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陸聽芊緊抿唇。
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和沈惟欽說上話。
沈惟欽走遠后, 喚來長隨厲梟:「去查查陸聽芊胸前掛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來歷,查著了速來知會我。」
不知為甚,他瞧見那玉璧,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甚至莫名的,連心也跟著揪起來,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對他極重要的。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 原先的他跟陸聽芊沒有丁點干係。
厲梟是他兩月前醒來后, 從郡王府隨侍處選來的——他既覺著自己並非原本的沈惟欽, 為策萬全, 自當撤換從前的舊人。為著此事,他還和他那個處處瞧他不慣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厲梟這個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護衛,讓他做自己的長隨兼貼身侍衛。他想要往上爬,身邊的人自然要趁手。
厲梟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 對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辦事倒也牢靠。
厲梟應諾, 待要去辦, 又聽沈惟欽道:「不要驚動陸家人。」
厲梟道:「小的明白。」
陸聽溪回到芙蓉閣, 正暗暗想著謝思言說的上策究竟是甚, 忽聞外間一陣騷亂。
「有賊人闖進來了!諸位姑娘快進來避一避!」
幾個丫鬟急慌慌奔進來, 又趕忙衝出去將惘然失措的各家閨秀攙進來暫避。
陸聽溪卻絲毫不亂。她見陸家這邊的女眷安然聚在一處,放了心。
由於外間的僕婦也進來躲避,不多時,廳內便擁擠不堪。
葉氏見女兒這當口還有閑工夫四下張望,一把將她拽回來,訓了幾句。
「淘淘,」陸聽芝慌張拉住小堂妹,「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今兒這麼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會有賊人闖進來?」
眾人議論紛紛,皆困惑於此。
陸聽溪一面和陸聽芝等人說話,一面透過人叢縫隙注視著大廳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動,喚來甘松,耳語幾句。
甘松應諾,鑽入人潮。
陸聽芝見鬧哄哄半晌也沒瞧見什麼賊人,松泛下來:「這莫不是個玩笑,特地拿來助興的吧?」
孟氏瞪她:「都這會兒了,還耍嘴皮子!」
「今日逛園子逛得如何,」陸聽芝嬉皮笑臉看向小堂妹,「你就應當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兒一樣,坐在屋裡有幾人瞧得見,也不能讓旁人搶了風頭……」
她話未落音,有人擠來,險些摔倒,道了歉,又走開了。
葉氏正提著一顆心,猛地被女兒抓住手臂甩了兩下,又被拍了幾下衣袖。
見母親看來,陸聽溪道:「母親衣裳落了灰。」
少頃,甘松回返,在陸聽溪耳畔回話幾句。
屋裡正亂著,大廳的門忽被破開,幾個蒙面的賊人舉著火銃,逼迫眾女眷站到外頭的空地上。
鎮日坐在後宅喝茶繡花的女眷們哪見過這等陣仗,有幾個膽小的嚇得走不動路,卻不敢違逆賊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連拖帶拽架到了外頭。
待到眾人都在外頭站定,幾個賊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穿梭。
許珊的母親周氏眼角餘光在陸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間轉了轉,低頭安撫女兒時,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頭,卻換上惶然之色。
為首那賊人交代身邊手下端好火銃,自己氣勢洶洶闖入人群。
人叢中驚叫連連,賊人所過之處,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見那賊人已離丁家女眷愈來愈近,側退兩步,為其讓道,卻不曾想,那賊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來,一把揪住她,拖死豬似的將她拖了出來。
刀架在脖子上時,周氏仍懵得無法回神,如墜十里迷霧。
那賊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將她拖到人叢前頭正中,厲聲道:「爾等聽好了!」
「我等今日闖府,不為財亦不為色,為的就是拼個魚死網破!陸家老太爺一事,朝廷如今查著的說法是老爺子是為匪寇所劫,這也不錯,但匪寇實則也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們。」
眾人驚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後,那雇匪之人非但賴掉餘下的大半佣錢,還要殺人滅口!也不打聽打聽,我等在道上是什麼名頭!我等今日便擒了這無義小人的婆娘,引那狗東西到順天府衙門好生說道說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橫豎也不得安生,不如拼個玉石俱焚!」
眾人面面相覷,又沖周氏指指點點。還有怨恨周氏惹事引來賊人的,怒目而視,恨不得賊人即刻擒了周氏離去。
陸聽芊嚇得打顫,小聲道:「既是許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們,他們為何不去捉許大人,跑來擒一個婦人作甚?」
陸聽怡道:「他們既是來拚命的,那便是務必求成。前院都是爺們兒,他們不好行事。此間都是些弱質女流,他們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壽的日子被幾個手拿火銃的匪徒闖了後院,怕也是千古未聞的奇事了。」陸聽芝感喟。
陸聽溪看著前頭惘然驚駭的周氏,微微眯眼。
賊人闖後院倒也算不得什麼,最精彩的卻還是眼前這一齣戲。
還有什麼比雇來的悍賊把僱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許珊的父親許祥。許祥得知祖父已被錦衣衛尋見,不日便能歸京,擔心自己雇匪之事敗露,特地雇了一幫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這些人便是。所持火銃不過是充樣子的贗品。
董家慶壽之日往來者眾,易得手,更易將事情鬧大。許祥命這伙賊人在這日闖入後院,拖了丁白薇的母親出來,指認策劃劫持陸家老太爺之人是丁家老爺,若敗露,就再讓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陸家人的指使構陷丁家,意在為自家老太爺脫罪。
這是個連環計,但有個很大的疏漏。
許祥為了盡量少露馬腳,只告訴雇來的這幫賊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體態和身上的標記,旁的一概沒說。
周氏方才趁亂著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腳,眾人惶惶,無暇留意。但最後,這標記卻出現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體態和丁家夫人相似。
