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從一場祭天儀式開始(上)
六月份來了。
孫秀榮麾下的碎葉軍已經開始在霫部王帳附近開荒了,並在一個月內開墾了十萬畝田地,種植從西域帶來的黑麥、苜蓿以及蔬菜。
在這裏,到九月份的時候極有可能飛雪,故此,碎葉軍隻有四到五個月的時間,不過黑麥的生長周期隻有四個月,若是老天保佑的話,還是來得及的。
兩千碎葉軍在開荒,孫秀榮親自帶著獨孤部、宇文部、婁室部三部長老,馬璘的中營、蘇哈的重兵營以及延鐸的一千薛延陀長槍兵,以及來自契丹烏隗部、室韋羽厥部、遼州契丹、契丹迭剌部、黑城怒皆部、烏落候部、拔野古部首領或首領委派的親信來到了王帳東部約莫兩百裏的紅山。
大興安嶺以南的餘脈,綿延達一千五百裏,不過山體並不是縱橫不斷的,而是有由一係列斷斷續續、海拔不同的山體組成,到了饒樂水附近後,東西就有好幾列山體,由於這些山體富含鐵礦,土石多呈紅色,故此附近的部族都稱之為紅山。
不過霫部的紅山卻與眾不同。
這是一座南北長約百裏,東西寬約三十裏的山體,山體的土壤雖然是紅色的,不過上麵並不是光禿禿的一片,而是長滿了樹木,與饒樂水上遊的鬆林一樣,都是黑壓壓的鬆林。
鬆漠地帶,此之謂也。
在山頂有一塊凸起的大石頭,大石頭頂部是平整的,其高約十丈,有石階可以爬上去,也不知是鮮卑人修建的,還是更早的匈奴人修建的,大石頭頂部正中還有一處可以燃燒木柴的石鼎。
石鼎高約一丈,三隻腳就高達半丈,鼎口闊約半丈,裏麵可以填充木柴燃燒。
所有居於漠北、東北的部族由於多處寒冷之地,對於太陽、光明異常崇拜,祭天時必定會同時祭祀太陽神,他們認為太陽神是長生天的長子,而火就是太陽神的化身,火可通天,越是高處的火越能通天。
這一幕在漠北、林中、東北上演幾千年了,一直到明清時代也沒有消亡。
故此,無論是漠北的突厥人,還是東北的靺鞨人,抑或居於期間的契丹人,對於火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崇拜,契丹人在涅裏創造新的政體後,所謂柴冊禮,那也是需要聚柴燒火進而通神來達成的。
這裏就是包括霫部、奚部、契丹在內的宇文鮮卑、烏恒人後裔的聖地,就是這個地方讓他們在遭受了慕容鮮卑的滅族之戰後勉強保存了一些火種。
六月份中午,就算是紅山氣候也十分宜人了。
孫秀榮帶著一眾人馬來到了大石頭底下。
今日的他隻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袍,披散著頭發,手裏高舉著一根用紅山烏木製成、象征著宇文鮮卑後裔權威的狼頭大杖,雖然眼下契丹、奚部早就獨立於霫部之外,並在逐步蠶食霫部的領地,不過這根烏木權杖一出,包括涅裏、醜奴、李懷德在內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單膝跪下了。
孫秀榮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涅裏的到來倒是讓他有些意外,眼下源出霫人三部中真實實力就以契丹最大,而涅裏的迭剌部又是契丹八部中最強大的,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繼續蠶食霫部的領地和丁口,隨著他孫秀榮的到來自然要大為減緩,這一幕肯定是涅裏不想看到的。
但涅裏還是來了,還奉上了一份厚禮。
至於其他人等,包括烏落候、拔野古、羽厥部、怒皆部、烏隗部、遼州契丹等,或與霫部有莫大的淵源,或與孫秀榮有一些勾連,加上又離霫部不遠,自身實力又不如霫部,接到孫秀榮要采用祭天的儀式擔任霫部大都督時,若不是傻子,便沒有不來的。
何況,到此時,孫秀榮與突厥人兩部大汗結盟的事情也傳到了這裏,就算不屑於結交孫秀榮,看在突厥人的份上也會來觀禮的。
孫秀榮最後的目光落到一人的身上,此時此人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隻見那人身材瘦長,肩膀卻很寬,背略微有些駝,一雙大眼珠子似乎要奪眶而出,高聳的鼻梁到末端時卻朝一側彎曲。
年約四十上下,當孫秀榮高舉著那根烏木權杖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單膝跪下了,隻有此人依舊背著雙手麵色如常地站在那裏。
史思明,安祿山的義兄,他的生日隻比安祿山大一天,粟特史國人,如今貴為平盧節度使府都知兵馬使,權勢僅次於安祿山。
按說史思明的到來孫秀榮應該高興才是,不過此人雖然攜帶了厚禮,卻是一幅冷眼旁觀的神態,饒是他三世為人,也有些不滿,當然了,在今日這個大日子裏,無論如何他都會忍著的。
與一眾出自霫人部落的貴酋不同,史思明卻是一個摩尼教徒,對於眼前這一切自然不屑一顧,不過他也沒有當麵說出來,孫秀榮是朝廷欽封的霫部大都督,他自然不會行使起以前作為捉生將時將奚人大酋瑣高誘騙到幽州的舉動。
孫秀榮也明白,對於一貫以策反、逼反邊境諸部為己任的安祿山來說,突然出現的孫秀榮自然是一個莫大的威脅,於是派史思明親自來探查也是應有之意。
史思明穿著一身大唐高級武官的夏季戰袍,而他的身邊還有一位華服少年,長得高大白淨,此人叫孫孝哲,契丹人,由於其母與安祿山關係曖昧連帶他也受到重用,如同曆史上的曹操與秦朗,眼下幾乎是安祿山的內務總管,據說安祿山的飲食起居都是他安排的。
與冷眼旁觀的史思明不同,孫孝哲見到那根烏木權杖後也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將一眾人掃視一番後,孫秀榮赤著腳踏上了石階。
興許是為了便於防守,石階非常狹窄、陡峭,成年人踏上去後隻能放滿半隻腳。
十丈高,三十米的距離,放到後世也有十層樓那麽高,近乎筆直的石階兩側並沒有扶手。
時至今日,孫秀榮早已經感覺到自己這副身體迥異於後世了,後世的他隻能拉動一石力的大弓,這一世卻能輕鬆拉動三石力的,非但如此,他在長槍、騎刀的使用上也比後世更加自如。
這一切都有賴於這副身體在氣力上、敏捷上、耐力上的突飛猛進。
眼下,正是檢驗這副身體的時候。
他沒有看下麵,仰著頭,高舉著權杖,飛快地向上爬著,沒有多久便來到山頂!
