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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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太監忙回身, 不知他還有何旨意,卻聽正嘉道:「記著是請, 請她來。」
「是,萬歲爺, 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著應了,才出了養心殿, 旁邊田豐湊過來問道:「皇上讓你幹什麼去?」
「這個你可管不著。」郝益白他一眼, 他跟田豐向來不對付,所以也懶怠理會。
田豐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宮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機深,便問:「你怎麼知道?」
田豐得意道:「我當然知道, 先前和玉道長在寧康宮把麗嬪娘娘斥責了一頓, 皇上想必是要過問這件事。」
郝益這才冷笑:「我看未必。」
於是不理田豐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宮去了。
郝益來至放鹿宮,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宮內掌事的大太監, 忙來迎著:「公公親臨, 可是有要事?」
郝益問道:「正是呢, 是傳皇上旨意, 請和玉道長去甘泉宮。道長在哪裡, 快請她出來吧。」
管事弟子遲疑:「這……」
郝益道:「怎麼了?難道道長不在?」
管事弟子才說道:「雖然是在,可小師姑如今正在製藥,她製藥的時候是不許別人打擾的。」
郝益忙道:「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別人呢?快去告訴。」
管事弟子見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來, 這丹房是臨時用放鹿宮的一處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邊就是儲存藥材的倉庫。
這會兒已經正午,日色極好,從丹房中隱約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葯香氣,郝太監不由深深呼吸了幾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氣兒。
管事弟子走到門口,輕輕敲了兩下:「小師姑,是皇上身邊的郝公公來傳旨,皇上想召見小師姑。」
「是請。」郝益在旁邊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請』小師姑過去。」
半晌,裡頭才傳出薛翃波瀾不驚的聲音:「這一爐葯才送入,我要親自看著。」
管事弟子回頭看向郝益,郝太監著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長,這葯雖然要緊,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違拗不得的啊,您別為難奴婢們啦。且快請出來,跟奴婢去面見皇上吧?」
又過片刻,裡頭毫無動靜,郝益是最忠心於正嘉的,幾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門,可想到正嘉那個「請」字,既然如此有禮,人家不肯答應,似乎也不好用強。
正在遲疑,門縫裡突然有一張紙遞了出來,管事弟子忙雙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過來瞧了眼,卻見上頭只寫著一個字,卻跟今日的事風馬牛不相及,頓時也懵懂了。
屋內薛翃淡淡說道:「勞煩公公將此物轉交皇上。」
郝益捧著那張紙:「這是何意?」
「你們不懂不打緊,皇上會懂的。」裡頭的聲音仍是一片寧靜。
郝益猶豫了會兒,有所得終究比一碗單純的閉門羹要好些。於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便拿了那紙回甘泉宮。
田豐仍在門口等著,見他獨自一人悻悻而歸,很是震驚:「和玉呢?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
郝益因沒有完成差事心裡忐忑,便沒好氣兒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著那張紙進內去了。
郝益到了養心殿內,跪在地上,說了和玉正在製藥煉丹之事。
正嘉臉色淡淡地莫測高深,不見喜憂。郝益最怕主子是這幅表情,因為你永遠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還是風和日麗。
郝益咽了口唾沫:「這是和玉道長命奴婢呈給皇上的。」說著把那張紙高高舉起。
正嘉將那張紙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個「林」字,字跡清逸雋秀,未見其人,先見這一筆字,已經知道是個難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著那個「林」,片刻又問道:「她可說別的了?」
郝益揪著心忙道:「奴婢看見這個字,很不懂,就問和玉道長是什麼意思,和玉道長說,『你們不懂不打緊,皇上會懂的』。」
正嘉濃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閃爍,走到桌邊把那字紙放下,又端詳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鐘時候,正嘉突然靈機一動,竟失聲笑道:「好個冰雪聰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動也不敢動,突然聽了這句,語聲親昵,且笑聲朗朗歡快,顯然皇帝是很開心的,那顆懸著的心直到現在才算放下。
正嘉脫口一句,也自覺對「仙長」似乎太狎昵了,於是咳嗽了聲,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張真人的親傳弟子,這份心思七竅玲瓏,真真難得。」
郝益大著膽子問道:「皇上……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奴婢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嗎?」
