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大遷徙(7)虛幻的沉醉
大帳。
今晚,孫秀榮準備就在渾河交匯處歇息了,在貊歌長風等人的眼花繚亂,一頂通體白色,底邊繡著金線的大帳很快就搭好了。
孫秀榮的大帳比尋常帳篷略大一些,直徑約莫十二米,周邊木柱高還是兩米,正中頂梁高一丈。
被親兵收拾的毫無煙塵的鐵皮管子下麵一圈鐵質托盤,中間卡著茶壺,托盤上則放著細瓷茶杯。
眼下,碎葉軍並沒有將精力放在製作瓷器上來,除了他這位大都督,其餘諸人用的都是木製的或銅製的不易損壞,便於攜帶的用具。
“諸位,用茶烹製牛羊奶乃碎葉軍首創,加上蜂蜜味道更佳,先嚐一嚐”
岑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是一股他在貊歌息訖部盤桓數月已經有些習慣了的奶腥味,不過緊接著一股淡淡的苦味霎時便掩蓋住了這奶腥味,最後蜂蜜的湧入讓奶腥味全數消散。
沒多時,親兵端來一大盤用木簽子串著的烤羊肉,這樣的烤製方法在此時自然也是頭一遭。
此時的牧戶烤肉都是大塊大塊的烤,然後用小刀割著吃,誰耐得煩將羊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用木簽子串起來烤製?
但孫秀榮做到了。
粟特商戶最重要的產品之一的皮牙子粉、孜然粉,加上食鹽,以及來自大唐的某種醬料,就是烤製這羊肉串的調料。
就著香甜的奶茶吃羊肉串,還是如此美味的羊肉串,當下這三人都有些顧不得自身的形象了,連幾乎每日都在吃羊肉的貊歌長風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最後,孫秀榮無奈,隻得讓親兵再烤製一些。
飯罷,此時再喝上沒有摻雜牛奶的來自劍南的茶水,既能消膩,還能提神,眾人一喝之下又是讚不絕口。
孫秀榮對著貊歌長風笑道:“可笑那葛薩骨啜隻知曉打打殺殺,否則某也會送他一份包括烹製這羊肉、奶茶以及茶水的禮物,你既然來了,就便宜你了,哪日你離開了,我送你雙份”
見貊歌長風欲言又止,他再次大笑,“哎呀,差點忘了,如此,某好事做到底,還送你一套鐵皮爐子,不過你這帳篷頂部可得改造一下方可,否則,煙氣極熱,若是沒有專門的設置,肯定會引發火情的”
李白吃過羊肉,喝過奶茶和茶水後這向往怛邏斯的心情便又增添了一份,他是不拘形跡之人,也笑道:“大都督,回到怛邏斯後,可否每日如此?”
“自然,到了怛邏斯或者碎葉川任何一處城堡,粟特人的香料、醬料便更多一些,烤製的羊肉自然更加美味一些,若是配上在兩丈深井泡製的西域葡萄酒,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李白的眼睛又亮了,孫秀榮捕捉到了這一點,他繼續說道:“聽聞三位都是詩詞上的大才,眼下渾河交匯,周遭一片茫茫,景色壯美,何不賦詩一首以作談資?”
李白笑道:“剛才貊歌長風大侍斤恰好得了兩句,在下便越殂代皰說出來”
“千山萬壑赴渾河,大漠孤煙風怒號”
孫秀榮一聽也不由得拍手叫好,貊歌長風卻說道:“聽聞博格達汗文武雙全,對漢家典籍也多有涉獵,何不也來一首?”
孫秀榮笑道:“有這兩位大詩人在此,在下何敢獻醜?”
李白趕緊說道:“我等都是文人,吟詩作對乃尋常事,在下見識淺陋,並未見過邊鎮大將作詩賦詞,大都督就不要謙讓了,我等拭目以待”
此時,岑參也將目光看向他,此時,原本在他心目中“身長六尺,孔武有力,滿麵胡須,神色剽悍”的孫秀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舉止有度,落落大方的孫靈石。
孫秀榮見狀,暗忖:“乖乖,又要上文抄公了”
心裏略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人,那人是清代的,有一首邊塞詞頗為應景,特別是其中有一句更是讓他有些“心有戚戚焉”,便站了起來。
“諸位,既然是這樣,那在下就獻醜了。某在西域之時,曾在怛邏斯聽過胡人舞女演奏的教坊樂曲,該曲來自大唐,名字是,嗯,對了,叫蝶戀花,眼下時值黃昏,兩河交匯之處,滔滔已失,大地一派蕭索”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此地不知有多少部族駐牧,多少丁口繁衍,更不知換了多少名字,興亡之更迭可見一斑”
“但不變的是藍天、厚土、大山、河流、草原,所謂秦時明月漢時關也”
“故此,在下便依著蝶戀花的曲調賦詞一首,與諸位湊趣罷了”
“咳咳”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倉髯鬆。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他將納蘭性德的“丹楓樹”改成了“倉髯鬆”,因為此時在烏德鞬山,就以鬆樹居多。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那句“今古山河無定據”,這句原本是作為葉赫部後人的納蘭性德對於葉赫部、建州女真,建州女真與大明,建州女真與蒙古之間錯綜複雜關係的感慨,用到這裏卻別有韻味。
烏德鞬山附近,匈奴人、鮮卑人、柔然人、鮮卑人來去匆匆,這裏還是北匈奴最後在漠北盤踞之地,被竇憲擊敗後便一路西竄,最終在歐洲造成連鎖反應。
而在眼下,大唐代隋也就是百餘年,他孫秀榮真實身份還是楊家之後,聯想到草原上的現實,中原何嚐不是如此。
而他這樣既擁有中原貴族血脈,又有草原淵源之人能走到哪一步豈能不由人浮想聯翩?
