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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薛翃說罷,耳畔有人輕笑了聲。


  回頭看的時候, 果然見江恆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道:「這次怎麼察覺的這麼快?」


  話音剛落,就看見地上掉落的桂花糕。


  江恆挑眉,目光上移, 在魚缸上流連片刻笑道:「原來是這個, 我就知道好心一定會壞事。」


  薛翃方才餵魚的時候, 因為心不在焉並沒有仔細觀察, 但是太一一反常態地不肯吃食,薛翃稍稍留意, 突然發現魚缸底下彷彿還有些桂花糕的殘渣沉澱。


  沒有她的允許,放鹿宮的弟子一概不許擅自進入,連冬月綠雲都不能。自然不會有閑雜人等貿然跑進來餵魚。


  又加上看太一的樣子奇異,薛翃便猜到,一定是江恆故技重施。


  這宮裡頭只怕也只有他這樣膽大妄為了。


  果然一猜便著。


  薛翃回身道:「若真好心就不必這樣鬼鬼祟祟的躲在房中了。江指揮使, 你想幹什麼?」


  江恆道:「別誤會。我今兒是……奉旨行事。」


  薛翃詫異:「奉旨?」


  江恆卻避而不答, 只向著那魚缸一努嘴道:「你這隻小魚,是個什麼品種?」


  「五花蘭壽。」


  江恆笑道:「長的怪有趣的,胖頭胖腦。它好像還很挑食, 先前我喂它吃糕, 它居然只瞪著我。」


  薛翃道:「太一隻吃我喂的東西。」


  「太一?名字也奇特的很, 」江恆嘖嘖兩聲, 「你是個妙人, 連養的魚也這樣奇妙古怪。」


  太一在魚缸里轉來轉去, 時不時瞪著眼睛凝視江恆,魚鰓鼓鼓的。


  薛翃道:「江指揮使莫要避重就輕,你擅自潛入,到底有什麼原因?」


  江恆笑道:「你猜。」


  「奉旨行事」,四個字在薛翃心底一掠而過。


  她略微猶豫,道:「我不想做無謂的猜測,只是不管是為了什麼,希望江指揮使以後不要再如此行徑,不然的話我會親自詢問皇上,問他是否曾命指揮使擅入別人房中。」


  江恆一怔,然後笑道:「何必這樣害我呢?難道這麼快就忘了先前我也曾相助過道長?還是說俞蓮臣一去,在道長的眼中,我便可以棄如敝履了?」


  薛翃咳嗽了聲:「不要說笑,也不要混淆一談,江指揮使的……恩情我自然心中銘記,但這也不代表可以任由您在我房中神出鬼沒,我雖是修道人,卻也到底有些不便,您說是不是。」


  「是是是,」江恆道:「連太后都能給你說動,皇上都能為你特赦了逆賊,難道我還敢跟仙長強辯嗎?」虧我還有俞蓮臣的近況想告知一聲,只是宮內眼線太多,一直不得空,這才借著機會想要告知仙長,既然仙長這樣不領情,我也只好告辭了。」


  薛翃忙道:「江指揮使。」


  江恆道:「幹什麼?」


  薛翃道:「俞蓮臣近況如何?說完了再走不遲。」


  江恆回頭:「仙長做事很不地道,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嗎?」


  薛翃一笑:「都說了一碼歸一碼,江指揮使不會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吧?」


  江恆望著她清和如許的笑,嘆道:「我也不知道瞎操心個什麼勁兒……」他因先前給餵了閉門羹,心裡不大爽快,道:「我雖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也不喜歡給人冷冷打臉,你若是想我告訴你,那麼……」


  江恆頓了頓,道:「你求我啊。」


  話音未落,薛翃道:「求江指揮使告訴我。」


  江恆大為意外:「你、你真的求?」


  薛翃道:「這有什麼?」


  江恆的臉上流露後悔的表情:「是不是我開任何條件,你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薛翃眨眨眼:「這可不一定。」


  江恆啞然失笑:「你、」他搖了搖頭,道:「緹騎前日才傳回來的消息,已經送俞蓮臣到了九江,他吃睡都極好,人比先前養胖了,聽說九江的水米很養人,希望他好生在那裡安度餘生,不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薛翃先聽他說了許多好話,心裡喜歡。突然聽到最後一句,便又看向他。


