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天空一片青黑。
咖啡館出來的兩人默默無言。
雨水落在店鋪屋頂,嘩啦作響,又順著屋檐成股流下。
身旁的女人遞來一把傘。
「你用吧。」喬以莎說,「我打車回去。」
洪佑森看了看那把黑色摺疊傘,又看看傘的主人,沒有接。
咖啡店門口掛著幾盞復古的吊燈,顏色濃郁,又不刺眼。洪佑森的頭髮和衣服都是濕的,這讓他的外形看起來更為清晰明銳,露出的皮膚透出寒涼的味道。
「我不需要。」他說。
他站在那,沒有要走的意思。門裡又出來兩個人,他往旁邊靠了靠,喬以莎沒地方後撤了,任由他貼在她身前。
她感到一股溫熱雄厚的氣息,嘴角不自覺勾了勾。
人走了,洪佑森又退了回去。
喬以莎忽然起了玩心,想就剛才那女生表白的話題再調侃他幾句,結果話還沒出口,忽然察覺一股異樣氣息。洪佑森也察覺到了,兩人瞬間看向馬路對面。
大雨天路上車輛較少,因此速度都比較快,呼嘯而過的車輛帶起窪地的水花,一個朦朧的人影站在樹下。
那人穿著一件黑色帽衫,也沒有打傘,帽子下的容貌看不清楚,但憑藉身型,喬以莎能認出這就是當初那名拳手。
距離上一次爛尾樓分別,也就剛剛半個月,他當時明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氣味,」身旁的洪佑森低聲說,「不太對勁。」
喬以莎沒有他那麼恐怖的嗅覺,問:「什麼意思?」
洪佑森:「有股腐爛的味道。」
他盯著對面的柴龍,片刻后輕輕偏了偏頭,示意他跟上。
喬以莎:「你去哪?」
洪佑森:「換個地方。」
他徑直走進雨里,喬以莎傘一撐開,跟了上去。
洪佑森停住腳步,站在雨里看她,他被淋濕了,臉頰顯得更為窄瘦。
他說:「你別跟來。」
喬以莎:「為什麼?」
他想了想,說:「他看起來跟上次不太一樣。」
喬以莎撐傘走到他身前,說:「就是不一樣才要跟著,走了。」
洪佑森對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在黑暗的小道里拐了幾個彎,來到德工後身的一座老公園。
這個時間公園早就關門了,裡面一片漆黑,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暗影綽綽,陰然可怖。洪佑森站在圍牆下,沖喬以莎招手。
他拉住她胳膊的瞬間,說了句:「你太瘦了。」
喬以莎:「謝謝。」
他看向她。
喬以莎一愣:「你不是在誇我嗎?」
他說:「不是。」
喬以莎笑了,洪佑森攥住她腰部的衣褲,直接給她扛上肩,一舉躍上高牆。他站在牆上回頭看,十幾米開外,柴龍默默跟隨著。
陰風陣陣,土地甚是泥濘,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
這公園已有相當一段年頭了,面積雖然不大,參天的樹木倒不少,茂密的葉子遮擋了部分雨水。
柴龍也翻過高牆,見他如此輕鬆落地,喬以莎越發覺得不對。他走到他們面前,摘下了帽子。喬以莎瞬間眯起眼。果然,被使者如此拒絕的,除了亡靈,就是……
喬以莎:「你老闆是血族?」
她一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第一,她跟柳河從來沒有招惹過血族,不可能莫名其妙被盯上;第二,他們所在的這座城市裡,壓根就沒聽說有血族出現過。
跟狼人不同,血族的生命是無限的,漫長的歲月賦予他們的通常不是瘋狂就是麻木無情。他們非常挑剔且高傲,他們有自己的圈子,不屑於與人類一同生活,也很少進駐人類社會。就算進駐了,也多採取避世的準則,不可能做出派人上門挑釁這種幼稚舉動。