再聯想到他之前同南霽雲所說的並傳到內地的話語,加之將教坊樂曲納入到詞句裏的新鮮做法,納蘭性德的才情,頓時讓包括李白、岑參在內的諸人刮目相看。
三人都是有著“悲秋風”格調之人,就連貊歌長風雖然是以武勇見長,終究醉心於詩詞,納蘭性德這首詞頓時讓步三人都沉默不語起來。
“好了”
半晌,隻見孫秀榮再次笑道:“我本是大唐府兵,武夫一枚.……”
“一枚?”,岑參露出了差異的目光。
“咳咳”,孫秀榮尷尬地笑了一下,“我以為,區區府兵,就如同隨波逐流一枚棗核,哪裏有戰事就調遣到哪裏,打趣而已,岑錄事不要放在心上”
“對了”,他看向貊歌長風,“某見你背著一張沉重的大弓,莫非是禦賜之物?”
“正是”,說起他這張大弓,貊歌長風也來了興趣,“我等雖然是遊牧部族,以騎射見長,不過在戰馬上能開得動大弓的並不多,多是自己製作的單體弓,按照大唐的算法,也就是五鬥力左右,能開動一石力以上力數者並不多”
“話說回來,東邊葛薩部的騎兵倒是有很多能開動一石力的大弓,不過……”
其實他想說的是“葛薩部承自薛延陀,看起來是騎兵,實際上是騎馬步兵,自然能夠開動大力數的強弓”,這是葛薩部的秘密,他看了看孫秀榮,終究沒有說出去。
“不過是因為葛薩人大多身高力大而已”
葛薩的來曆,孫秀榮自然聽薛延陀部的薛懷貞和延鐸說過,延鐸力大無比,武器與高庭暉一樣,是一對短戟,每把重達十五斤,後來當碎葉軍規模擴大之後,整個薛延陀部就由薛懷貞來統領了,而延鐸則加入到了碎葉軍。
由於他力氣大,孫秀榮便讓他改任陌刀兵,眼下他是霫部兩萬四千碎葉軍的陌刀總教頭,並兼著博格達營的副尉。
聽了此話,他也不以為意,一笑就帶過了。
“這麽說長風兄在馬上也能將這具大弓運用自如?”
“差不多”
孫秀榮心裏一凜,再看時,隻見他白皙的麵色還帶著一些紅暈,便知曉他的病根了,便說道:“長風兄是否在雨雪天氣或者風沙天氣時咳嗽厲害,在長時間騎馬時也是如此?”
貊歌長風也是心裏一凜,暗道:“此人好生厲害,竟能從我的麵色就能瞧出我的病症,漠北苦寒,生病了隻能祈求薩滿,眼下大汗引進了摩尼教,不過此教不許信教之人吃肉,隻能吃糧食和菜蔬,我的一身力氣全靠大量吃肉得來,眼下吃了一段時間菜蔬,嘴裏早就淡出鳥來,不過這全吃菜蔬和糧食倒是對我的病症有所裨益”
“但一到風雪天氣,還是狂咳不止,最厲害時,竟能一氣咳上一刻的時間,差點背過氣去,連本部大薩滿見了也是麵帶憂色,我的一雙兒女年紀尚幼,若是不幸早逝,貊歌息訖部落最終會落到何人手裏還真不好說”
“大汗固然信任我部,但也在部落裏派了來自藥羅葛氏的頡利發,若是我不在了,這大侍斤之位多半就是頡利發的了,進而再過個十餘年,就沒有貊歌息訖部了,而隻有藥羅葛部了!”
一想到這裏,他的神色不禁黯淡起來。
孫秀榮說道:“大侍斤勿憂,對該病,某以前也得過了,幸好遇到一位名醫,開了一個方子,方子上的藥物這烏德鞬山多半都有,我這裏還備了一些,大侍斤可以先服用三個月,然後等春暖花開之時,派人上山尋找藥物.……”
說到這裏,他笑道:“大侍斤對大唐詩詞如此情有獨鍾,身邊不可能沒有唐人吧,放心吧,隻要唐人,特別是讀書人,多半是半個醫生,結合圖形,應該都找得到,若還是不放心,等我抵達怛邏斯時,再給你配一些,讓胡商捎過來就是”
與李白、岑參談了詩詞,再與貊歌長風談了病情,諸人頓時很快熟絡起來,又熱火朝天談到夜半時分才各自散去。
送走諸人後,孫秀榮的神色竟一下凝重起來。
見到孫孝恪疑惑的神色,他說道:“我等是九月份從霫部出發的,眼下已是新年一月份,曆時五個月,路上竟無半點阻礙,這正常嗎?”
“大都督的意思是……”
“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