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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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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聽芊滿面羞紅,說話也磕巴起來:「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間,見沈惟欽神色變幻、目光愈冷, 不敢打攪他,只好躬身乾等著。


  須臾,沈惟欽的目光從玉璧上移開, 冷淡道:「無事。」沒再理會她, 回身徑去。


  陸聽芊緊抿唇。


  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和沈惟欽說上話。


  沈惟欽走遠后, 喚來長隨厲梟:「去查查陸聽芊胸前掛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來歷, 查著了速來知會我。」


  不知為甚,他瞧見那玉璧,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甚至莫名的, 連心也跟著揪起來, 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 且是對他極重要的。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 原先的他跟陸聽芊沒有丁點干係。


  厲梟是他兩月前醒來后, 從郡王府隨侍處選來的——他既覺著自己並非原本的沈惟欽,為策萬全, 自當撤換從前的舊人。為著此事, 他還和他那個處處瞧他不慣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厲梟這個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護衛, 讓他做自己的長隨兼貼身侍衛。他想要往上爬, 身邊的人自然要趁手。


  厲梟多年不得志, 一朝得用,對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辦事倒也牢靠。


  厲梟應諾,待要去辦,又聽沈惟欽道:「不要驚動陸家人。」


  厲梟道:「小的明白。」


  陸聽溪回到芙蓉閣,正暗暗想著謝思言說的上策究竟是甚,忽聞外間一陣騷亂。


  「有賊人闖進來了!諸位姑娘快進來避一避!」


  幾個丫鬟急慌慌奔進來,又趕忙衝出去將惘然失措的各家閨秀攙進來暫避。


  陸聽溪卻絲毫不亂。她見陸家這邊的女眷安然聚在一處,放了心。


  由於外間的僕婦也進來躲避,不多時,廳內便擁擠不堪。


  葉氏見女兒這當口還有閑工夫四下張望,一把將她拽回來,訓了幾句。


  「淘淘,」陸聽芝慌張拉住小堂妹,「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今兒這麼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會有賊人闖進來?」


  眾人議論紛紛,皆困惑於此。


  陸聽溪一面和陸聽芝等人說話,一面透過人叢縫隙注視著大廳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動,喚來甘松,耳語幾句。


  甘松應諾,鑽入人潮。


  陸聽芝見鬧哄哄半晌也沒瞧見什麼賊人,松泛下來:「這莫不是個玩笑,特地拿來助興的吧?」


  孟氏瞪她:「都這會兒了,還耍嘴皮子!」


  「今日逛園子逛得如何,」陸聽芝嬉皮笑臉看向小堂妹,「你就應當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兒一樣,坐在屋裡有幾人瞧得見,也不能讓旁人搶了風頭……」


  她話未落音,有人擠來,險些摔倒,道了歉,又走開了。


  葉氏正提著一顆心,猛地被女兒抓住手臂甩了兩下,又被拍了幾下衣袖。


  見母親看來,陸聽溪道:「母親衣裳落了灰。」


  少頃,甘松回返,在陸聽溪耳畔回話幾句。


  屋裡正亂著,大廳的門忽被破開,幾個蒙面的賊人舉著火銃,逼迫眾女眷站到外頭的空地上。


  鎮日坐在後宅喝茶繡花的女眷們哪見過這等陣仗,有幾個膽小的嚇得走不動路,卻不敢違逆賊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連拖帶拽架到了外頭。


  待到眾人都在外頭站定,幾個賊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穿梭。


  許珊的母親周氏眼角餘光在陸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間轉了轉,低頭安撫女兒時,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頭,卻換上惶然之色。


  為首那賊人交代身邊手下端好火銃,自己氣勢洶洶闖入人群。


  人叢中驚叫連連,賊人所過之處,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見那賊人已離丁家女眷愈來愈近,側退兩步,為其讓道,卻不曾想,那賊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來,一把揪住她,拖死豬似的將她拖了出來。