正嘉道:「和玉說朕會懂,朕當然不會辜負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許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說完,便提筆在旁邊一張空白紙上緩緩地寫下一行字。
「你過來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見寫得是:不到黃昏夢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無所知。正嘉的心情極好,笑著啐道:「你這蠢笨東西,要是你師父在這裡,必然就會懂……」說了這句,卻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點著那行字道:「看清楚,黃昏為『夕『,林夕為『夢』,沒有了黃昏,就是夢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卻又道:「主子,不知這句話是何意?」
正嘉皇帝說道:「你先前說了和玉在煉丹,她的丹藥,必然還要耗費半天時間,直到黃昏時候才能出爐,也只有在那時候她才能得閑跟朕相見,明白嗎?」
郝益忙跪在地上,滿心歡悅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聖明。」又道:「看樣子還是和玉道長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說我們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這個中天機呢。」
正嘉因為看破字謎的機關,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發覺著這小、咳,道長難能可貴,能出字謎不算太難,難的是她敢對朕出這字謎,更難的是她竟篤信朕會猜出來,好極了,這樣蘭心蕙質七竅玲瓏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
這日,郝太監盯著放鹿宮,果然,就在黃昏戍時將至的時候,丹房的門才緩緩打開。
綠雲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時,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個匣子遞給綠雲道:「這裡頭是新煉製的保命丹六顆,你拿去交給……」
這句話未曾說完,卻又道:「罷了,我親自送去寧康宮。」
郝益在旁等著,見狀忙道:「道長,您給皇上的字謎皇上已經解出來了,可是這時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誤。」
薛翃道:「我是要去寧康宮再看寶鸞公主的病情,看過之後,還須沐浴更衣,再見皇上。想必皇上為人父,必會體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擔心,皇上會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也許是因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見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寧康宮,先前在丹房內大半天,耗神耗力,本來需要好生休息,但因為記掛著寶鸞的病,所以要親自把葯送過來,讓她早點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養生息。
早上到寧康宮,宮內是一副古舊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來,卻儼然已經有些改頭換面了。
各色陳設煥然一新,寶鸞公主的被褥等都換了新的,而且寢殿內居然還生了炭爐。
就連先前給薛翃斥責的那老嬤嬤也消失不見,換了兩個看著有些謹慎老成的。
薛翃並不覺有什麼寬慰,這樣的變化,更加證明了先前麗嬪是故意怠慢寶鸞,放縱下人,而她一個妃嬪,若無靠山,當然不敢如此放肆。
寶鸞已經睡下了,側身向內躺著,薛翃不忍將這孩子喚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會兒。
那伺候的嬤嬤因見識過她的厲害,又給麗嬪叮囑過,不敢怠慢,陪著笑說道:「公主先前服了湯藥,精神好多了,仙長不必過於憂慮。」
薛翃猶豫了會兒,看看旁邊捧著匣子的綠雲,突然說道:「綠雲。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這裡幫著他們照看公主。」
綠雲愕然片刻,終於道:「是。」
其他寧康宮的嬤嬤跟宮女們也同樣心中驚愕,卻都不敢出聲。
薛翃從匣子里取了兩顆丸藥交給綠云:「等公主醒了,讓她服一丸,期間斷不可缺了人在跟前,兩刻鐘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這一顆,等明兒我來看過了后再用。」
綠雲答應了。薛翃漠然環顧周圍:「你們也都仔細,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無上功德。」
眾奴婢紛紛應聲。
薛翃吩咐完畢,實在勞累,便又交代了綠雲幾句,便帶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將到殿門的時候,麗嬪一行人從外而入,迎面見了,麗嬪笑道:「和玉仙長果然是盡心儘力,我以為你要明日才得過來呢。」
薛翃回頭,只默默地打了個稽首。
麗嬪身邊卻還有一位年輕的宮妃,正是李昭儀。
這是三年中升上來的新人,薛翃竟不認得。
麗嬪道:「白日得了仙長的點化,本宮細細把寧康宮查了一遍,果然發現有些不盡心的地方,於是把他們狠狠斥責了一頓,現在看著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來給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盡到心便好,麗嬪娘娘發了善心,這是好事。」
麗嬪聽出她話帶機鋒,卻仍只說道:「我們雖然有心,卻到底不如仙長聰慧,以後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懶怠跟她多說,邁步出門。
