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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薛翃入內的時候,正有太醫院的陳院首從產房出來, 跪地磕頭:「娘娘, 請恕臣等無能。」


  這話顯然是放棄的意思了。


  皇后正要斥責,就聽一個輕柔而淡的聲音從門口響起,道:「所謂盡人事, 聽天命。這是命數, 自然跟醫術高明、用藥得當與否沒有關係。」


  何雅語, 寧妃, 陳院首均都大吃一驚。


  說話的當然是薛翃,她徐徐進殿, 向著皇后打了個稽首。皇后已經按捺不住先問道:「和玉,你方才說什麼命數?」


  薛翃說道:「回娘娘,小道是說庄妃娘娘命該如此,自然不是太醫們用藥施針所能改變的。」


  「你……」皇后皺皺眉,「和玉, 庄妃危在旦夕, 你不可在這裡危言聳聽。」


  薛翃說道:「地煞星犯於紫微,天象上必有顯示,娘娘召欽天監來問一問就知小道所說真假了。」


  寧妃定了定神, 忙道:「和玉仙長, 你既然看破是庄妃的命數, 你又是有道行的真人師妹, 自然該有法子改命了?」


  何雅語咳嗽道:「寧妃, 你怎麼也聽了這些話?」


  寧妃道:「娘娘, 太醫們都已經儘力,若是道法可以相助庄妃母子逢凶化吉,那又何不試一試呢?」


  「糊塗,」何雅語道:「本宮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再說,如果鬧的不好,將來皇上跟太后追究下來,叫本宮如何自處?」


  陳院首在旁邊聽著,心中卻恨不得薛翃所說是真,畢竟如果庄妃出事,他這太醫院的首座之位非但保不住,連脖子上的頭都有可能搬家。


  正在緊張之時,外間內侍揚聲道:「太后駕到。」


  何雅語一驚,脫口問道:「誰驚動了太后?」


  寧妃忙道:「畢竟這大半天了,宮內的人早就都知道了,且先前安嬪李昭儀他們都回去了,消息自然傳的更快,指不定有嘴快的人跑去告訴了太后。」


  兩人起身迎駕,薛翃跟陳太醫便站在旁邊,不多會兒太后扶著一個貼身嬤嬤的手走了進來,急憂交加,不等皇後行禮便道:「庄妃怎麼了?真的是難產嗎?」


  何雅語行禮道:「太后不要著急,太醫跟穩婆都在。」


  「我不著急?」太后臉上透著慍怒,道:「那你倒是快說她的情形怎麼樣了?」


  何雅語才低低說道:「如今孩子還未誕下。不過太醫正在想辦法。」


  太後來不及落座,看陳太醫道:「你木頭一樣站在這裡做什麼?可有法子?」


  陳太醫無法回答。


  何雅語見太后想要進產房,便勸阻道:「太后,裡頭情形不好看,太后還是不要前去。」


  太后並不理會,此刻已有嬤嬤推開產房的門,剎那間撲鼻一陣濃烈的血腥氣,前方的太醫跟穩婆見太后駕到,紛紛跪倒在地。


  太后一眼就看見榻上奄奄一息的庄妃,雖蓋著被子,仍可見高高隆起的肚皮,太后忙上前兩步,在她的手上一握,只覺著手腕微涼,竟像是沒有任何溫度的死人。


  太后嚇得急忙鬆手,驚怒交加,環顧在場的太醫,穩婆,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一堆人居然都不能護庄妃周全嗎?都是白吃飯的廢物?」說著又抬頭看向旁邊站著的皇後跟寧妃。


  何雅語見太后發怒,忙也隨著跪地:「太后息怒。」


  寧妃也隨著跪倒。


  陳太醫無法可想,忙也跪地道:「太後娘娘,請恕臣等無能,但是臣等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庄妃娘娘的情形卻不見好,而據和玉道長所說,這、這是娘娘命數所在呀。」