  刀架在脖子上時,周氏仍懵得無法回神,如墜十里迷霧。


  那賊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將她拖到人叢前頭正中,厲聲道:「爾等聽好了!」


  「我等今日闖府,不為財亦不為色,為的就是拼個魚死網破!陸家老太爺一事,朝廷如今查著的說法是老爺子是為匪寇所劫,這也不錯,但匪寇實則也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們。」


  眾人驚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後,那雇匪之人非但賴掉餘下的大半佣錢,還要殺人滅口!也不打聽打聽,我等在道上是什麼名頭!我等今日便擒了這無義小人的婆娘,引那狗東西到順天府衙門好生說道說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橫豎也不得安生,不如拼個玉石俱焚!」


  眾人面面相覷,又沖周氏指指點點。還有怨恨周氏惹事引來賊人的,怒目而視,恨不得賊人即刻擒了周氏離去。


  陸聽芊嚇得打顫,小聲道:「既是許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們,他們為何不去捉許大人,跑來擒一個婦人作甚?」


  陸聽怡道:「他們既是來拚命的,那便是務必求成。前院都是爺們兒,他們不好行事。此間都是些弱質女流,他們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壽的日子被幾個手拿火銃的匪徒闖了後院,怕也是千古未聞的奇事了。」陸聽芝感喟。


  陸聽溪看著前頭惘然驚駭的周氏,微微眯眼。


  賊人闖後院倒也算不得什麼,最精彩的卻還是眼前這一齣戲。


  還有什麼比雇來的悍賊把僱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許珊的父親許祥。許祥得知祖父已被錦衣衛尋見,不日便能歸京,擔心自己雇匪之事敗露,特地雇了一幫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這些人便是。所持火銃不過是充樣子的贗品。


  董家慶壽之日往來者眾,易得手,更易將事情鬧大。許祥命這伙賊人在這日闖入後院,拖了丁白薇的母親出來,指認策劃劫持陸家老太爺之人是丁家老爺,若敗露,就再讓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陸家人的指使構陷丁家,意在為自家老太爺脫罪。


  這是個連環計,但有個很大的疏漏。


  許祥為了盡量少露馬腳,只告訴雇來的這幫賊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體態和身上的標記,旁的一概沒說。


  周氏方才趁亂著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腳,眾人惶惶,無暇留意。但最後,這標記卻出現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體態和丁家夫人相似。


  謝思言於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動手腳的事無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著痕迹提醒丁家夫人,並看好自家這一畝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贓。


  跟著謝思言做事,隨意配合一下就能贏。


  她覺自己的差事過於簡單,謝思言卻說,陸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這事還是陸家這邊出面合適,她這一環不可或缺。


  陸聽溪仍覺自己頂多算個小內應。


  她本還想攬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卻遭了謝思言嘲弄。


  他當時盯著她來來回回端量好幾個來回,道:「就你這小矮個兒,屆時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見人家腦袋在哪兒,還想盯梢?」


  「你還是乖乖等著我的線人給你暗示,伺機而動的好。」他說著話,伸手又要來按她的腦袋,被她機警躲開。


  陸聽溪私心裡覺著自己的個頭也不算很矮,並且還能再長長,被謝思言總這麼按著,不長了可怎麼好。


  周氏不可能當眾說出大水沖了龍王廟這等事,那伙賊人呼嘯而去時,仍不知自己抓錯了人。


  經此一鬧,壽宴自是無法繼續。各家女眷受驚不小,紛紛作辭。


  謝思言一早便交代陸聽溪,等筵席闌了來找他。陸聽溪打算讓陸修業帶自己拐去別處,再伺機去見謝思言。不意陸修業還要去拜訪一位同窗,不能帶她溜達。


  葉氏輕敲她腦袋:「今日折騰這一場,你竟還不乏,老老實實歸家去!」


  順道隨兄長孔綸來拜會陸家眾人的孔家姑娘孔貞瞧見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領我四處轉轉,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個伴兒。」