……除非,是剛轉化不久的,還保留著強烈人類色彩的血族。
面對喬以莎的問題,柴龍一語不發。
喬以莎:「我不知道他具體給你用了什麼葯,但這葯副作用一定很強,我勸你不要動手。」
柴龍張開嘴,口腔中冒出灼熱的白氣,他雙眼發紅,嗓子像是被烤乾了一樣,只說了一句:「抱歉……」
喬以莎的視線被遮擋了,洪佑森站到她面前,說:「你到後面去。」
喬以莎後退,小聲道:「我會幫你念鎮定咒語,不會讓你失控。」
洪佑森說:「好。」
他踏出一步,柴龍也同時走向他。
仍是柴龍先出拳,洪佑森做好一切防備,可這拳的力道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柴龍兩隻手上都纏著繃帶,這讓他的拳握得更緊,更實。他出拳的速度比上一次快了數倍,好像之前的傷根本不存在了一樣。他鼻息之中吐出了一股濃濃的腐爛腥味,熏得洪佑森腦子發脹。
冷雨像針一樣,落在他們身上。
洪佑森呼吸深沉,雙目金光流淌,牙齒咬實,肌肉緊繃。
不知過去多久,他忽然聽到喬以莎在後面喊了一嗓子:「你想什麼呢!」
她話音未落,柴龍一記鞭腿踢在他小腿上,洪佑森腳下一打滑,摔倒在地。
喬以莎:「別干站著,動手啊!你不用顧慮,他現在扛得住!」
喬以莎的話提醒了他,他一把抓住柴龍的腳踝,柴龍抬腳要踩,他用力一拉,柴龍也被拽到地上。不過柴龍的戰鬥技巧和經驗都比洪佑森高許多,倒地后見洪佑森沒有用手護住頭,抓住時機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這拳像一記釘頭錘一樣,直接將洪佑森半張臉砸進了土裡。
喬以莎低聲罵了一句,甩開傘,剛要邁步,忽然聽到一聲爆喝——
「別過來!」
她從沒聽過洪佑森大聲說話,更別說是這種吼聲。世界彷彿靜了一瞬,喬以莎定在當場一動不動。
驀然間,她聽到頭頂撲簌簌的聲音,抬頭看——
參天的老樹輕微搖顫,葉子伴隨著雨水,嘩啦啦地落下。
這片精巧的樹林好似得到了什麼信號,宛若活了一般,發出低沉的嗡鳴。
就像時間之於血族,是無限的縱容,對於狼人來說,上天的眷顧就是自然。狼人是所有種族裡與自然連通得最緊密的。狼人部落往往設立在深山,就是因為土地會給他們祝福。越是古老的山林,這種祝福的力量就越強。
洪佑森並不知道這些知識,但面對強敵,他還是本能地將戰場選擇了這裡。
柴龍也感覺出什麼不對,他站起身,謹慎地拉開距離。
洪佑森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一半臉上全是污泥,雙目已經深為黃銅色,他的頭髮明顯看出變硬了,且變了顏色,像他的鬃毛一樣摻雜著灰白,向後拉扯頭皮。
「你找死……」
他被徹底激怒了,胸腔發出野獸的低吼。
他再次出手,一把抓向柴龍胸口,柴龍抬手格擋,本應該阻擋下的招式,卻因為速度太快,力道太強,被洪佑森得手。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無濟於事。洪佑森將柴龍整個拉了過去,兩手抓住他帽衫脖領上的細帶,抬腳一踹他的肚子,細帶瞬間拉緊,摳著柴龍的脖子。洪佑森又將細帶繞過他脖子一圈,死死一勒。柴龍脖筋暴突,眼珠血紅,抓住洪佑森的手腕,用盡全力,也難以移動分毫。
時間分秒而過。
「可以了,」喬以莎走到洪佑森身後,「別再用力了。」
他並沒有鬆手,在咒語加持下,他控制力量的能力加強了,骨骼形態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後背像一個展開的扇面,背部肌肉高高隆起。