  「你說什麼命數?你這混賬東西,如今在渾說些什麼?」太后聲音都變了,手撫在胸口,渾身戰慄。


  原先耳聞是一回事,如今親眼見到,才知道庄妃如此果然凶多吉少。又聽太醫似是推諉之詞,頓時勃然大怒。


  陳太醫不敢吱聲,正在此刻,地上寧妃突然說道:「太後娘娘暫且息怒,具體如何,請傳和玉道長來詢問便知,她、她或許有法子救庄妃!」


  何雅語聽到這裡,不由暗暗地瞥了她一眼。


  「和玉?和玉……」太后念了兩聲,「是陶真人的小師妹?」


  寧妃道:「正是。」


  太后看看陳太醫,又看看皇後跟寧妃,眉頭緊蹙。


  沉默中,何雅語道:「太后,這和玉先前來到,臣妾本是想讓她醫治的,可是、可是她說的那些話,很令人狐疑,臣妾正難以抉擇,既然太後來了,可請太后定奪。」


  終於,太后沉著臉道:「如今自然是人命要緊,不管她說的什麼話,只要能救庄妃,我就算她是個好的!」於是忙命傳進來。


  太後進產房的時候,薛翃便站在門邊上。


  及傳了她入內,不等行禮,太后便道:「和玉,你真的能救庄妃?」


  「情勢緊急。請太后恕我放肆了。」薛翃應了聲,徑直走到床邊,看庄妃牙關緊咬,又一摸脈搏,脈象希微。


  薛翃頭也不回地問道:「這宮殿內可有無根水?」


  「無根水」三字一出,在場眾人盡數怔住,不知這是何物,只有陳院首忙道:「無根水可是未落地的雨水?」


  「是。」薛翃點頭,「若有,速拿一碗來,庄妃或許還有救。」


  陳太醫忙問:「可有嗎?」


  含章殿伺候庄妃的一個宮女叫道:「有有有,前日正好下雨,我們娘娘喜歡用雨水澆花,所以奴婢們照例接了一些儲備著用。」


  於是忙去拿了一碗過來,薛翃接水在手,右手在袖子里一掏,竟拿出了一張折著的黃紙,隱隱地透出紅色的符籙字痕。


  何雅語跟寧妃看在眼裡,臉色各異。


  太后因也向道,自然認得此物,詫異問道:「這是什麼?」


  薛翃擎著符紙,將那紙輕輕一搖,符紙自行燃燒起來,火光烈烈,卻是幽幽地藍色,把每個人的臉色都照的有些詭異。


  有膽小的宮女甚至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嚇得失聲。


  薛翃的臉色卻仍是淡靜如水,藍色的幽光照在慈憫的容貌之上,卻彷彿九天玄女般端莊聖潔。


  不等符紙燃燒殆盡,薛翃手腕一抖,便將它摁入碗內。


  纖纖玉指在碗內輕輕攪動,不多會兒,那沒燃完的符籙紙竟盡數化在水中,薛翃交給那大宮女:「給庄妃灌下。」


  太后張了張口,卻又閉嘴不語。


  就算太后不懂醫道,但是庄妃已經是雙目可見的不成了,如今,便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而已。


  宮女戰戰兢兢接了過去,兩人幫手,給庄妃灌入口中。


  此刻在屋中所有的人都屏息靜氣,目不轉睛地看著榻上的庄妃,卻不到半刻鐘功夫,庄妃口中發出「嗝」地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

  在六宮矚目之中,黃昏將至,含章殿內終於傳出了一聲微弱的嬰啼。


  當穩婆將襁褓中的小孩子抱給太后的時候,雙臂無法按捺地顫抖不休,雖然自知不該多嘴,穩婆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激動道:「奴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奇景,按理說,先前庄妃娘娘昏迷了那麼久,就算大人能夠保住性命,這孩子……是有神明庇佑,真不愧是小皇子,天生的尊貴。」


  連陳太醫也驚魂動魄,想到太醫院的人使了渾身解數,薛翃卻只用了一張「符紙」,就讓庄妃母子起死回生,著實神乎其技。


  這會兒庄妃的宮女正將準備好的湯藥餵給庄妃,庄妃雖然已經耗盡渾身力氣,但因為見了小孩子,心中歡喜,居然並未再度昏迷。


  寧妃道:「看這孩子的眉眼,是不是很像皇上?」


  太后更是樂不可支,盯著嬰兒目不轉睛:「真是個俊俏的孩子,跟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