謝思言於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動手腳的事無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著痕迹提醒丁家夫人,並看好自家這一畝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贓。
跟著謝思言做事,隨意配合一下就能贏。
她覺自己的差事過於簡單,謝思言卻說,陸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這事還是陸家這邊出面合適,她這一環不可或缺。
陸聽溪仍覺自己頂多算個小內應。
她本還想攬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卻遭了謝思言嘲弄。
他當時盯著她來來回回端量好幾個來回,道:「就你這小矮個兒,屆時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見人家腦袋在哪兒,還想盯梢?」
「你還是乖乖等著我的線人給你暗示,伺機而動的好。」他說著話,伸手又要來按她的腦袋,被她機警躲開。
陸聽溪私心裡覺著自己的個頭也不算很矮,並且還能再長長,被謝思言總這麼按著,不長了可怎麼好。
周氏不可能當眾說出大水沖了龍王廟這等事,那伙賊人呼嘯而去時,仍不知自己抓錯了人。
經此一鬧,壽宴自是無法繼續。各家女眷受驚不小,紛紛作辭。
謝思言一早便交代陸聽溪,等筵席闌了來找他。陸聽溪打算讓陸修業帶自己拐去別處,再伺機去見謝思言。不意陸修業還要去拜訪一位同窗,不能帶她溜達。
葉氏輕敲她腦袋:「今日折騰這一場,你竟還不乏,老老實實歸家去!」
順道隨兄長孔綸來拜會陸家眾人的孔家姑娘孔貞瞧見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領我四處轉轉,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個伴兒。」
陸聽溪婉拒。她跟孔家這門隔房的表親並不熟稔,且謝思言在回信里說,少跟孔綸打交道。
旁觀許久的陸聽惠卻湊了過來;「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來跟表姐作伴?」孔貞可不是個愛玩的性子,尋常是不出門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這個雅興。
孔貞不好拂了陸家面子,只好應下。
陸聽怡暗暗瞪了這胞妹幾眼,但她恍若未見。
母親今日未跟來,祖母仍讓她閉門思過。不過縱然母親在此,恐怕也會默許胞妹的舉動。母親膝下女兒只她跟陸聽惠兩個,她知道母親一心想攀上孔家這門親。
陸聽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門,正發急,轉頭瞧見丁白薇,當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會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應隨我去觀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陸聽溪見到謝思言時,他正安坐山澗旁的石台上,捧卷靜讀。
「世子真是好興緻。」
「『林薄叢籠,幽蔚隱藹』,」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傾身,嗓音一低,「我獨愛野趣。」
他尾音揚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陸聽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麼野趣?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蔥、瑰若夏花的少女,過了片刻,方道;「那伙賊人已挾著周氏去了順天府衙門。若一切順利,今日就能鞫問個結果出來。添上這份證據,於咱們局勢更利。」
「順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與高家並無牽繫,此案審結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說會秉公處置,但我仍讓楊順暗中盯著。」
陸聽溪知道謝思言說的高家指的是泰興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裡頭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興公主及其女高瑜這一對名滿京師的強勢母女。
她遲疑少頃,終是問:「世子說,孫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這個人又會是誰?」
「為何有此一問?」
陸聽溪抿唇:「就是……突發奇想。」
「我也不是什麼事都曉得,」男人低頭看她,「倘若當真有那麼個人,你預備以身相許酬謝大恩?」
陸聽溪聽他又這般反問,一時倒不好問下去。
她正想問謝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楊順忽來稟道:「世子,順天府尹本已承收訴狀,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著那送信之人似是泰興公主身邊的人。」
楊順提到公主時面無表情,聲音愈冷。
國朝公主桎梏甚嚴,一個公主,當真算不得什麼。
「他們尚不知要辦許家的實則是世子。小的不敢擅專,依您吩咐並未現身。眼下該當如何,請世子示下。」
謝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這兄長向來待人冷淡,又急著去見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強笑笑,又看了謝三公子一眼。
這謝公子特意提一嘴,卻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還是反話正說。
魏國公謝宗臨聽到書房門開,回頭看去,一眼就瞧見滿身風塵未除的兒子。
兒子身上仍著披風,顯是未及更衣便來見他了。
謝宗臨倍覺欣慰。
雖則他這兒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離家日久,到底也還是挂念他這個父親的,不然為何這樣急吼吼地來見他。
謝宗臨老懷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卻是半分不顯,淡淡道:「待會兒拾掇拾掇,去拜見你祖母。你離家這一兩年,她老人家時常念叨你。」
謝思言應是,又問安幾句,話鋒忽轉:「兒子已暗中去信孫先生,他過不幾日就會出面為陸家斡旋。」
謝宗臨尚未從方才的快慰中回過味來,正打算趁勢端著臉查問幾句功課,忽聞此言,一頓:「你為何摻和此事?」
兒子話中的孫先生指的是戶部尚書孫大人。這位孫大人可是難請得緊,但那是對旁人而言。擱他兒子這兒,就是幾句話的事。
「一則,陸家與謝家也算是沾親帶故,搭把手廣結善緣,說不得往後還有求報之時;二則,陸老爺子不能出事。」
謝宗臨默然。如今朝局波譎雲詭,兒子此言何意,他自是瞭然。
「兒子有法子保陸家無事,但兒子此舉不宜聲張,父親心中有數便是。」
兒子行事,謝宗臨向來是放心的,擺手道:「得了,父親知你有自己的考慮,謹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謝思言退了出去。
謝宗臨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頓住。
他方才只顧著思量第二條了,那第一條……謝家往後要跟陸家求什麼?還廣結善緣?他兒子知道善緣兩個字怎麼寫嗎?