柴龍抓住洪佑森的雙手越發無力。
「鬆手,」喬以莎又說了一遍,「鬆開他,阿森。」
洪佑森仍沒有放手,喬以莎心跳得很快,她看看洪佑森,又看了看鼻腔開始流血的柴龍,後退了三步,抬起右手,深呼吸,以一種絕對命令的口吻說道:「我說停下——!」
一瞬間,她雙眼和指尖發出幽冥的藍光,洪佑森周圍空氣迅速收縮,泰山壓頂般落在肩頭,壓得他膝蓋一彎。
他緩緩回過頭,他的臉不知不覺也輕微變形,深金色的虹膜擴散,雙頜骨明顯加固,拉長,牙齒數量也增加了,四顆犬牙又長又尖,粗壯有力。
「再勒他要死了。」喬以莎凝視著他的眼睛,「你是想讓你爸給你做辯護律師嗎?」
三秒后,他忽然醒了過來,鬆開柴龍。
柴龍倒在泥濘的地上,他身上藥力褪去,所有的傷都回來了,甚至變本加厲,他口鼻眼角都在流血,氣息微弱。
喬以莎從懷裡掏出一管試劑,倒到他嘴裡。
「我都說了這葯有副作用。」
天上的雨迷了人的眼,柴龍嘴巴動了動,喬以莎靠近,聽他艱澀地說了聲:「抱歉……」
喬以莎無奈道:「你別光道歉啊,老闆誰啊?」
柴龍又不說話了。喬以莎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小風一吹,透徹心扉。她抹了一把慘白的臉,開始扒柴龍衣服搜身。
柴龍只帶了一個皮質的舊錢包,她翻看裡面,東西很少,百八十塊的零錢,還有一張病歷卡。卡上照片是個六十歲左右的女人,喬以莎從面相判斷,覺得是柴龍的母親。她把卡翻到背面,看清醫院名字……
康可中心醫院……
喬以莎對這裡很熟悉,這是位於市中心的一家規模不小的私人醫院……院長姓聞。
喬以莎張張嘴,不是吧……
「你老闆是聞家的人?」她眉頭擰出了川字,「是來給他家小少爺報仇的?」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據她所知聞薄天跟家裡關係一般,他兩個哥哥巴不得他早點掛了。再說,這種幼稚低能的手段也不像是為親族報仇,更像是小孩賭氣撩閑。而且柴龍身上使用的明顯是血族的藥劑……
多種因素結合到一起,喬以莎判斷出一種詭異的可能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老闆……該不會就是聞薄天本人吧,」她難以置通道,「這小兔崽子被人轉化了?!」
當年他們確實沒有看到他的屍體,她和柳河都以為是被他家裡弄走的。
柴龍依舊沒說話,喬以莎思緒混亂,大冷天用錢包給自己扇風,扇著扇著忽然感覺手感不太對。她把內封拉索拉開翻了翻,拿出一個用乾枯的稻草編織出的勳章大小的狼頭圖案。
她盯著這圖章看了一會,把它拿起來對準天空。這圖章的狼眼部分是鏤空的,但很神奇的,不管對準哪,狼眼之中都是一片漆黑。
明顯是帶有咒術的。
「這是狼人部落的東西……」喬以莎對柴龍道,「你還認識其他狼人?」
柴龍眼睛已經閉上了,喬以莎扒開他眼睛,「暈過去了。」
她站起來,回頭看洪佑森,他雙手卡在腰上,微垂著頭,神色低沉。
喬以莎:「你好點了嗎?」
他點頭,看著地上的柴龍。
「他怎麼樣?」
「就剩一口氣了。」
「……」
「辛苦你一下,給他抬我那去。」
他看她一眼,喬以莎被雨水澆透,看起來更瘦了,黑色的髮絲緊貼額頭和兩鬢,臉上泛著寒涼的白光。
她路過他身邊,停住腳步,凝重的神色也稍鬆了些,拍拍他的肩膀,玩笑道:「放心,不會讓你吃官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