  寧妃笑道:「真是多虧了和玉仙長了。」


  太后這才回過神來,便笑道:「是了,和玉。」


  薛翃正站在旁邊,聞言上前。太后和顏悅色地問道:「你……你到底是用了什麼仙法兒?」


  寧妃也問道:「先前仙長說庄妃娘娘命中劫數,又是怎麼回事?」


  何雅語也忙說道:「先前和玉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沒有當真,難道真有其事嗎?可既然你說『盡人事聽天命』,你卻又是怎麼改了庄妃的命呢?」


  眾人都眼睜睜地看著薛翃。


  薛翃淡淡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寧妃娘娘容稟,其實,先前含章宮已經有人已經告訴過小道庄妃娘娘難產,其實小道早也看見這含章宮方向有一道紅光,這本寓意著貴不可言的祥瑞之氣……」


  太后驚喜交加,看一眼懷中的小嬰兒,脫口問道:「祥瑞?這話當真?」


  寧妃在旁笑說道:「皇子降生,自是天潢貴胄,貴不可言,仙長這話極是。」


  何雅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請聽我繼續說下去,」薛翃道:「只可惜小道看出那紅光之中還有一絲黑氣摻雜其中,剋制著那紅運衝天之勢。那時候小道便知道,庄妃娘娘命中當有這劫數,所以小道並沒有答應前來含章宮。」


  「天命?劫數?」太后詫異,將信將疑。


  薛翃點頭:「聽說太後娘娘也是向道之人,當然也知道人各有命,也各自有劫。」


  太后道:「我自然明白,那你又是如何化解的呢。」


  「其實小道並沒有化解。」


  大家又是大驚,庄妃雖然閉目養神,耳朵卻也聽著他們的對話,聞言失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娘娘勿驚,」薛翃回頭向著庄妃一點頭,才又繼續向太后解釋說道,「庄妃娘娘是貴人,皇子更是貴不可言,若是強行化解兩位貴人的劫數,便是干涉了天道,干涉天道的話,就會承受天罰。所以小道起先不敢插手。但回到放鹿宮后,小道思來想去,這畢竟事關兩條性命,而且小皇子身上也凝聚著皇家氣運,如果給地煞所沖而夭折的話,對我朝國運亦大為不利。」


  太后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小皇子了,只是震驚地盯著薛翃:「地煞?什麼地煞衝撞小皇子?」


  「太後娘娘可以召欽天監詢問,最近是否有客星沖犯紫微,」薛翃道,「小道所指的地煞,便是如今囚禁在鎮撫司的俞蓮臣。」


  何雅語聽到這裡,眉峰一挑。


  太后皺眉道:「是他?我也聽說了他原先要給斬首,是給陶真人阻止了,既然他沒有死,又怎會衝撞皇子?」


  薛翃道:「此人雖是逆賊,但也是天上的地煞星所化,既然是星宿,自然跟凡人不同,他給囚禁在牢房之中,煞怒之氣四溢,先前的地震,以及宮內的種種不寧,其實都跟著煞氣亂沖有關。所以之前小道思來想去,便畫了一道『祈命符』,用來自於天的無根水給庄妃娘娘服下,這才暫時屏退了煞氣,保全了娘娘母子平安。」


  室內寂靜無聲。


  頃刻,是寧妃嘆道:「這玄門之道,果然玄之又玄,我等凡人受教了。今日若不是和玉仙長,庄妃娘娘母子有礙的話,別說是太醫院跟其他這些伺候的人,連臣妾等都要受到牽連。怪不得先前皇上一再傳旨請陶真人進京,卻因為真人進京,才祈了甘霖,有了天降甘霖,庄妃才儲蓄了無根水,才能恰好兒地跟和玉仙長的符籙配合得當,看樣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所註定的,也證明了小皇子的確命數貴不可言,我朝國運泰明強勢,才得陶真人跟和玉真人兩位護佑伴駕,太后,您說是不是?」


