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 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陸聽溪即刻懂了母親的意思。
祖父失蹤后,陸續有幾戶勛貴家的孟浪子弟著人來傳話說,若陸家肯以她的親事為交換, 他們便可請家裡幫忙疏通打點, 陸家將人全轟了出去。今日怕是又來了一撥。
不過這幫人約莫過不久就該消停了。她聽聞遣媒來陸家無理取鬧的子弟無一例外遭了秧, 不是被自家老子打個半死,就是出門摔斷腿, 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兒還勸我不必憂心, 說你祖父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願借他吉言。」葉氏嘆道。
她將女兒拉進懷裡,撫著她的背脊:「雖說你再過兩年才十五,但娘也幫你留意著。等你祖父這事過去,娘便幫你仔細挑挑,必定給你選個頂好的夫婿。」
葉氏低頭一看, 見女兒面上全無羞赧之色,顯是又神遊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這女兒和別家姑娘不一樣。別家姑娘瞧見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帶怯, 她家女兒偏偏無動於衷。她猶記得有一回, 淘淘正坐在園子里對景作畫, 家裡來了貴客,內中有個樣貌風流的公子, 是永定侯府世子, 府上幾個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臉兒, 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禮就該做甚做甚。後頭終於從椅子里起來,卻是上前說人家擋了她的視線,請人家去別處看景去。
她至今都記得永定侯世子當時那神情。
葉氏嘆息,罷了,女兒年歲還小,興許過幾年就開竅了。
陸聽溪一回到物華院,就開始給甘松和檀香兩個丫頭交代差事。
「姑娘讓奴婢們盯著二太太?」甘松滿面不解。
陸家統共三房,她們太太是長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雖則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齟齬,但大面兒上過得去,三個房頭也算是相安無事,近來沒聽說二房和大房這邊有甚衝突。
「你們盯著便是,旁的不需知曉。」
檀香與甘松一道應諾。檀香便是今日跟隨陸聽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遠,不知究竟,但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為自家姑娘著急。京城上下怕是沒有不想嫁給謝世子的千金閨秀,陸家和謝家有一層拐了百八十道彎的親戚關係,關係不硬,但能和謝家有這層牽扯已是羨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樣,還和謝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來,互為對頭也算交情。何況謝世子只是嘴上不饒人,實則並未為難過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個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謝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謝家,她家姑娘往後在這京城裡就能橫著走了。
亦且,謝家乃朱輪華轂的百年豪門,家中金山銀山幾輩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謝家少奶奶,且是富極貴極,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紅得滴血。
陸聽溪卻在為祖父暗禱。
祖父自該逢凶化吉,否則好人沒有好報,豈非沒了天理。
祖父雖居高位,但自來耿介,仁澤廣被。有一年雪災,祖父往京師周邊諸縣賑濟,見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賑濟銀遲遲不下,當即將自己在附近添置的莊子並兩處宅邸讓出來,給災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設了幾處粥廠,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對家中男孩要求嚴苛,貫來不苟言笑,對女孩卻頗親和慈愛,祖母常打趣說,在祖父那裡只有女孩兒是親生的,男孩兒全是撿來的。
約莫因著她是最小的孫女,祖父對她頗多偏疼,在她面前時常顯出小孩性情,還三不五時塞體己銀子給她。此番南下,祖父臨行前還私下裡問她想要什麼,他給她捎帶。
祖父還說要回來跟他們一起過端午,如今卻是歸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開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實是乏了,沾著枕頭就睡著,也沒想出個章程來,於是翌日往學里去的路上,繼續琢磨。