他這兒子從不是多管閑事之人,向來謀定後動,何況陸家這事其實棘手,他是絕不會為往後虛無縹緲的所謂回報就攬下這樁麻煩的。
謝宗臨思前想後,覺得第一條約莫只是湊數的漂亮話,思言出手的緣由應是在第二條上。
朝局牽繫著謝家,說到底思言還是為了宗族。
謝宗臨嘴角微揚,心中大慰,兒子果然成長不少。
拜望了祖母,謝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鷺起居。命人烹了一壺萬春銀葉,他坐到書案後頭,一面吃茶一面聽長隨楊順稟事。
待他聽罷沈安之死的前後,冷笑森森:「果然是個狠人,終究是走了這條路。」
楊順不懂世子何意,怎生聽著倒像是沈安設計陸姑娘,蓄意赴死?
謝思言慢條斯理吃茶。
這世上能讓一人永生銘記另一人的法子統共就那麼幾種,除開終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愛、銘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樣無法達成,那還有什麼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慘,記得越牢。
什麼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機深重,正是看準了陸聽溪不是個輕易忘恩之人,這才設計這麼一出,為的不過是讓陸聽溪牢牢記住他。
他這是終於發現自己不可能娶到陸聽溪,才做出的瘋狂之舉。即便放棄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煩,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親自動手。
楊順追隨多年,每每瞧見世子陰冷的面色,仍會膽寒。這世上但凡得罪過世子的,有哪個能討得了好。
不過,那個花兒似的嬌嬌小姑娘,是絕無僅有的例外。
謝思言想起「陸聽溪」這個名字,胸臆間瞬時湧起一股激蕩熾烈的火浪,嘶吼著、翻滾著,下一刻就要呼嘯而出。
他問陸聽溪如今可在府上,楊順硬著頭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陸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門,聽聞是去給陸老爺子祈福,外加給……給沈安掃墓。」
楊順話未落音,便聽「啪」的一聲,世子按下茶盞,起身便往外走。
陸聽溪眼下還滯留道中。
方才沈惟欽發現陸家三房竟與他有淵源,便和她兄長多言了幾句。
陸聽溪在一旁等待時,左嬋卻是絞緊了帕子。
她方才在馬車中等待母親,沈惟欽到來不久母親也回了。她得了母親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欽就是要與她議親的那個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聽母親隱約提過,她要跟一個宗室子議親,但一聽說不過是個鎮國將軍,就沒了興緻。
鎮國將軍歲祿少,無封號,子孫還只能降等襲爵。總之,這爵位不值錢。
她對這門親事滿懷怨氣,當時也便未留意細節,是以方才並不知沈惟欽就是那個要與她議親的。
但她現在轉了念頭。看在沈惟欽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覺勉強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欽那釘在陸聽溪身上、拔都拔不開的目光,她難免心下不快,陸聽溪處處都要壓她一頭。
陸聽溪見兄長與沈惟欽敘話畢,欲上馬車,卻聽身後有人走來。
左嬋笑吟吟上前:「過幾日是我的生辰……」
陸聽溪見左嬋伸手來拉她,側身躲閃。
她才避開,驟聞悶響,低頭一看,左嬋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嬋撿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頭最足,我花了兩千兩銀子才買來的……」
陸聽溪生於膏粱錦繡,閱遍珍奇,掃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個價。
「聽溪妹妹下回記得小心些,我也不過是要問問妹妹屆時可否賞臉光臨,妹妹何至於這般激動……」
陸聽溪暗笑,她方才根本連左嬋的衣角都沒碰到,左嬋竟就要嫁禍給她。
左嬋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這珠子都裂了,往後怕是戴不了了……也虧得今日遇見的是我,不與妹妹計較,若是換做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