挪下台階,實在累的很,便靠在旁邊的石獅子上暫時歇息。
石頭冰涼,薛翃卻不以為意,雙眸微閉,暗自調息。
直到寧康宮裡傳來麗嬪氣憤的聲音:「她以為自己是誰,敢明目張胆地把人留在這裡了?是要監督本宮嗎?」
薛翃眉頭一皺,緩緩睜開雙眼。
卻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宮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時已至,當中一位丰神俊朗,雖是尊貴的天潢帝裔,卻又有仙風道骨的態度。
「不到黃昏夢未成,如今已是黃昏至。」聲音溫和淡然,卻難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帶著很淺的笑意,目不轉瞬地凝視著靠在石獅子旁邊的那道嬌小而脫俗的身影。
兩人目光相對,見薛翃不回答,江恆又道:「和玉仙長是真人的師妹,又聽說仙長的醫術比真人還要高明,這種修鍊的法門,必然也是極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無聲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讓江指揮使失望了,我不沾這些,不過倘若江指揮使想學,可以跟我師兄請教。」
江恆笑道:「那豈不是沒有趣兒了。」
他這一笑之間,倒是一掃先前的陰柔氣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幾分人畜無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這些不過是假相而已。
說也奇怪,在這裡坐了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難受的不適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動了一下手指,又試著起了起身,果然力氣也恢復了。
她扶著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來:「多謝指揮使大人招待,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江恆道:「不必客套,能為仙長效勞,也是榮幸之至。」
薛翃向著他一點頭,往門口而行。江恆陪著她出門,又道:「俞蓮臣的病,從此可會好嗎?還是說仍舊得勞煩仙長出宮?」
薛翃道:「瘧疾是寒熱之病,病情很容易產生變化,要繼續仔細觀察。我也沒有十分把握,還勞指揮使大人照看,若有變故便入宮告我。」
江恆道:「仙長雖是慈心,不過今兒全稟告皇上的時候,皇上好像並不太喜歡你出宮。以後不知會不會更難准許呢?」
薛翃頓了頓。
江恆仍漫不經心般道:「我方才詢問仙長有關房中術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學過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過這三宮六院,妃嬪雖多,通透的女子卻少的很。」
他的話裡有話。
薛翃抬眸看向江恆。
江恆迎著她的目光:「仙長這樣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是覺著我在胡說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卻只是搖了搖頭。
兩個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見將出了鎮撫司,門口的車馬已經準備妥當,薛翃止步道:「回宮就不必再勞煩指揮使了。」
正有一鎮撫司的統領走來,看著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負責押運俞蓮臣的季驍。
季驍見是薛翃在,便沒靠前,只遠遠地站著。
江恆也瞧見了,便對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暫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個道禮,出門下台階,江恆站在門口遙遙地看著,目送她上了車,才回頭對季驍道:「有什麼事?」
季驍上前道:「先前宋統領來說,發現了俞蓮臣的同黨。」
「消息屬實?」
「宋大哥的人在俞蓮臣行刑當日便盯著他們,那天他們本有些想要動手的意思,怎奈刑車給真人一行攔住,打草驚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們屢屢出現在鎮撫司周圍,宋大哥猜測他們會不會想要鋌而走險,想要劫獄?先前他帶人出去偵查,讓我轉告指揮使大人。」
江恆沉吟片刻,道:「他們要是狗急跳牆到這種地步,那可真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了。別去驚動,等他們行事的時候,再一網打盡。」
原來俞蓮臣自打被緝拿后,他也有些黨羽,陸陸續續進京試圖營救。
鎮撫司自然知曉,之前押送俞蓮臣往刑場的時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預備著。
沒想到給薛翃攔住囚車,那些人極為機警,見勢不對,便四散而去。
乘車往宮內而行的薛翃當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這會兒的皇宮之中,也有一場小小地波濤洶湧。
馬車在宮門處停下,裡頭便有放鹿宮的小太監全子來迎著,道:「仙長您可回來了。」
薛翃見他一臉著急,便道:「怎麼了?」
小全子陪著她往裡而行,一邊說道:「皇後娘娘那邊問了您好幾回了。是康妃娘娘的貓,不知怎麼跑到了寧康宮,吃了您給寶鸞公主的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後面前,說您給公主的葯有毒呢。」
薛翃皺皺眉:「康妃的貓怎麼跑到寧康宮了?」
小全子道:「那隻貓,是皇上賜給娘娘的,娘娘愛逾性命,這六宮之中,任憑它來去自如,還常去御花園裡撈錦鯉,皇上之前養的幾隻鳥都給它咬死了,皇上還沒生氣呢。」
小全子說著,邊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話中的意思。
——說穿了,這隻貓是皇帝所寵愛的御貓,如今竟然給毒死了,看似還是和玉道長給公主的葯出了問題,這裡頭牽扯著御貓跟公主兩件事,豈是等閑?