  陸聽溪婉拒。她跟孔家這門隔房的表親並不熟稔,且謝思言在回信里說,少跟孔綸打交道。


  旁觀許久的陸聽惠卻湊了過來;「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來跟表姐作伴?」孔貞可不是個愛玩的性子,尋常是不出門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這個雅興。


  孔貞不好拂了陸家面子,只好應下。


  陸聽怡暗暗瞪了這胞妹幾眼,但她恍若未見。


  母親今日未跟來,祖母仍讓她閉門思過。不過縱然母親在此,恐怕也會默許胞妹的舉動。母親膝下女兒只她跟陸聽惠兩個,她知道母親一心想攀上孔家這門親。


  陸聽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門,正發急,轉頭瞧見丁白薇,當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會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應隨我去觀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陸聽溪見到謝思言時,他正安坐山澗旁的石台上,捧卷靜讀。


  「世子真是好興緻。」


  「『林薄叢籠,幽蔚隱藹』,」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傾身,嗓音一低,「我獨愛野趣。」


  他尾音揚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陸聽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麼野趣?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蔥、瑰若夏花的少女,過了片刻,方道;「那伙賊人已挾著周氏去了順天府衙門。若一切順利,今日就能鞫問個結果出來。添上這份證據,於咱們局勢更利。」


  「順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與高家並無牽繫,此案審結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說會秉公處置,但我仍讓楊順暗中盯著。」


  陸聽溪知道謝思言說的高家指的是泰興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裡頭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興公主及其女高瑜這一對名滿京師的強勢母女。


  她遲疑少頃,終是問:「世子說,孫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這個人又會是誰?」


  「為何有此一問?」


  陸聽溪抿唇:「就是……突發奇想。」


  「我也不是什麼事都曉得,」男人低頭看她,「倘若當真有那麼個人,你預備以身相許酬謝大恩?」


  陸聽溪聽他又這般反問,一時倒不好問下去。


  她正想問謝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楊順忽來稟道:「世子,順天府尹本已承收訴狀,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著那送信之人似是泰興公主身邊的人。」


  楊順提到公主時面無表情,聲音愈冷。


  國朝公主桎梏甚嚴,一個公主,當真算不得什麼。


  「他們尚不知要辦許家的實則是世子。小的不敢擅專,依您吩咐並未現身。眼下該當如何,請世子示下。」


  「侄兒……侄兒聽聞姑母在暗中為淘淘留意夫婿人選,心亂如麻。不瞞姑父說,侄兒對淘淘滿心愛憐,願護淘淘一輩子。只是侄兒家世並非頂好,不敢張口。」


  「原本侄兒打算讓此事爛在肚子里,但現在卻突然想說出來,」江廓似乎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侄兒……侄兒想請姑父看在侄兒對陸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兒與淘淘的婚事。」


  陸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屬實,那麼這個少年人實在了不得。孫懿德性情古怪,老謀深算,能勸得他出面,這是何等智謀?何等辭令功夫?

  這樣的少年人,不要說還是出身官家,縱然是個全無助力的白身,將來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這樣的聰明人,不可能不知攪進陸家這樁事會有何隱患,但仍是這般做了。


  若為自家利益倒還好說,若真是因著他女兒,那這是何等深情厚愛?


  陸文瑞深吸一口氣。他還真沒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際廣泛,十分勤勉,從前也跟著一群士子找孫先生指點過文章。


  江廓察言觀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覺著侄兒挾恩圖報,侄兒也無話可說,只是淘淘……」


  陸文瑞盯著他:「你如何證明此事乃你所為?可敢與孫先生當場對質?」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陸聽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來報:「姑娘,人來莊上了。」


  陸聽溪趕過去時,陸修業正立在書房外頭——陸文瑞在莊上有一處書房。


  「父親、孫先生還有江廓都在裡頭,」陸修業道,「才進去,估計得好一會兒才出來。」


  陸聽溪點頭,立到了陸修業身側。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兒,難道還不信孫先生?這可是連孫先生都承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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