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萬裏行路難之六:尾聲(下)
望建河(後世額爾古納河)。
此時的望建河兩岸住著在唐人眼裏的“西部室韋”,其核心部落卻來自以前的宇文部,他們自稱為羽厥部。
武周時代,該部落首領曾到洛陽朝貢,還被武則天賜姓“羽”。
眼下室韋諸部眾多,丁口最多,也最強大的自然是在俱輪泊(呼倫湖)周圍遊牧的塞曷支部,不過占地最廣的就是羽厥部,其西到後世尼布楚,東到大興安嶺,但丁口隻有兩千戶左右。
羽厥部,原本就出自宇文部,宇文部被慕容部滅亡之後,一部分北上逃到大鮮卑山,後來又出山到望建河兩岸遊牧,與其它部落相比,羽厥部是放牧馬、羊與馴鹿相雜的部落。
去年,羽厥部抗住了林中大部骨力幹的進攻,還將骨力幹部驅趕到了勒拿河流域,這一仗過後,其周圍的室韋諸部就不敢再輕視他了。
這一切與該部新近上任的首領有關。
羽缺,一個才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這一日,羽缺帶著自己最精銳的三百騎試探性地向俱輪泊(呼倫湖)靠近了一些,原本以為會有一場大戰,沒想到遊牧於俱輪泊以北的大部烏素固部不戰而退,平白將北部優質牧場讓了出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一點,就連尚處於蠻荒部落時代的羽缺也知曉。
幸虧俱輪泊以北的人並沒有完全走光。
一個商隊。
一個粟特商隊。
眼下粟特商人在大唐的名氣很大,他們不僅能從遙遠的西域來到中原,還是極少數能夠將大唐的物品販賣到漠北的人,當然了,俱輪泊已經是他們向北的極限了。
一個隻有二十多人的商隊,依舊在草原上享有盛譽。
不過羽缺並不認為他們是專門在等著自己的到來的。
果然,當羽缺頂著一頭發辮出現後,那位滿麵笑容的粟特商人趕緊過來了。
“尊敬的大汗,南邊的霫部讓我給貴部帶一句話”
“原來如此”,羽缺暗道,不過又想到,“自己的母親雖然出自該部,不過眼下該部傳承已斷,部內紛爭不已,自己雖然與該部大有關聯,可惜部落人丁單薄,實在是有心無力”
嘴上卻說道:“哦?”
“霫部新來了一位大都督,是他讓我給你帶話的”
“說吧”
“大汗,你就不想知道此人是誰?”
“嗬嗬,無非是唐國委派的高官罷了,對了,以前霫部一直由獨孤修暫攝,眼下莫非又派了一位姓獨孤的高官?”
“雖不中亦不遠矣”,粟特商人繼續笑道,“那人倒不姓獨孤,不過卻與獨孤氏大有關聯”
“哦?”,羽缺倒是來了興趣,“此人到底是誰?”
“嗬嗬,此人的母親與大汗的母親是親姐妹”
“啊?!”,羽缺一聽不禁抓住了商人,“此話當真?我姨母從小許給契丹人後裔,聽說因為叛亂被發配去西域了!”
“就是此人,他早就不是叛軍後代了,曾擔任碎葉川都督府都督,眼下更是高就霫部大都督,大汗…….”
那商人從懷裏尋摸了一下,從裏麵拿出一件東西,“大汗,我是受霫部大都督委托過來的,據大都督所說,此物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信物,說交到你的手裏後一看便知”
那是一件用碧玉雕成的龍形紋飾,羽缺一件便知道此人並沒有說謊,因為他母親手裏也有一件,還傳給了他的妹妹作為嫁妝。
羽缺的內心頓時熱切起來。
“他怎麽樣?”
“嗬嗬,大都督從西域過來時,與拔悉密的大汗,眼下突厥兩大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結拜為兄弟,一路上先後擊敗南下契芘、思結、渾、阿跌四部,滅了赫連部以及半個拓跋部,大敗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紇主,已經正式就位霫部大都督”
“不過按照霫部傳統,這件事尚未最終完畢,還要到霫部王帳東側紅山的祭天台進行祭拜天地的儀式尚可,儀式定在一個月以後的今日,大汗若是有意的話,可前往觀禮”
“如果大汗願意的話,我的商隊可在此地待一陣子,屆時大汗可以扮成商隊成員前往……”
“不了”,羽缺一口回絕了他,“我堂堂羽厥部,豈有假扮他人橫行於世的?請馬上回去,一個月之內,羽厥部羽缺準時與會!”
……
契丹聯盟最北部,也就是後世通榆一帶,就是契丹八部之一的烏隗部駐地,烏隗部的前身是中八部的鬱雨陵部,實際上也是出自宇文部,其部落酋長,對了,現今叫夷離堇者、宇文醜奴也接到了這名商人的口訊。
宇文醜奴是一名年過三十的昂藏大汗,兼任契丹聯盟的北宰相(北院大王前身),接到這個訊息也是吃了一驚。
“唐國竟然將厥都的曾外孫派了過來!”
