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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她近來的經歷實在堪稱曲折離奇。


  而這一切異常, 還要從她祖父的失蹤說起。她祖父南下賑災, 差事未完, 一個月前, 突然失蹤。朝堂上謠言四起, 上頭已派人追查此事。陸家上下奔走, 母親打算帶她離京去尋外祖求助。


  啟程前, 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真實得彷彿身臨其境。


  她夢見她隨母親離京不多時,祖父平安歸來。


  是個極好的預示。但這夢還沒完。


  滯留外祖家期間, 她表兄江廓私下來說, 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歸來, 只此事不便傳揚, 讓她們母女務必保密。


  陸聽溪幾乎嚇醒。


  她寧可相信是她燒香拜佛感動了上蒼, 也不能相信江廓這麼大本事。不知江廓說了什麼,她母親信了他,江廓趁勢求娶她,母親有意應允。


  接著, 畫面幾變,夢境突轉。


  前頭才剛深情款款對她剖白心跡的江廓,轉過頭又與她說起了納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過門后, 納兩個官家庶女為良妾。


  陸聽溪覺得他簡直臉大能遮天。陸家乃高官顯貴之家, 江家門第不及陸家, 他娶她本就勉強,如今婚事未定,竟就開始想著納妾之事了。


  哪來的勇氣?

  答案很快揭曉——江廓發現自己的母親只是外祖家養女,而他認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親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納妾的底氣,且一次提了兩個。


  母親最是護短,聞訊惱極,無視江廓的吹噓,當場叫來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丟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畫面化為虛空,龐雜意識強行灌入腦中:

  ——江廓實為冒領功勞,暗保陸家的另有其人。是這人授意戶部尚書孫大人出面斡旋陸家之事,才得以穩住局面,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認下的外祖家實則跟他沒有丁點關係,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這麼個套,這才得志猖狂。


  ……


  這些意識彷彿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腦中。陸聽溪暗暗心驚,原來竟有這許多內情。


  不過那位孫大人官高位顯,又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多少人求他辦事,他連理都不理,這樣的人,竟會因著一個人的幾句話就盡心竭力援手陸家?陸家跟孫大人可無甚交情。這位不肯顯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強,何等驚心。


  後頭她又模糊夢到母親再度打算帶她回京時,外祖府邸被圍,她們亦被困其中。


  夢境的最後,貫通了現實與虛妄。她眼前出現一張箋紙,紙上三行字——


  留在京師。


  見謝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間府景州吳橋縣。


  彷彿某種指引。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字跡竟是她自己的。


  陸聽溪醒來后,夢裡的細節先後成真。去留不定時,她突發高燒,母親放心不下,本也只是想順道帶她探望外祖,見她病得厲害,遂打消離京之念。


  陸聽溪病癒后,腦中莫名冒出兩個強烈的念頭——


  其一,她做的那個夢確實預示了未來,箋紙上的提示能幫她改變不樂見的走向並揭開夢中未解之惑。


  三條提示分別對應著她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規避危機。譬如夢中預示,她與母親離京后,會因著接踵而來的事端,滯留外祖家一年有餘,與京師的聯絡幾度斷絕,歸京不得,隨之有了後頭接二連三的事端,那麼離京便是一個重大轉折,欲要改變,留京即可——正對應第一條提示。


  以此類推,第二條——見謝思言,對應第二個重大轉折,只是她如今尚猜不著這轉折是什麼。


  實質上,她也必須照做。提示不可違背,否則會藉由外因強行實現,譬如以發燒讓她留在京師。


  謝思言……那可是她兒時的對頭。


  若她執意不去見他……會如何呢?難道她會被一陣妖風吹到謝思言屋裡嗎?