  這一句句,敲在太后的心坎上,太后笑道:「是,這話說的對極了。」


  突然庄妃道:「可、可和玉仙長方才說,暫時保住我母子性命,那以後呢?」


  薛翃道:「小道不敢說。」


  庄妃身形一晃,寧妃忙扶住她:「別著急,既然仙長在這兒,總有解決的法子的。」


  太后也忙道:「和玉道長,你若有一勞永逸的法子,還請不要吝嗇,只管直言。」


  薛翃才道:「其實解決的法子不在小道,而在太後跟皇上。」


  太后詫異:「這是何意?」


  薛翃道:「星宿囚於牢獄,煞氣便會一直衝犯紫微,這讓地煞平息的法子,小道不言自明。」


  太后倒也聰明,微微色變:「你是說,放了俞蓮臣?」


  薛翃道:「不是小道危言聳聽,庄妃娘娘母子是小道強行借命救下來的,等地煞之氣反應過來后,便會變本加厲地反撲……皇家的刀要害他,他自然要害皇家的人,太後娘娘富澤深厚,皇上又是修道之人,他無法侵害,便選最弱小的皇子動手,一旦反撲,便是誰也攔不住的。所以太后,請早做決斷。」


  太后緊閉雙唇。


  「究竟如何,只看太後跟聖上的意思罷了,」薛翃說著,舉手告退:「小道也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不敢強求。」


  薛翃說完之後,便行告辭,而她去后,庄妃忍不住先哽咽出聲:「若仙長所說是真,我們母子還未脫險……」她掙扎著起身要下地,太後跟寧妃忙命人攔住,庄妃哭道:「太后,求您大發慈悲,疼惜我們娘倆。」


  何雅語道:「庄妃,你先保養身子要緊。這俞蓮臣之事,是朝政大事,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干涉的,你又何必為難太后呢。何況,和玉所說,未必會成真。」


  庄妃哭道:「娘娘,倘若是我一個人死,臣妾絕無二話,但是,小皇子才出生,又怎能容忍有個萬一?」


  寧妃從旁低低說道:「太后,俞蓮臣雖是謀逆之罪,但也給關押了這半年,又受了許多大刑,先前更是得了瘧疾幾乎一命嗚呼,這樣算來,豈不等同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且皇子出生,對皇家是大喜事,自然可以藉機赦免囚犯……」


  太后垂頭看著懷中嬰兒稚嫩的小臉,終於道:「罷了,為了皇子的健康著想,等我跟皇帝試著說說吧,可到底要不要赦免俞蓮臣,還得看皇帝的意思。」


  正嘉皇帝雖然性情乖戾,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但有一點卻是雷打不動的,那就是一個「孝」字。


  本朝以「孝」治天下,對於太后,正嘉皇帝從來都是有求必應,所以在場的宮妃聽太后如此說,便知道事有八成妥當了。


  說也稀奇,太后這話才說完,襁褓中的那嬰兒突然無端地露出了笑容。


  寧妃第一個發現,喜道:「太后您看!這孩子好像聽到太后開恩,也正高興呢!」


  太后忙低頭細看,果然見那小孩子笑的甚是開心,太后不禁也喜笑顏開:「這小娃兒才出生就這麼善解人意,可見聰慧伶俐!長大了一定更了不得。」


  太后在含章宮坐了一個下午,將近黃昏才起駕出宮。


  正嘉八年的冬天,含章宮的庄妃娘娘在掙扎了幾乎一整天后,順利生下了個小皇子。


  此後不多久,坊間百姓們人盡皆知:逆賊俞蓮臣身患惡疾,死在了鎮撫司的牢獄之中。


  事實上,就在臘月最冷的時候,鎮撫司江指揮使得到了正嘉皇帝的密詔,秘密赦免了被關押了將近一年的俞蓮臣。


  只不過,要將他好生妥帖地押解前去江西,永世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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