這六宮之中,皇后雖是梧台宮的那位,但論起最得寵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隻貓恃寵而驕,做了那些個雞飛狗跳的事皇帝還都嬌慣著毫不計較。
小全子不禁有些為薛翃擔心。
當初有薛端妃在的時候,宮內眾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語,那會兒還不知康妃跟庄妃兩位是何許人也,真是後宮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不幾年而已。
薛翃問道:「這位康妃娘娘很受寵嗎?」
小全子悄悄說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師家裡呀,如今除了顏首輔外,皇上最寵信的便是夏太師了。」
薛翃突然記起來,當初皇后殯天,她代理六宮事宜的時候,皇帝曾透過口風,說是要納幾個新人進宮,其中就有太師夏家跟幾位當朝重臣家的女孩兒。
原來如此。
小全子又說:「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歡那隻御貓了,奴婢聽人家說,她哭的眼睛都紅腫了。」
眼見皇后的梧台宮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說,只低著頭,領著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宮的和玉道長到了。」
自有太監入內通稟,不多時,裡頭有人來領著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門口等候。
梧台宮,是這宮內除了雲液宮跟皇帝的甘泉宮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語,薛翃心底浮現的,是個容貌秀美端莊,少言寡語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時記憶最深刻的,是在當初泰液宮出事的時候,她被嚇蒙了,耳畔聽到何雅語的聲音:「太后息怒,這件事也許還有別的內情,不如等皇上醒來再做處理。」
太后呵斥:「你當我不知道嗎,皇帝一心偏寵這狐媚,如果醒來,再給她梨花帶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這個禍患了!」
這些回憶,是不能碰觸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點,就像龍的逆鱗給掀動。
渾身冰涼,痛徹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彷彿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過,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梧台宮的正殿內,她略略抬眸,看見有個人高高在上,臉容里透出幾分熟悉,旁邊還有一位盛裝打扮的妃嬪,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掃過夏英露,見她果然兩隻眼睛通紅,狠狠地瞪著自己。
目光上移,終於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皇后何雅語,神態安詳,目光沉穩里略透出幾分初見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著薛翃。
伺候的太監見薛翃不動,卻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聲,提醒說道:「和玉道長,見了皇後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禮呀?」
薛翃舉手,低頭行了個稽首禮:「貧道見過皇後娘娘,康妃娘娘,兩位娘娘萬安。」
何雅語點了點頭,康妃卻擰眉道:「你好大膽子,見了皇後跟本宮,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後下手,身著石榴紅的靈仙祝壽紋對襟大袖衫,櫻草色雲錦褶裙,領口處是黃金嵌紅寶石的簪扣,這身打扮頗有先聲奪人之勢,且她的髮型也並不是宮內女子的規制,而梳著個隨雲髻,額前綴著金鳳銜珠八寶釵,越發襯得臉色白皙,明艷動人,把旁邊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鮮明,又加上精心地裝扮,越發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寵妃勢頭。
薛翃淡淡道:「貧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禮。」
康妃含著嗔怒,還要發作,何雅語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
夏英露這才想起自己的寵物御貓,一時又哭道:「我可憐的小露,你就給人害死了。」又扭頭對何雅語道,「娘娘,還沒有去告訴皇上嗎?娘娘若不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為這些去胡鬧。」何雅語似乎無奈,語氣並不重,「先問清楚了再說別的。」