陸家給姑娘們預備的學堂在外院,她為了活動筋骨,習慣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門再坐上軟轎。
她預備下抄手游廊時,正遇上二嬸劉氏。
劉氏向來心高氣傲,又因親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覺著自己是妯娌里獨一份,對於長嫂葉氏掌家私下頗多微詞,也給葉氏使過絆子,但上頭有陸老太太鎮著,後來倒也收斂著。加之永定侯那邊漸漸和她疏淡下來,劉氏只能越發討好陸老太太。
陸聽溪其實至今也不明白劉氏和她祖父的失蹤能有何干係,但既然謝思言那般說,她防著盯著劉氏便是——謝思言那樣的人,是不屑於污衊一個后宅婦人的。
劉氏與她搭了幾句話,便領著僕婦過去了。陸聽溪剛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劉氏的呵斥聲,回頭一看,一個丫頭瑟瑟跪在劉氏腳邊求饒,劉氏似是怕引來眾人目光,吩咐身邊的婆子將那丫頭拽起來,沉著臉去了。
陸聽溪收回視線。劉氏近來好像心緒極差。
到得學堂,陸聽溪照例溫習功課。
她兒時雖然皮,但那是平時,讀書作畫時,她都乖巧得很,從來按部就班。曾經她年幼無知時還想和謝思言在功課上一較高下,但在她看到謝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積如山的功課時,就默默放棄了。
男孩讀書是為科舉,女孩讀書則為養性,增廣見識。陸家乃詩禮之家,特特為女孩們也設了學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過簡單教家中姑娘識得幾字,不礙著出嫁后管家便是。
陸聽溪很慶幸自己生在了陸家。
府上的姑娘陸續到了。
陸家統共五位姑娘,陸聽溪序齒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陸聽芝頗為要好,陸聽芝行三,活潑好動,甫一來便坐到陸聽溪身側,嘰嘰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們回去。
邱先生是她們的教書先生,年逾古稀,學問極大,常年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我再多講兩句」,而後滔滔不絕,至少要說上兩刻鐘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絲不苟,從不怠惰,因著陸聽溪功課最好,對她尤為看重。陸聽溪昨日出門,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講了兩句」。
授課開始。陸聽溪正做著札記,忽被身畔的陸聽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發簪。」陸聽芝做賊似地趴在桌上,小聲道。
陸聽溪抬頭看去,剛要問有什麼好看的,就聽陸聽芝繼續道:「你不覺得那發簪像個扳手嗎?」
陸聽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邱先生今日戴的發簪不知是仿的什麼物件,瞧著確實像個小扳手,那小扳手隨著邱先生搖頭晃腦的舉動上下左右在空中畫圈,襯著邱先生那張刻板的臉,陸聽溪實在沒憋住。
邱先生聽見這一聲笑,扭頭看來,肅容讓陸聽溪起來站兩刻鐘。
一旁的陸聽惠幸災樂禍。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慣陸聽溪這個處處冒尖的堂妹,陸聽溪倒霉她就高興。然而樂極生悲,她朝陸聽溪擠眉弄眼的小動作被邱先生瞧見了,被勒令站半個時辰。
罰她竟比陸聽溪更重。陸聽惠心中不服,卻不敢違逆。
下學時,邱先生將陸聽溪和陸聽惠叫來,遞來一張字條。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著罰得不夠。我明日不能來學里授課,你們除卻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課外,另有額外功課——紙上這題面,我後日來時,要看到你們的答釋,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論語》抄一遍,抄寫務必字跡規整,無一處塗改,否則不作數。」
陸聽溪掃了一眼題目。她知道邱先生嚴苛的初衷是好的,但這題面……邱先生根本沒講過。
陸聽惠一回到內院,就奔到陸聽溪跟前。
「都是你連累我!告訴你,如果不想抄書,就好聲好氣給我賠罪,否則你就等著點燈熬油抄斷手吧!」陸聽惠不忿。邱先生罰她竟比罰陸聽溪更厲害,還另行訓斥,擾亂邱先生授課的又不是她,邱先生顯然偏心。
「聽二姐這話的意思,似對答題有十足把握?」
陸聽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處請教,不像你,你能問誰?」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會知會府上幾位老爺少爺,不得幫她們解題,卻並未說不能請教旁人。
她還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雖比不得魏國公謝家那位驚才風逸的世子爺,但也是學識廣博,解題必是手到擒來。