  陸聽溪瑟瑟發抖。


  其二,那個暗中授意孫大人幫陸家的神秘人是個關鍵人物,她必須將之尋出。


  無緣無故是不可能幫這麼大的忙的,這人背後謎題重重。祖父平安歸來並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結,為外祖家避禍的關鍵也在這人身上。


  縱拋開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這人並竭盡所能感謝對方,畢竟夢裡就沒能謝著。


  她記得夢的最後,是那張箋紙飄到了城外桃林內的陶然亭東北角,繼而沒入土中不見蹤跡。


  她極是好奇,陶然亭是否當真埋著一張載有她字跡的箋紙?她和謝思言見面八成會尷尬,亦且,莫說謝思言如今在外求學,就算他在京中,他這樣的人,尋常也不是好見的。


  因而在實踐提示和找尋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沒有箋紙。


  她以為祖父祈福和為沈安祭掃為由出門,如今兩事均已畢,她得即刻出城趕赴陶然亭,事不宜遲。


  她回身上了馬車。


  墳里葬著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后做了她兄長的伴讀。兩月前,沈安奮不顧身救了她,自己卻命喪當場,死得極慘。陸家將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來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長臨上馬前,又回頭看了眼墓碑,連聲感嘆沈安實在是個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聽溪的架勢,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路上,陸聽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夢境賦予的意識博雜,她知道的內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來誆騙說自己是陸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臉。只是不知這廝究竟是開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謝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騎馬的兄長陸修業揶揄,「說來,你前幾日若隨母親離京,就能避他遠遠的,絕見不著,如今卻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兒就碰見了……你要不要躲躲?」


  陸聽溪一頓。


  「我妹妹可是敢做謝思言對頭的人,單憑這一條,我能吹一輩子!」


  陸修業笑嘻嘻:「謝思言是誰啊,那可是京師第一豪門魏國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風神絕倫的皮囊,金尊玉貴,驚才風逸,當初年僅十三便在秋闈中一舉奪魁,驚得幾個主考以為他作弊,定要當場出題重考,被世子爺以強悍實力當場打臉。聽說世子爺當時一揮立就,幾個翰林出身的主考捧著世子做的詩文,面面相覷,見鬼一樣。」


  「這位謝少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這些年來,得罪過謝少爺的哪個不是脫層皮,有幾個還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陸聽溪把腦袋埋進柔軟細滑的引枕里,小臉一垮:「我跟旁人都處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會兒年歲又太小,初生牛犢不怕虎……哥哥兒時不也是只皮猴。」


  謝思言將來會權傾天下、俯視萬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勢滔天,無人可匹。這也是那個夢告訴她的。但願他貴人多忘事,屆時已忘了她這隻幼時曾摸過老虎屁股的小牛犢。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許說!那次是意外……」陸聽溪滿面漲紅,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


  陸修業詫異道:「那次我明明瞧著謝少爺臉色難看至極,最後卻是不了了之,我原還替你發愁這事被爹娘知曉了該怎麼好呢,誰知是虛驚一場。」


  「這樣想來,你就是唯一一個得罪過謝思言還全須全尾活著的人。你說他留著你的小命,莫不是打算……」


  陸修業問話時轉頭,正瞧見妹妹的瑩白小臉,漸收了笑。


  他妹妹小小年紀便生得仙姿華色,玉雪可人,又聰穎靈慧,精擅丹青,不知引來多少狼崽子的覬覦。爹娘本想將妹妹的婚事早早定下,但議了兩三次親,都因著各種各樣的緣由沒成,也是奇了怪了。後來母親經人引薦,尋著一位高僧,高僧說妹妹十五歲前不宜定親,也就休了定親的心思。


  如今各方都在觀望陸家之事,他聽說有些浪蕩子垂涎妹妹已久,竟盼著陸家就此倒下,他們好趁勢撿漏。


  陸修業冷哼。那些人高興得太早,陸家才不會輕易傾頹。


  陸聽溪知兄長想到了何事。那個夢后,她一直在揣測那個暗保陸家的神秘人會是誰,但始終沒有頭緒。


  如今那人尚未出手,陸家的轉機也尚未到來,只要靜靜等待,總能尋得機會找出那人。


  行至一窄道,馬車忽停。


  一輛馬車擋了道,從上頭下來個盛裝的姑娘。


  是左嬋。


  陸聽溪與左嬋一向不對付,又急著去陶然亭,只讓她挪個地方出來。


  左嬋看出陸聽溪有事在身,本想拖延,但思及陸家那事還沒個說法,也不敢造次,何況自家身邊也沒個幫手,遂想著等陸聽溪落魄了再寒磣她不遲,笑著客套幾句,正要讓開,卻聽一陣車馬人聲由遠及近傳來。