於是何雅語看向薛翃:「和玉道長,康妃的貓誤食了你給寶鸞公主準備的藥丸,結果竟給毒死了。你對此有何說法?那藥丸能毒死貓,怎能給人服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也是和顏悅色,並不是質問的口吻。
康妃聽得大為不服,咬牙切齒說道:「娘娘何必對她客氣,她擺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讓我的小露給擋了災,叫我的意思,何必再問什麼,把她拿下,給小露償命就是了!」
何雅語皺了皺眉,咳嗽了聲,卻不說別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語心內詫異,原來對方面無表情,毫無任何驚慌心虛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來人呀!」
「且慢。」薛翃終於開口,她淡聲說道:「請問娘娘,我的藥丸,是給寶鸞公主服用的,還是給貓的?」
何雅語道:「這自然是給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兒吃了一顆,貧道亦叫人守著,至今為止好像都並無不妥吧?」
何雅語看一眼夏英露,點頭。
薛翃道:「這藥丸裡頭原本有薄荷草,貓是喜歡那種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話情有可原,但一併還有硃砂,全蠍等貓不能碰觸之物,所以吞下后才會毒發。」
「你、」夏英露怔住:「你還狡辯!貓都能毒死,何況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體跟禽獸動物有所不同,所以對人有益的東西,對貓狗等來說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貓狗等能吃的東西,人卻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飼養御貓,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康妃愣了楞,她向來深得聖寵,在宮內幾乎都不把皇後放在眼裡,哪裡曾給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個道姑敢質問本宮?你的葯毒死了皇上的御貓,你還敢這樣囂張?」
薛翃渾然不為所動,說道:「藥丸好端端地在寧康宮,並沒有人想餵給御貓。娘娘自己不管束御貓,讓它偷吃毒發,居然還怪到製藥人的頭上?我的葯是有限的,給貓吃了一顆,還要費心再去熬煉,只怕耽誤了給公主治病。卻不知這宮內,是公主的病要緊呢,還是貓的命要緊?」
薛翃不疾不徐地說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給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視,何雅語心中竟掠過一絲奇異的森寒。
而在城門邊上,從大內領旨而出、專門恭迎真人的司禮監太監郝益已經同一干內侍等候多時了,遠遠地看見車駕抵臨,郝益忙整理裝束,喝令眾內侍打起精神,畢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實也是代替皇帝來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體統。
遠遠地看著,龍虎山眾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著太極兩儀。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肅穆清爽,眾人袍袖隨風搖擺之間,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飄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發現了恭候門口的內侍,忙去稟告,陶玄玉卻不為所動,直到郝益親自碎步跑到車駕邊,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來接迎真人天師。」
「有勞,」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於坤地,順乎天,應乎人,聖主兌澤,公公不必在此多禮,還是趕在吉時來到之前,速速跟真龍天子見面吧。」
郝益對這些易經八卦之類的一無所知,聽他出口成章,莫測高深,當即忙躬身領命,轉身頭前開道。
車駕浩浩蕩蕩,進了永安門,沿著中通大道往皇宮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們圍觀,見有道家法器,威儀不凡,又看那坐轎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雖看不清五官,給那雲錦薄紗帘子映襯,卻也頗有一種人在雲端,仙風道骨的氣度,都紛紛地打聽是什麼來路,有知道內情的,就合掌禱念。
車駕到了路口,突然間聽到一聲銅鑼敲響,十分突兀,把在轎子里的陶玄玉都驚了一顫,幸而隔著轎簾,沒有人察覺。