而陸聽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屆時再多加把火,陸聽溪肯定討不來答案。想起這一茬,陸聽惠又想笑了。她這堂妹也是個厲害的,先是得罪魏國公世子,后又開罪永定侯世子,還有什麼是她干不出的。
陸聽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馬到功成了。」言罷便要走。
陸聽惠看她不買賬,一怔,攔下她:「你當真不服軟?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題有何後果。」
陸聽溪忽地回頭:「二姐一直讓我賠罪,這意思便是,我有錯,二姐無錯,可是如此?」
「當然!」陸聽惠脫口道。
陸聽溪點頭:「可邱先生方才也罰了二姐,並且對二姐的訓斥更甚於對我的,這樣說來,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錯了,處事不公,不分青紅皂白亂罰一通。既是這樣,我這就去找邱先生轉達二姐的意思,邱先生這會兒應當還沒走。」
陸聽惠聽得瞠目結舌,尚未理清這彎是怎麼繞的,就見陸聽溪竟當真要出垂花門,嚇得一把扯住她:「不準去!」
陸家書香門第,最是敬重業師,且不說邱先生聽見陸聽溪這般說辭會如何惱她,單單是她爹知道了就饒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終糾纏於此,如此委屈,在場的這許多下人也都聽見了,說不得也為姐姐不平。我看還是知會邱先生一聲的好,給二姐討個公道,免得二姐悶出病來。」
陸聽惠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卻是再不敢得意,當下堆出笑,跟陸聽溪賠不是:「五妹妹消消氣,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與我一般見識……」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裡取點心,「姐姐前兒才得了兩盒酥油蚫螺,全給妹妹送去,就當賠罪了,妹妹千萬收下……」
弓著腰賠著笑,好話說了一籮筐,嘴皮子幾乎磨破,陸聽惠才見堂妹轉身折回內院來。
等陸聽溪一眾人離開,陸聽惠身邊的丫鬟巧喜道:「姑娘當真要將酥油蚫螺都送與五姑娘?」那點心可金貴著呢,姑娘三個月的月錢都買不來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捨不得吃。
陸聽惠氣悶:「送!」又輕哼,「先讓她得意這一時,等後日她答不出題,夠她喝一壺。」
陸聽惠覺著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沒等著她視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邊傳來消息說,世子來不了了。
陸聽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題目去父兄跟前試探,但父兄只道不知,顯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來,她上哪兒請教去?她總不能攜題出門串親戚求教,她母親拘她拘得緊。
點燈熬油查了半日書,卻是毫無頭緒。
陸聽惠翻書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書:「我連題面都看不懂,這題怕是給舉子們做的吧!這功課如何交得出!」
劉氏被她嚷得腦殼疼,厲聲斥責,讓她安生些。
陸聽惠噘嘴。她娘近來跟吃了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又嘟囔道:「我沒處問,陸聽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過面上鎮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罷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書……」
劉氏一笸籮砸在她身邊,抬頭看趙媽媽進來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邊傳來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說您這事,侯府那邊不便插手,今日便不來了。不過世子有封信給太太。」
劉氏接過趙媽媽手裡的物什,對著信封上「姨母親啟」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顫著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幾字,劉氏卻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風中,喃喃道:「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爺知道了,我可怎麼好……」
陸修業得知邱先生給妹妹出難題的事,當即就跑去看了題面。
他有心私幫妹妹,但他發現,他也不會解。
正抓耳撓腮,小廝來報說楚王府的鎮國將軍到了,老爺叫他過去。
陸修業甚覺驚詫。
沈惟欽此番入京,應當就是奔著和左家的婚事來的,按說縱當真要來拜會,也理該等親事塵埃落定再來,怎麼這會兒就登門了?
