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葉無垠(8)
陽樰看著他上樓的背影,小小地哼了一聲。
回到客廳, 衛書莞和裴澍已經結束通話。衛書莞將手機還給她, 起身去廚房切水果。
陽樰盤腿窩在沙發里,拇指在「途川」兩個字上虛晃兩下, 咬牙點開。
上次和途川聊天還停留在她撤回兩條消息之後。
途川發來一個問號,她說自己點錯了,匆匆結束對話。
陽樰好友基本以女性為主, 這種問題問她們沒用, 而男性友人——她哥就算了;裴澍?這大少爺玩世不恭,腦迴路清奇, 問他不如問叉燒。
只剩一個最正常的途川。
陽樰:川哥。
這麼久沒有聊天, 途川的回復速度依舊驚人,跟裝了個感應器在身上似的:?
陽樰問:你們男人吃醋的點和女人是一樣的嗎?
途川:比如?
陽樰身子一歪,側倒在沙發上,腳勾了個抱枕拿到腦袋下邊墊著。
陽樰:就比如, 你家白月光要是看見你和她不認識的女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會吃醋嗎?
途川:會。
陽樰:那要是你家白月光有個弟弟, 相當於是后爸的兒子,沒有血緣關係的, 她和那個弟弟關係很好, 並且弟弟和也很討你家人的喜歡,你會吃醋嗎?
隔了會兒, 途川悠悠地回道:你在說你自己的情況吧?
陽樰一口氣帶著口水嗆在氣管, 梗著脖子用力咳了兩下, 顫顫巍巍地打字: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途川:你這和「我有一個朋友」性質差不多。
途川:而且這個弟弟的情況……你覺得我多傻,看不出來在說你自己和裴澍?
陽樰很不服氣:你就說,你白月光如果是我這種情況,你會不會吃醋?
途川答非所謂:你談戀愛了?
陽樰:……
陽樰坐起來,本就隨便往腦後一紮的頭髮偏向一邊鬆鬆垮垮的,亂得像個雞窩頭。
她索性扯掉頭繩。
陽樰:我沒談啊。
途川:那是小說瓶頸了?
陽樰順桿往下滑:對呀!
途川大佬的回復相當無情:哦,那你該去問明祁。
陽樰:……
問什麼明祁!
大佬都學會說冷笑話了嗎?
「來,小樰,」衛書莞端著兩盤切好的水果出來,「這盤拿上去給你衛捷哥。」
陽樰接過來,兩盤水果擺盤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半蘋果一半梨,她「哇」了一聲,「衛阿姨,分梨了哎。」
衛書莞啐道:「這種迷信說法我都不信,你個小姑娘跟著瞎說什麼?」
陽樰吐了吐舌頭。
她端著水果,上樓。
二樓很安靜,書房門虛掩著,從門縫裡依稀可以聽見碳筆遊走在紙上的沙沙聲。
陽樰敲了敲門,得到一句「請進」后才推門走進去。
桌面上攤滿了A4紙,有空白的有打了人體草稿的,手機放在一邊,桌角有一個文件夾,應該是存放稿子用的;使用得長短不一的彩色鉛筆根根並排放在一邊,順序有些亂。一邊還有兩個人人體模型,一男一女,女性模型的脖子上掛著一根軟尺。
衛捷抬頭見是她,抬了下眉毛。
「衛阿姨讓我拿點水果給你。」
陽樰咕噥著,看了看手裡的盤子,不知該從滿滿當當的桌面哪裡扣個空隙出來。
衛捷拖過桌角的文件夾,看似很隨意地壓在面前的畫稿上,自動鉛筆在指尖打了個轉,往空出來的桌角指指:「放這裡吧。」
陽樰把盤子在桌角,眼睛瞥了下散亂得七七八八的A4紙。
衛捷捕捉到她的小眼神,勾起唇,鉛筆敲了敲文件夾,懶聲問:「想看嗎?」
「……不想。」陽樰撇撇嘴巴。
衛捷知道她嘴犟的性子,把文件夾推過去,非常善解人意給她砌台階:「嗯,是我想給你看。」同時,將底下的畫稿不動聲色地反扣了過去。
「……」
就你懂,就你懂。
陽樰綳著表情,伸出一根手指頭,按住文件夾的一角,緩慢地拖過來。
文件夾在桌面上拖出「唰——」的聲音。
衛捷支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慢動作。
陽樰動作忽然定住,「你們畫畫的……稿子不能隨便給別人看吧?」
雖然她是個寫小說的,但二者都是創作,她的文稿在發表之前都不會隨便給別人看,畫稿應該也同理。
衛捷叉了塊梨放進嘴裡,咬出脆響,看上去梨汁清甜,他喉結一滾,眸愉快地眯起,挑著眉輕笑:「你不是別人。」
明明沒有吃梨。
陽樰舌尖在口腔內動了動,不知哪裡溢出來的微甜,好似裹著梨的清香。
「你忙吧。」她忽然說,把文件夾推回去,「我走了。」