山頂,約莫十畝地大小的地方,早就被蘇哈帶著重兵營的士兵團團圍住了,而隨著他的上來,一大群赤著上身的霫部壯漢在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薩滿的帶領下點燃了石鼎裏麵的木柴,然後開始舞蹈。
看著他們的舞蹈,孫秀榮也是按捺不住,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舞蹈起來!
這是祭天儀式的前奏,是祭祀風神、山神、木神的混合舞蹈,這一幕,後世生長在林中的他再是熟悉不過,與眼下的粗陋舞蹈不同,經過遼國精心編纂並曆經金元二世的薩滿舞蹈自然更有章法,更為顯眼。
到了最後,所有人都上來後,一眾薩滿都隨著孫秀榮在起舞,隨著立在山頂正中一根木杆的影子消失不見,正午到了!
正式的祭天儀式開始了!
在山頂的兩角,一邊拴著一頭青牛,一邊拴著一匹白馬,青牛白馬附近各站著一位同樣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隨著場中舞蹈的結束,這兩名大汗猛地抱住了青牛白馬的脖子。
幾聲哀鳴傳來,青牛白馬癱倒在地,此時兩名大汗手裏便多了一個木碗,兩人高舉著木碗向孫秀榮走來。
空氣裏隱隱約約透露著一股血腥味。
孫秀榮端起兩個木碗各略略喝了一口後,雙手托著木碗,仰著頭看向天空,此時,十六名大汗牽著一張毛毯過來了,孫秀榮托著木碗跨上了毛毯。
大漢們用毛毯將孫秀榮舉了起來,然後徐徐走近正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石鼎,此時,白發薩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著是第二聲,綿延不絕……
孫秀榮將兩個木碗全部丟進了熊熊大火,然後也學著白發薩滿向著天空嘶吼一聲。
當他走下毛毯,重新拾起那根烏木權杖時,整個儀式就完成了。
直到眼下,他才真正成為了霫部大都督!
當然了,在霫人三部中,他就是傳承自宇文鮮卑部落的大汗!
他的腳剛踏上地麵,立時便感受到了史思明那帶著嘲諷的目光。
他走了過去,對著史思明說道:“兵馬使,有何問題?”
史思明一愣,不過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說道:“恭喜大都督終於禮成”
孫秀榮看著他說道:“兵馬使,聽說你是摩尼教徒,當然了,並不是虔誠的那種,對於祆教,本督倒是略懂一些,摩尼教不大清楚,不過摩尼教出自祆教,想必也有些相通的地方”
“你來自史國,當下祆教總壇就在史國都城乞史城,我見過那位教主,身上也有祆教最為珍貴的信物火紋刀,據說此刀在摩尼教徒中也有一定的號召力,在那裏,人人都說我是光明使者的人間代表”
“祆教麾下有五位使者,其中三位與我相交莫逆,在怛邏斯時,我收服了祆教的旁支密特拉教的教主,並讓他在怛邏斯主持祆寺,自從見到祆教徒後,沒有一人對我不敬,難道象征著阿胡拉瑪茲達主神的火紋刀對你來說都是若有若無?”
說著,他從身上變戲法似的掏出了那把祆教教主親自交給他的火紋刀!
正午的陽光下,一尺長的烏茲鋼刀青白兩色花紋中間那簇火焰愈發顯眼,另一麵,一幅山中老人的圖案若隱若現,在強烈陽光的映照下,裏麵須發皆白的老人似乎是須發皆張的極度憤怒模樣。
這一幕,讓並不虔誠的摩尼教徒史思明有些驚駭了。
他的麵色變了好幾變,最後終於彎下了腰,雙手也抱拳高舉著。
這一幕都看在正在觀禮的涅裏眼裏,他的眼神也變好幾變。
“禮成!”
這時,霫部三部之一的獨孤部長老屈突於突然大喊了一聲,由於孫秀榮通曉祭天儀式和薩滿舞蹈,根本不需要他來主持大禮就幾乎完成了,不過他作為霫部的長老,終究需要他來完成這最後一嗓子。
而此時的史思明還彎著腰。
是偶然還是必然,眾人都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