(厥都,霫部最後一名男性大酋長)
“我雖然是宇文氏,不過我部長期與霫部聯姻,多少有一些關聯,更關鍵的是,此人竟然與兩位突厥大汗頡跌伊施可汗、烏蘇米施可汗都成了盟友,一路上又擊敗了多個部落,此人一成霫部大都督,不禁對該部造成偌大影響,更會對契丹聯盟造成致命的影響!”
想到這裏,他的腦海裏不僅浮現出涅裏那張看起來和和氣氣,實則動輒暗藏殺機的笑臉!
“涅裏一向與我交好,若不是他,我也不會當上新成立的烏隗部夷離堇,還成了北三部的宰相,我若是答應孫秀榮去紅山觀禮,會不會惹怒涅裏?”
最後他打定了主意,“此人不遠萬裏來到霫部,還與兩部突厥大汗達成盟約,實在非同小可,得罪涅裏事小,得罪突厥人實在太大”
……
營州。
營州就是了後世的朝陽市,如今平盧節度使府所在,在其東邊的安東都護府(遼東半島)轄境內,有一新設之州,大唐叫做遼州(後世遼陽市),原本是安置孫萬榮契丹部落的,孫萬榮叛亂後,直接跟著他起兵的部屬不是被殺,就是被發配到蔥嶺。
不過這裏依舊還有不少孫萬榮遺部存在,不過此時他們都打著高句麗人、靺鞨人的幌子勉強活著。
朝廷自然知曉這一切,不過因為時過境遷,也沒有理會這些,還讓一個叛軍家屬後代改姓李,叫做李懷德,任他為襄平都督並兼任遼州刺史。
與安西四鎮一樣,李懷德與安東都護一起在遼州城,半個城池住著都護府下轄漢人,半個城池住著包括契丹、高句麗、靺鞨在內的諸胡,李懷德號稱襄平都督,實際上手下隻有三百契丹騎兵。
而現在的安東副大都護叫賈循,還兼任著平盧節度副使,與安祿山一樣,賈循也是張守珪的義子,與安祿山相交莫逆。
李懷德接到了孫秀榮的信。
李懷德,本應該姓孫的,接到孫秀榮的信後不禁有些忐忑。
李懷德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熟契丹,自從孫萬榮事件後全家便努力向漢人看齊,雖然他眼下擔任著胡人都督府都督的職位,實際上早就是與李光弼一樣的漢化契丹人了。
信是一個叫做鞠氏商行的大掌櫃送來的,那人叫做張翰,李懷德與他交談之後才發現此人滿腹經綸,並不是一個商行掌櫃那麽簡單。
對了,此人正是張翰,他已經早孫秀榮一部抵達檀州密雲縣,並在那裏設置了商行,自然是繼續打著有著大太監高力士作為後台的鞠氏商行大旗。
接到孫秀榮的命令後,張翰便立即動身了。
“這麽說,大都督真是榮帥的後裔?”
張翰將孫秀榮在西域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後,李懷德的內心並沒有多大波瀾,他現在已經將自己當成大唐官員看待了,不想在部落裏多生事端,不過按照輩分,他還是孫秀榮的堂兄,而孫秀榮可是大唐欽封的霫部大都督,作為親戚來往總是可以的吧。
想到這裏,李懷德便點了點頭。
“好吧,屆時,若是沒有大的意外,我會出現在那裏”
“都督如何去?”
“我是契丹人,自然穿過契丹的領地前往,若是運氣好的話,我也會叫上迭剌部的涅裏……”
“哦?此人是何來路?”
“嗬嗬,以前霫部強盛時,女兒也會嫁到奚人五部以及契丹八部,涅裏的母親恰好就是這樣的人,不過我不曉得她是來自獨孤部還是宇文部,無論如何都有些關係,何況……”
“如何?”
“唉,這本是契丹人內部的事情,不方便外傳的,不過你既然是秀榮的人,也不妨講給你聽”
“請都督賜教”
“眼下契丹諸部已經不是以前的諸部,眼下遙輦氏世襲為可汗,在涅裏的操控下卻又多了一個聯盟夷離堇的職位,也是世襲,不過是由迭剌部世襲,可別小看這一點,就是這一點,已經讓迭剌部在契丹新八部的地位僅次於遙輦氏掌控的乙室部”
“由於掌控軍隊,涅裏的真實影響力還在李懷秀之上,若是能將涅裏叫到紅山觀禮,對秀榮在霫部站穩腳跟大有裨益”
“那李懷秀……”
“自然不行,他是郡王,還是契丹可汗,可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可以打動的,不過我去紅山時會路過他的大帳,到時候瞧著具體情形再說”
“那就多謝了,不過那奚人五部…….”
“不可能,眼下奚部強於契丹,按照你的說法,前不久秀榮又在灤河上遊與五部之一的辱紇主打了一仗,讓辱紇主部損失慘重,在這種情形下,還有可能讓其前往觀禮?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