  對方人馬近了,陸修業瞧見內中最大的那輛馬車上有宗室的徽記。


  小道還堵著,左嬋忙命人讓路。


  馬車內坐著的是楚王之孫,沈惟欽。


  陸家兄妹以為他會徑直過去,只各自下來朝馬車施禮,誰知沈惟欽竟下了車。


  沈惟欽生得俊逸,惹眼非常。他一下車,徑直將目光定在陸聽溪身上,竟是滿面迷茫恍惚,甚至近前幾步,似想將她瞧個清楚。


  陸聽溪見沈惟欽舉止怪異,不明所以。不過在夢裡,這個宗室子不是在兩月前就已經病死了嗎?她還想,若他不死,將來就能承襲王爵。


  一旁的侍從見主子盯著人家姑娘半晌不動,硬著頭皮上前提醒說還要趕早入城。


  這位小爺也不知怎的,自打兩月前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非但脫胎換骨,還變得古古怪怪,換了個人似的。


  陸聽溪不知是否因著剛去祭奠了沈安,她總覺沈惟欽有些舉動神情透著沈安的影子——沈安在陸家待了八年,她對他還算有些了解。


  不過她很快摒除了這個離奇的念頭。她還要趕路,或許還要籌謀見謝思言之事。


  陸聽溪正想離開,卻聽沈惟欽問她兄長:「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同一時刻,江廓隨著謝三公子一路往魏國公府內走。


  這些公侯之家總讓他深感壓抑。他這樣的人,一輩子也趕不上這些勛門子弟。即便他拼死拼活往上爬,跟這些生來便是貴胄的仍不能比。


  國朝爵位難得,公爵更是鳳毛麟角,遑論謝家這樣富極貴極的百年豪族。他家世本也不差,但那也得看跟誰比,謝家的茅房都比他的書房大。


  他與這些人根本不是一個等次的。


  若非他急於打探消息,今日也不會走這一趟。


  他得確定陸家的事嚴重與否,而後決定今後是否還要如從前一樣巴著陸家。


  將至謝三公子的外書房,身後忽傳來此起彼伏的行禮聲。


  江廓循聲望去,但見方才還往來有序的僕從,此時不論正在做甚,都齊齊停了手中事項,就地屈身行禮,畢恭畢敬。


  一個身披玄色縷金鹿獻靈芝對襟披風的高挺身影自抄手游廊大步而來,所過之處,下人惶惶伏低一片。然而他自始至終目不斜視,腳步未曾稍停。


  玄色廣袖的披風隨步飄曳,愈顯來人氣宇超拔,鳳表龍姿。


  放眼京師,再沒有哪家豪門公子能有這等排場氣度。


  謝三公子瞬間收起嬉笑之色,忙趨步迎上前。


  江廓僵了一下。他今日來的真不是時候,竟正碰上歸京的謝思言。


  這畫的來歷起自三兩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闔府春遊,才出城,三姐陸聽芝就跟二姐陸聽惠起了齟齬。陸聽芝自來是個直爽性子,當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馬車,又摘了頭上花冠,才走幾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親出來做和事老,兄長也出來調停。


  沈安突然接茬:「這四下里風景如畫,三姑娘棄車丟冠也是一幅畫。不如回去后,讓姑娘把這情景畫下來。」


  其時,沈安已是兄長伴讀,隨府上幾位少爺一道就學,鋒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稱呼府上其他姑娘都會在前面加序齒排行,對她則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連聲道好:「我早想讓淘淘畫我了!淘淘你可要答應,回去就畫!」又擔心她記不住自己方才的嬌俏情態,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馬車,特特放慢舉動,又做了一次棄車丟冠,連聲喊「淘淘看仔細」,惹得眾人笑成一團,又紛紛誇讚沈安會圓場。