這會兒,便聽得路邊有行人說道:「午時將至,這俞蓮臣怕是要人頭落地了。」
另一個說道:「亂臣賊子,有什麼可憐憫的?他居然敢帶領部屬造反,就該千刀萬剮,誅滅九族!不過聽說他是孤家寡人一個,當初給薛將軍收留的孤兒,倒是便宜了這廝。」
「我聽說俞蓮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們不記得了嗎?當初端妃娘娘給凌遲處死,後來薛老將軍暴病身亡,有人說老將軍是給人害死的,也有人說老將軍是疼惜愛女,嘔血而亡。」
「不管怎麼樣,都不是俞蓮臣謀反的理由,他這樣做,簡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當忠臣良將,又有什麼用?你們看轎子里的那個人,神氣活現的,他難道能夠定國安/邦嗎?卻給皇上奉為上賓……像是薛老將軍等,卻偏不得善終。」
陶玄玉正在聽這幾人議論,本不以為意,猛地聽到最後這句,暗中一哼。
正透過紗簾斜睨著那人,突然間是大弟子蕭西華低低叫了聲:「小師姑!」
陶玄玉一怔,左側帘子上人影晃動,是他的二弟子葛衣湊近,低低道:「師尊,小師姑不知怎麼,下車往旁邊路上去了。」
***
從薛將軍出事之後,他麾下的大部分將官,或者給繼任的何貫籠絡了去,或辭官,還有一些給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死於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蓮臣,帶了一支薛將軍的心腹,殺出關外。
關外是韃靼人的地盤,按理說他們那支軍隊不過百人,有死無生的,所以何貫也並沒當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後會責罰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沒有上奏。
可後來,俞蓮臣在外,用游擊戰術,連連消滅了韃靼的幾股兵力,這才引起了何貫的注意。
說來好笑的很,何貫本不想剿滅俞蓮臣。
激發他想滅了俞蓮臣部的原因,卻是因為韃靼部族首領的請求,要求儘快把這支總是「騷擾」「侵略」他們的明軍撤回。
這倒也是個理由,何貫就以「率兵謀反」,「擾亂邊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經過他的不懈努力,恩威並施,已經跟韃靼人達成了和平協議,但俞蓮臣居心叵測,擁兵自重,大逆謀亂。
正嘉皇帝聽聞,自然震怒,便命人將俞蓮臣部拿下。
經過近一年時間,在韃靼跟朝廷軍力雙重壓迫下,才終於擒住了俞蓮臣,先前押解回京,鎮撫司審訊完畢,定在今日於菜市口斬首示眾。
俞蓮臣的雙手給鐵鏈鎖住,雙腳亦掛著重重的鏈子,偌大的鐵環上給鮮血染的濕漉漉的,他身著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卻看不出本來面目,到處都是血跡斑斑。
他的頭髮散亂,被鮮血濡染,好幾綹糾結在一起,遮擋了半邊臉,臉頰上亦有新鮮的傷痕,卻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長眉入鬢,鳳眸微挑。
若不是圍觀的百姓們知道他是帶兵的將軍,還以為是哪個文質彬彬的飽學儒生呢。
俞蓮臣盤膝而坐,閉著雙眼,顯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雙手擱在膝頭,原本修長的手指不知是因為受刑還是先前打仗的緣故,傷痕纍纍,新傷摞著舊痕,難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顯地斷了一節。
負責押送的,是鎮撫司的精銳,看著他如此神情氣質,心裡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條漢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們,因痛恨謀逆之人,所以在跟隨囚車而行的時候,時不時地會扔些爛菜葉,甚至碎石之類的,鎮撫司的人雖想喝止,但知道俞蓮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將死之人,便隱忍不語。
所以一路走來,俞蓮臣額頭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傷處。
眼見菜市口將到,突然之間,囚車後面一陣騷亂,鎮撫司的人吃了一驚,今日他們負責押送俞蓮臣去菜市口,一路嚴防,就是怕有他的同黨趁機劫人,當即紛紛腰刀出鞘,四顧警戒。
百姓們微微騷動,目光所至,卻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鎮撫司眾人看清來人,雖不敢放鬆戒備,卻也都心中詫異,原來這追著囚車過來的,竟是個甚是年輕的女冠子。
沒有戴法冠,滿頭青絲都給一根烏木簪子別在發頂心,卻越發顯出天生麗質的容貌,春山如畫,雙眸盈耀,像是白水銀里點著兩丸黑水銀。
她通身上下再無任何的裝飾點綴,唯一的亮色,是那點櫻紅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凈到這種地步,卻偏有一種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