬手,「不……可,朝政要緊,咳咳……」
見狀,楊謹和幾人面面相覷,卻不好繼續往下說,只能紛紛改口勸女帝好生養病,再宣太醫來看看。
寧翊斜了他們一眼,陰陽怪氣地諷刺,「也不必勞煩太醫來跑一趟了,只要諸位大人別總拿什麼政事前來叨擾,陛下還能好得快些。」
「你……」
楊謹和氣得吹鬍子瞪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被女帝的低斥聲給打斷了,「住口。」
女帝的話是對寧翊說的,「不得放肆。」
楊謹和只得將這口氣咽了下去,說了聲讓陛下注意身子,便同其他人一起躬身告退了。薛祿終於鬆了口氣,將信將疑地朝軟榻上的女帝看了一眼,趕緊轉身送楊謹和他們出去了。
寧翊往屏風外探了探身,直到確認那些鳳閣老臣都退出了臨水殿,才瞬間變了臉,一個箭步走到了軟榻前,沒好氣地垂眼瞪人,「人都走了還裝什麼裝!」
「女帝」精疲力盡地翻了個身,徹底仰躺在了榻上,抬手摘下覆在眼上的輕紗,面容也從陰影中顯露出來,是方以唯。
方以唯額上沁著些汗,鬢邊散落的髮絲都被微微沾濕了,她盯著頭頂的樑柱,長長地舒了口氣。
寧翊不屑一顧,「瞧你這個膽子……」
方以唯懶得和他爭辯。
他一個宣平侯世子,和皇帝還是表親,自然沒人敢輕易動他。而她現在,幾乎是這些鳳閣大臣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假扮女帝「助紂為虐」,還不得摘了她的腦袋?
方以唯張了張口,還沒發出聲,眉頭卻擰成了一團,她又重重地咳了幾聲,嗓音比方才還要嘶啞,「水……」
還敢使喚他?!
寧翊瞪了瞪眼,然而見她實在咳得厲害,還是哼了一聲,轉身給她倒了盞涼茶,「你剛剛到底吃了什麼?怎麼才片刻功夫,聲音就成這樣了?」
方以唯猛地灌了幾口涼茶,稍微潤了潤喉,才皺著眉開了口,「是從民間大夫那討來的藥粉,一劑就能葯倒嗓子。」
「……你可真夠狠的。」
寧翊撇了撇嘴,別開眼,「什麼葯如此厲害,你這嗓子還能好的了嗎。」
方以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在關心我?」
寧翊登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立刻驚得炸了毛,「我不過就隨口一句,怎麼就關心你了?!你,你怎麼如此自作多情!」
「誰自作多情?」
殿內冷不丁多出第三人的聲音。
寧翊和方以唯齊刷刷扭頭,朝窗邊看了過去,只見他們的女帝陛下不知何時進了殿,身後跟著薛顯和玉歌,三人皆是表情詭異地盯著他倆,似乎是難以相信這兩人竟還能如此和諧的在同一個屋檐下共處。
「陛下您回來了!」
方以唯驚喜地站起身,隨手將茶盞往寧翊手裡一塞,幾步衝到了賀緲跟前。
寧翊瞪著手裡的茶盞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賀緲嗯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方以唯的胳膊,「回了趟寢殿,耽擱了。剛剛來的時候看見楊謹和他們從這出去,沒讓他們看出什麼吧?」
「應當沒有,」方以唯點了點頭,隨即轉頭看向寧翊,「還要多謝世子相助。」
寧翊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若不是我,那些老頭能這麼快離開嗎?」
「這麼說,連朕都要感謝你?」
賀緲挑了眉看他,「好端端的,你來這做什麼?來找朕的茬?」
「臣,臣哪兒敢啊……」寧翊絲毫不懼,只腆著臉笑,「再說臣不來,就憑方以唯,她能應付得了今天這場面嗎?」
賀緲扯著嘴角似笑非笑,「別在這兒跟朕嬉皮笑臉,要不是你闖到這臨水殿來,楊謹和會跟來嗎?」
寧翊噎了噎,只好獻寶似的把自己那木盒舉了起來,「陛下,臣今日可是來給您送……」
「東西放下,人滾吧。」
賀緲斂了面上的笑容,朝玉歌揮手。玉歌憋了笑,緩步上前接過木盒,側身對寧翊道,「世子爺,請吧。」
將寧翊打發走後,賀緲才走到殿內的書案后坐下,雖這幾日一直有書信往來,但方以唯還是將這幾日朝中宮中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個遍。賀緲一邊拿起薛顯從鸞台搬來的奏摺翻閱,一邊聽方以唯簡短的總結,偶爾還會問她有何看法。
「這幾日最要緊的一事,便是楊大人今日來提及的,晉顏邊關的私市一事。私下販賣大晉貨物的行商,官府懲治了不少,卻還是未能斬草除根。」
「官市不開,私市不止,」賀緲看向手邊寧翊送來的精緻木盒,伸手打開盒蓋,將裡面幾本書拿了出來,「什麼時候朕想看大晉的話本,不用偷偷摸摸找寧翊就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與大晉通商?」
賀緲笑了笑,「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君臣二人直到殿外暗了天色才處理了一小半案上堆積的奏摺,賀緲見天色不早,便擱下筆休息了。
趁著她休息的空當,方以唯終於有機會問賀緲的微服私訪都有何收穫,她著實好奇得很。
「陛下這幾日在謝宅可還好?」
賀緲正將筆擱回筆架,聽她這麼一問,不由又想起今日離開謝宅時的情景,動作微微頓了頓。
「挺好的。」
方以唯嗯了一聲,「想來也是,謝逐連長公主殿下的曲水宴都帶上了陛下,定是對陛下十分信任。」
信任……
賀緲若有所思,抿了抿唇,「信任倒也不算……他似乎也沒有什麼不能示於人前的心思。」
方以唯鬆了口氣,「如此說來,謝逐是個可以為陛下所用的人才?」
賀緲唔了聲,抬眼看向她,「曲水宴上見了一面,你對他有何印象?」
「謝逐此人,氣度非凡溫和有禮,」方以唯遲疑了一會,「看著像是君子,不過卻也心思深沉,難以猜測……」
賀緲沉默了片刻,「那日去了趟廣福寺,謝逐遇上一相士。朕似乎聽到,他來大顏是為了尋人。」
「尋,尋什麼人?」
方以唯一愣。
賀緲搖了搖頭,眉眼間有些恍惚。
「對了,」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眸底恢復了清明,「派去玉滄的人可有傳信回來?」
「傳過一次,微臣看過後交由薛公公收在鸞台了。謝逐生在商賈之家,謝家經營茶葉生意,在玉滄是有名的富戶大家。謝逐是家中長子,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已經快要及笄了,另一個還小隻有七歲。」
方以唯回憶起出信上有關謝逐的底細,重新複述了一遍,「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謝家的宅院和商戶都已安插了人手,但凡有什麼異動,都會傳信回京。」
想起廣福寺一行,賀緲問道,「可有提到謝逐幼時發生過什麼意外?」
「不曾……」方以唯仔細回想了一下,「陛下問這個做什麼?」
賀緲蹙眉,從書案後走到她身邊,不解地喃喃,「謝逐這樣的人,竟不能踏足寺院,你覺得正常嗎?」
方以唯有些詫異,「謝逐看上去似乎不是那種人。」
「所以,要查……」
賀緲垂眼,「朕要知道,謝逐當年發生過什麼,或許能順藤摸瓜,查出他入顏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