  江恆道:「不用這樣看我,我不是咒他,我只是將心比心罷了,——如果是我知道有個人拼了命救我,我也絕不會乖乖地聽人安排遠走他鄉從此音信全無的。」


  薛翃低頭不語。


  江恆道:「你總該也明白,皇上的特赦千年難得,若他不知好歹以後再給人撞見,那就神仙難救了。」


  薛翃嘴唇微動,眼前浮現俞蓮臣牢獄中形銷骨立的模樣,她又是心疼又是擔心,竟沒發現江恆靠近到自己身邊。


  江恆低頭打量著薛翃出神的模樣,悄悄問道:「你到底為什麼……這麼看重俞蓮臣?」


  薛翃抬頭,對上江恆近在咫尺清冷銳利的眼神,她心頭凜然:「事關玄學,說了江指揮使也不信。」


  江恆笑道:「好好好,你就不告訴我吧,遲早晚我自己會知道的。」


  他本是時候該走了,但不知為什麼,情感上竟有些不願意。望著水晶缸里的太一,江恆伸出手指敲了敲,突然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俞蓮臣雖給秘密押送江西,但是他那些餘黨可不知道,他們只當俞蓮臣已經死在鎮撫司了呢……」


  不知不覺說了這句,江恆噤聲,只又輕描淡寫說:「聽說你要回高府一趟,不管如何,自己多留意吧。」


  薛翃道:「難道你擔心那些人會對我不利?」


  江恆莞爾:「仙長,你還不知道吧,如今你非但是宮內的風雲人物,更是京城裡的紅人呢。甚至有人說你是皇上的……咳,如果我是俞蓮臣的同黨,當然要殺之而後快。」


  江恆說到這裡,又眨了眨眼道:「也許是我過慮了。也許他們不會像是我這樣不擇手段,你不必擔心,我也會派人護送的,你要不要我親自護送啊?」


  薛翃道:「怎敢勞動江指揮使大駕。」


  江恆正欲再說,突然道:「有人來了。」


  薛翃本能地回頭,正好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逼近,有人道:「小師姑,西華求見。」


  薛翃忙看向江恆,一看之下,身後卻已空空如也。


  而此刻蕭西華已經舉手叩門,薛翃說道:「進來吧。」退後一步,坐在桌邊的交椅上。


  房門給輕輕推開,蕭西華走進門來,躬身行禮:「小師姑。」


  「你怎麼回來了?」薛翃問道。


  蕭西華才要回答,又回身把門虛掩起來,才說道:「我聽師父提起,說皇帝有意留小師姑在宮內。」


  薛翃道:「你總不會是為了這個跑回來的吧?」


  蕭西華並不回答,只是又問道:「小師姑,皇帝跟你說了嗎,你答應他了嗎?」


  薛翃才要回答,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想回頭看一眼。


  原先江恆留下一句,便消失無蹤,薛翃本能地以為江恆已經跟上次一樣離開了,可現在忽然懷疑,萬一江恆只是躲起來了呢。


  薛翃克制著要回頭的衝動,只咳嗽了聲:「西華,不要說這些無謂的事了。你是擅自離開,還是跟你師父說過了?」


  蕭西華臉上漲紅起來,叫道:「那怎麼是無謂的事?」


  薛翃一愣,蕭西華才又低頭:「師父先前才做了法事,正精修打坐,有葛衣陪著,一個時辰不會喚人。」


  這顯然就是偷跑回來的。


  薛翃道:「胡鬧,趕緊回去。」


  蕭西華從來不肯忤逆她的話,但是這次卻不知怎麼了,抬頭看著薛翃,欲言又止。


  薛翃只得說道:「皇帝已經跟我說了。我還沒有答覆他。」


  蕭西華略鬆了口氣:「小師姑……別答應皇帝。」


  薛翃道:「這件事我會斟酌。你專心伺候你師父就是了。」


  蕭西華咬了咬唇,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小師姑,如果你要留下來,我也要留下來。」