陸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禮只能由葉氏來接。
葉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聲和三房堂妹陸聽芊說笑的陸聽惠僵住,低頭閉嘴。
這禮怎麼是給大房的?
孟氏臉上掛不住,老臉漲紅,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陸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婦就是眼皮子淺,白白現眼。那沈惟欽雖則是三房的親戚,但依著長幼次序贈禮也是該的,她竟這般急慌慌去接禮。
待到禮物盡搬來了,那長隨笑道:「小爺與次妃入宮去了,諸位稍候。」他所謂次妃,自是指沈惟欽的母親,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欽正緩步宮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著人備好了車駕,要去陸家正經拜會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過打了個照面而已。
爭奈尚未出門,就遇著了傳旨的內官,這便命人先將帖子和禮物送去陸家。
皇帝宣他來,不過問些無關痛癢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還習慣,如今落腳何處,如此等等。陛見之後,他北行出宮。
李氏被太后召去說話,他縱出了宮門也無法即刻轉去陸家,這便放緩步子,暗觀宮中光景。
殿闕丹墀,宮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樣陌生。
他依舊記不起自己是誰,只覺自己丟失了一段至關重要的記憶。他寧可丟失關乎學識的記憶,做個一字不識的白丁,也想尋回那段緊要的記憶。
縱穿御花園時,沈惟欽耳中飄來女眷的說笑聲,有意避讓,才轉步子,就聽一道女聲揚起:「那是誰家子弟?」
須臾,但見一娉婷少女裊娜步來。
少女雲鬟高擁,珠環翠疊,一襲八寶七珍如意紋紫綃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寶地鐲子,嵌一顆碩大的鴿血紅寶石,濃郁鮮亮的紅與長指上的蔻丹互為呼應,愈加顯出一段冶艷之態。
沈惟欽看著少女一雙眼睛,卻是想起了陸聽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圓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過多,睜眼望人時,雙目炯炯,顯出一股迫人的威勢,毫無靈動之氣。陸聽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圓,然烏瞳居多,眼形精緻,是令人見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純凈,隨意一瞥,便是靈氣盈盈。
一旁引路的內侍低聲告訴沈惟欽,這位是泰興公主的獨女,高瑜。
沈惟欽來京后聽過高瑜之名。泰興公主為人強勢,教出來的女兒性子亦肖母,全不似個閨閣女子。高瑜心氣高,已至婚配之年,卻挑挑揀揀,遲遲未成婚。
他聽說高瑜在作畫上亦十分自負,自覺畫技頂絕,可稱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卻覺這等人畫不出什麼好畫,所謂第一,不過是沒有被人外之人當面打臉而已。
論輩分長幼,沈惟欽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點個頭算是打過照面。
高瑜見沈惟欽竟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內侍問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兒,一個鎮國將軍而已,架子擺得比親王都大。他這股冷淡勁兒,倒跟魏國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過嫁與謝思言,滿京千金閨秀都巴著望著的豪門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論,僅是整日瞧著那些女人歆羨妒忌的目光,她都覺得渾身通泰。虛榮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尋常。
但謝思言全不理會她,她碰壁兩次,惹得謝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罷。
高瑜盯著沈惟欽的背影看了幾眼。這表兄生得好,瞧著也是個傲到骨子裡的。
她對侍從低聲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欽底細。」
去往陸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與陸家結親的打算,娘今次就幫你留意著,看他家府上哪個姑娘堪為我兒媳。」
沈惟欽緘默不語,低頭翻書。
李氏看著靠坐馬車一側的兒子,心中大駭。
她也算摸准了兒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幾同於默認。
本是試探,如今瞧見他這態度,李氏道:「娶陸家女也好,不過這事不急,等他家老爺子那事了了,再行籌謀不遲——眼下時局尚未全然明朗,你這般著急忙慌和陸家攀的哪門子親?不過見面禮,竟送得那樣重,唯恐旁人不知咱們跟陸家沾著親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