小姑娘長發甩動,拖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啪啪的聲響,倉促地遠去。
走時不忘替他將門掩好。
衛捷將牙籤扔在果盤裡,反扣的畫稿重新翻過來朝上。
他想了想,將畫了一半的頭飾擦掉,換成了另一種款式。
配合著紙上洋裝的裙身圖案,鉛筆在旁邊勾勒出頭紗的輪廓。
**
晚上睡覺的時候,陽樰做夢了。
一會兒夢見高中時的衛捷,一會兒夢見大學時的衛捷,再變成現在衛捷。
嘎嘣一下,衛捷縮水了,成了個小學生。
小學生衛捷拽著她的褲腿,聲音還是成年衛捷的聲音:「小樰妹妹,抱抱我。」
夢裡的陽樰非常之暴躁:「我抱你大爺。」
她話剛說完,小學生衛捷抿起唇。
然後,哭了。
——哭了。
還是那種,噴水式委屈爆哭。
陽樰嚇呆了。
接著就像漫畫似的,小學生衛捷「嘭」的一陣雲朵似的消失了,煙霧散開后,裡頭的人變成了一隻狐狸。
狐狸眼睛狹長,在她面前端正地坐著,耳朵抖了兩下,毛茸茸的尾巴蜷在身側。
瞅著,怎麼這麼像只狗呢。
狐狸說話了:「你好啊,小公主。」
是衛捷的聲音,又不像衛捷的聲音。
陽樰蹲下去跟它平視,「你好啊。」
狐狸問:「你可以親吻我嗎?」
「為什麼?」
「因為我被詛咒了。」狐狸說,「只有得到公主的親吻,詛咒才會解開。」
「青蛙」王子?
像是響應她的想法,又「嘭」的一下,一個小小的皇冠橫空變幻出來,戴在狐狸的頭上。
「小公主你看,我沒有騙你。」
皇冠上傳來淡淡的煙草味,不斥鼻,反而有些蠱惑人心。
陽樰暈頭轉向。
狐狸往前走了兩步,湊到她面前。
她恍恍惚惚地靠上去。
近在咫尺時,又是「嘭」的一聲。
「小樰妹妹。」
狐狸的臉變成了衛捷的臉,就連那半像不像的聲音也完全成了衛捷的聲音。
陽樰驚醒了。
這個夢可謂是百轉千回,超越時間,橫跨物種,導致她早上起來看到衛捷的時候還感覺心有餘悸。
衛書莞和衛捷都出門后,家裡又剩她一個人。
本來就不剩多少的存稿已經被這兩天各種事給消耗完了,《你笑一笑》的連載每天都要更新,她趕緊抱著電腦開始碼字。
森林鐘塔暫時不需要她再去了,她給文琪放了一段時間的假,讓文琪在家好好陪一下文玥。
案子還在取證調查,由於文玥案發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報警,導致可提取的嫌疑犯的體.液信息流失,警方只能通過其他渠道獲得證據,如果提取不到足夠的證據,這件案子將會很難處理。
文琪說,有任何進展她會告訴陽樰,同時拜託陽樰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橙子他們。
陽樰答應了。
接下來幾個小時里,屋子裡只剩下敲擊鍵盤的聲音。
明祁和尤伊關係的第一個轉折點,是尤伊親眼看到了明祁究竟因為什麼跟人發生摩擦的。
在她眼裡,明祁和欺凌她的那些女生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當明祁總出現她身邊的時候,她很反感,也很麻木,甚至就算他動手,尤伊也不覺得有什麼。
司空見慣。
但是當明祁將她推進一邊的街道死角,一個人衝出去將另一個被圍堵的男生救出來的時候,尤伊向來平靜如死水的眼睛動了動。
那個被圍堵的男生她知道,是隔壁班的,因為腿腳不便,身形也與常人有一點不同。
他也是校園欺凌的受害者。
以此為契機,尤伊才慢慢地回想起很多被她忽視的事。
明祁脾氣很暴,可他從未傷害過別人。
甚至,自從他出現在她身邊后,那些習以為常的肢體暴力,好像很久沒有再落到她身上了。
從這個時候起,尤伊挖空了的心臟,終於出現了一絲鮮活起來的預兆。
陽樰敲完最後一行字,終於放鬆下來,揉了揉眼睛。
她回房披上外套,帶上鑰匙,打算去給衛捷的房子通風
手往外套口袋一揣,摸到個方方正正的小紙片。她掏出來一看,是昨天那位蘇小姐留下的名片。
當時她沒有細看,這會兒定睛細看,這名片……
這真的能叫名片嗎?
複印量產,非常敷衍的白底黑字,字應該是手寫的,很漂亮的字形,但是一個一個字拼起來,不知道還以為這是什麼在線叫打手的服務。
蘇鯉。
名字下面是一串電話號碼。
再往下,是非常大佬,非常甩大牌的兩行字:
自由攝影師,專業的,拍攝後期一條龍哦親,給錢什麼都干,除了低俗違法犯罪業務。
別跟我橫哦親,不是你爹媽。惹我不爽,我不走,你滾。
陽樰胸口一凜,肅然起敬。
好一個任性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