  薛翃一愣。


  蕭西華卻又躬身行了個禮,轉身往外。


  薛翃望著他:「西華。」


  蕭西華忙止步回頭:「小師姑有什麼吩咐?」


  薛翃道:「你若得閑,可去寧康宮一趟,綠雲彷彿有事找你。」


  蕭西華一怔,旋即漫漫答應了聲,臉上略有些失望之色。


  薛翃道:「你去吧。」蕭西華才退後兩步,開門出去了。


  直到蕭西華走了,薛翃才吁了口氣,試著叫了聲:「江指揮使?」


  身後寂然無聲,薛翃疑心他早就走了,畢竟堂堂鎮撫司指揮使,不至於真的就對師姑師侄們的對話感興趣。


  薛翃才站起身,卻聽到江恆的聲音說道:「這位道長也是個可憐的,明明心在這兒,卻給無情地往外推出去。」


  薛翃一愣,然後怒道:「江指揮使!」


  她怒喝一聲,江恆卻又不做聲了,薛翃氣急,走到屏風后想要狠狠地啐他,不料撩開簾帳往後看時,卻見屏風后毫無人跡,只有窗扇半掩,微微抖動。


  ***

  江恆離開了放鹿宮,遠遠地看見那青年的道士步履緩慢。


  宮道里有路過的宮女太監,見了他,也無一例外的放慢了步子,眾人的眼睛都落在蕭西華的身上。


  這宮內的人最是耳聰明目,月余以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陶天師座下首席大弟子,是個極為俊美出色的青年道士,而且是給屬意為下任天師的人選。


  就算以江恆的眼光看來,蕭西華的人物氣質也是無可挑剔,一身道袍掩不住通身的清貴氣度,若換上俗家衣衫,定然是個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但對那些宮人們的秋波跟矚目,蕭西華卻一概漠然處之,只是在走到路口的時候,他回頭瞧了一眼寧康宮的方向,終究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身後江恆不禁一笑:「現在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等蕭西華遠去,江恆卻往養心殿而去。


  正嘉先前批閱了奏摺,現在於精舍內打坐。郝宜跟田豐兩人在外間一左一右,看見江恆來到,忙迎著。


  郝宜道:「指揮使從哪裡來?」


  江恆道:「從放鹿宮。」


  郝宜訝異,田豐卻鬼鬼祟祟看一眼精舍內,又忙小聲附耳問道:「可是為了那件事兒?」


  江恆笑而不語。


  郝宜問道:「哪件事兒?你在說什麼?」


  田豐道:「沒什麼,是我多嘴。」


  郝宜懷疑地看著他,田豐見江恆不回答,就也識趣地沒有再說半個字。


  不多時裡頭一聲銅磬響動,這是正嘉皇帝在喚人了。


  郝宜忙入內伺候,不多時,便傳江恆進內。


  待江恆入內拜見,郝宜卻又退了出來。


  正嘉皇帝喝了一口雲霧茶,問道:「你從放鹿宮來的,那件事明白了?」


  「是,」江恆利落地回答道:「已經查明白了,當時田豐去的時候,在和玉道長屋裡的確有人。」


  正嘉垂著眼皮:「哦?」


  「早在田豐去之前,是太子殿下去尋和玉道長了,」江恆道:「當時田豐去的時候,是太子在房中。」


  正嘉聽見「太子」二字,驀地抬眼,卻並沒有說話。


  直到江恆說完了,正嘉才沉聲問:「光天化日房門緊閉的,太子在那裡幹什麼?就算田豐去了,又何必要藏掖著?有什麼不能示人的?」


  江恆眨眨眼:「這個,只怕只有太子跟和玉道長知道了。不過據說太子出門后,樣子不大好。」


  「嗯?」


  「這個不大好說,」江恆笑道:「可據微臣猜測,多半沒什麼事兒,太子年紀還小,應該……是鬧脾氣而已。」


  「太子的脾氣假若鬧起來,又怎麼會乖乖地在房中不出聲?除非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正嘉哼道,「你沒有當面詢問和玉?」


  江恆道:「本來是要問的,只是陶真人的弟子蕭西華突然來到,於是我便先回來了。」


  正嘉沉默,半晌才又道:「你不問也還好,就不必問她了,免得她心裡不暢快。倒是朕聽說太子最近胡鬧的厲害,就算有什麼不當,也是太子挑起來的!朕素日里不太管他的事,皇后未免就縱了他。」


  事關天子家事,江恆不便多言。


  正嘉忖度片刻,道:「田豐進來。」門外田豐一溜煙入內跪地,正嘉道:「去梧台宮傳朕的口諭,太子荒廢學業,行為失矩,命在東宮禁足半月,不得有違。」


  明明是處罰太子的旨意卻去皇後宮內傳,皇帝的意圖很明顯,是故意的在告訴皇后她管束不利。


  田太監領旨,貓腰退出內殿,站在門口,面有苦色。


  郝宜在旁邊揣著手,因方才已經聽見了裡頭的旨意,此時便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田豐氣不忿,橫著他道:「你笑什麼?主子也太偏心了,但凡是這些得罪人的活兒,都是我去做!」先前因康妃的事得罪了夏太師,現在又是皇后,田豐覺著自己在宮內眼見要四面樹敵了。


  郝宜笑道:「主子是知道你能幹,怕我干不好,所以特派你去,是看重你呢。」


  田豐唉聲嘆氣,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往梧台宮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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