  當日回去,她就畫了這幅畫。三姐奪過來一看,發現她沒把她的眉眼畫清楚,還很是遺憾。


  她笑道:「朦朧隱約更顯意趣,所謂『隔霧看花』,正是謂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給我題兩句詩。」


  她一時想不出題什麼好,轉去尋兄長。沈安當時也在,掃了那畫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題『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姑娘以為如何?」


  兄長險些一口茶噴到畫上;「你這話被先生聽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腦袋敲肚裡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出自李白的《贈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棄華車官帽,皓首年邁隱遁世外山林,此間「紅顏」意指少年,而非女子。這兩句詩無論含義還是情思,都與這幅畫風馬牛不相及。


  「我倒覺著不拘這個,本就是一時起興之作,但凡有一處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眾人笑了一回,她提筆將這兩句詩題了上去。沈安端視片刻,忽道:「三姑娘難得求了張畫,姑娘可要好生收著。」


  三姐當下附和:「正該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這畫擱我那兒不幾日就找不見了,還是淘淘幫我存著穩妥。」


  她就將此畫收了起來。天長日久,若非今日重見,她都忘了自己還畫過這麼一幅畫。


  「今日適逢泰興公主母女到訪,搜羅得匆忙,未及細看,大約是撈舊畫時不小心把這畫帶了出來。」陸聽溪見謝思言盯著這畫的目光越發陰沉,不明所以。


  「你仔細看第一句詩。」


  陸聽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寫錯字了?」


  謝思言緘默,半晌,道:「『紅顏棄軒冕』,是謂『安』。」


  他見她仍沒懂,道:「『紅顏』在此為女,棄軒冕,即棄車丟冠留家中,女留家中,為『安』。」


  陸聽溪有些無法理解文人的思路:「這是否太過牽強?」她才要說「安」的寓意也沒甚不好,瞧見謝思言的神色,回過味兒來。


  他是說,這詩句正合著沈安的名字?以他對沈安的厭惡,若真是因此,那面色不好看還勉強說得通。


  謝思言又道:「你可曾細想過沈安之死?」


  「你想想看,怎就那麼巧,偏生趕上你們出行時出事?而且,那幫賊人為何要衝你一個小姑娘殺來?」謝思言尾音揚起,拋題給她。


  陸聽溪蹙眉:「你是說……」


  男人傾身:「想到什麼了?」


  「那伙賊人是策劃劫扣祖父的那幫人雇來的?他們欲抓了祖父的家眷去威脅祖父?」


  謝思言緘默。


  小姑娘支頤深思:「似乎也有可能,那伙賊人出現一月後,祖父那頭就出事了……不過,世子為何忽然提起此事?」


  謝思言倚在木紋隱起若蒼龍鱗的樹榦上,盯著面前的少女看。


  他突然意識到兩件事。


  ——沈安在陸家待了八年,在沈安經年累月的刻意引導下,陸聽溪對他的看法早已定下。在陸聽溪眼中,沈安就是個身世飄零的可憐人。沈安迷途知返,願意上進,她就給他機會,權作行善。


  ——再論沈安之死。莫說沈安行事審慎,聽溪並不知沈安對她的心思,縱然知道,也不會想到沈安是蓄意赴死。


  是個正常人都想不到。


  愛而不得,不惜放棄錦繡前程,甚至放棄自家性命,以己身之死設局,也要博得心上人的終生銘記——如此瘋狂,如此極端。但他當時聽了沈安之死的前後,卻是即刻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跟沈安,其實是一類人——


  但凡所求,必要得到。縱無法得到,無論如何也要刻下獨屬於自己的烙印。


  不計代價。


  他甚至懷疑沈安故意讓聽溪留著那幅畫,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刻——沈安算到他早晚看到這幅畫。但他縱看到了,知曉了詩句背後的啞謎,也不能將那畫奪走,因為上面畫的是陸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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