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林菊的姻緣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阿尋的事情。
跟杜氏說這個真是太羞恥了啊~
杜氏遲疑道:「可是, 你確定你真的不會喜歡他嗎?也許, 你們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你會覺得他不錯呢。」
趙奕然的條件不錯,杜氏作為母親, 希望女兒嫁得更好一點, 太夫人霸道的安排, 誰都不喜歡, 可是誰說結果就一定不好呢?
宛桃正色道:「娘,他在那樣的位置上,即便娶我為正妻,那誰能保證他以後不納妾了?他要是想納妾, 那連元家都不能為我做主, 那日子該多難過。」
杜氏嘆了一口氣:「這倒也是。」
宛桃將剩下的半杯茶喝完,道:「過幾天我去找趙奕然說說這事吧,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想娶我,也許他根本就不了解我,只是看中了一副皮囊而已。」
阿尋同宛晨一同回來的時候, 見宛桃在家裡,有幾分奇怪:「你今天倒是回來得挺早的嘛。」
他湊過來,目光威脅:「你跟那個趙奕然說話了嗎?」
宛桃:「……沒有啊,我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阿尋這才放心, 屁顛屁顛地去吃點心了。
宛桃本想將這件事情跟他說的, 但估計阿尋聽到一半就會炸。
算了, 反正她也會把這事解決的,就不要讓他糟心了。
幾日後,阿尋收到了從衛國公府送來的信。
信不是孟天澤寫的,是阿尋的二叔孟懷明寫的,說是孟天澤已經回府,讓阿尋快點回去。
那封信寥寥幾個字,阿尋反覆看了好幾遍,表情有些凝重。
宛桃問:「怎麼了?」
阿尋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他將信紙放下,道,「我覺得有些奇怪,爺爺要是回來,即便不過來見我,也肯定會親自寫信,怎麼這次是讓二叔代寫的呢?」
阿尋最親近的就是爺爺,還有入宮做了德妃的姑姑孟懷萱,以前她還在府中的時候很照顧阿尋。
三叔孟懷昭不常在府中,但對阿尋還算不錯。
跟二叔一家的關係最差,除非必要,都不怎麼搭理對方。
宛桃沉思道:「既然孟爺爺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看看他吧,戰場危險,孟爺爺年紀大了,估計身子也吃不消。」
阿尋抬頭看她。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宛桃的,阿尋自己都記不清楚了,也許是第一次見面,也許是之後某一天,某一件事,讓阿尋忽然意識到自己喜歡她。
但是不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一直很明確地認定,他以後的媳婦就是她。
好不容易確認宛桃心裡也有他,阿尋這幾天都甜蜜得在雲里霧裡似的。
他既想待在宛桃身邊,又想趕緊回去看爺爺。
阿尋憋了半天,問宛桃:「你會不會想我?」
宛桃的臉刷一下紅了,瞪他一眼:「你可別胡說八道。」
阿尋憂傷:「不管你想不想我,我都想你啊。」他湊過來提議,「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反正你遲早都是要嫁給我的,對不對?」
宛桃沒好氣道:「誰要嫁給你啊……」
阿尋笑嘻嘻的:「你說,你都那麼喜歡我了,還不是要嫁給我?」
宛桃實在懶得理這無賴,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如此厚顏無恥呢?
像幾年前離開的時候一樣,阿尋還是對宛桃依依不捨,但還是沒有辦法把她帶走。
阿尋想,下次離開之前一定要帶她一起走,他們都長大了,到了可以成親的年紀了。
臨走之前,阿尋又纏著宛桃,讓她答應再給自己綉個荷包。
他強調:「這次我要一個鴛鴦戲水的,在旁邊綉上兩行字,曉看天色暮看雲。」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宛桃心裡都明白。
阿尋走了之後,宛桃忽然感覺心裡空落落的,一連幾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元家那檔子事也被她忘在了腦後。
直到半個月之後,宛晨偶然說了句,上回奕然哥哥說他回長安之前再來帶他騎一次馬的,怎麼現在都沒動靜。
宛桃才忽然想起來,還有這麼一件麻煩事在等著她呢。
於是,生平第一次,宛桃主動要去元府。
杜氏遲疑道:「你真的想好了?」
她還是覺得奕然那孩子很不錯。
宛桃點頭:「我都想好了。」
既然已經把心給了阿尋,不管別人再好,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趙奕然正坐在屋中看書。
趙家那邊已經來了好幾封信催促,娶妻是件大事,在信中說不清楚,也不夠莊重,趙奕然已經準備回去當面跟爹娘商談。
只是在臨走之前,他猶豫著要不要去見宛桃一面。
老太太只說宛桃還不懂事,這件事情她完全能做主,但是趙奕然莫名地感覺,宛桃大概是不願意的。
這個隱隱的認知讓他心裡有些慌。
正因為如此,他才猶豫著,這麼久都沒去見她。
他怕她真的不願意。
正想得入神的時候,外面忽然有丫鬟來報:「趙公子,二小姐邀您在園中亭子里一敘。」
趙奕然怔了一下。
丫鬟以為趙奕然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趙公子,二小姐……」
他擺擺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遠遠地,看到亭子里那抹亮麗的身影,趙奕然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宛桃正在煮茶,今天穿的淺藍色襦裙,她一隻手往青瓷杯里添茶,一隻手護著衣袖,一頭青絲如瀑布一般垂下,隨著微風,有幾根髮絲輕輕地飛舞。
這等附庸風雅之事,偶爾來元家的這幾年,宛桃也學會了不少。
見趙奕然來了,她笑著照顧:「坐吧。」
茶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小亭子。
趙奕然道:「不曾想你還會煮茶。」
宛桃倒了一杯茶,推到趙奕然面前:「又不是精通,閑來無事做來玩玩罷了。」
趙奕然笑道:「比我要精通。」
宛桃微笑:「奕然哥哥,你先嘗嘗。」
趙奕然吹開飄在上面的茶葉,輕輕地品了一口,茶湯碧綠,味道清香,回味無窮,只是這些他一點都沒注意,他現在全身心地都在想著宛桃會給他什麼樣的回答。
看著趙奕然魂不守舍地喝了半杯,宛桃忽然覺得有些不忍。
即便是趙奕然這般優秀的人,若真的是動了情,照樣會傷害到他。
他將杯子放下,抬頭看著宛桃:「你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宛桃頓了一下:「我……」
趙奕然忽然出聲打斷:「若你不相信,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做得更好。」
宛桃嘆了一口氣,為難道:「這不是你好或許不好的問題,只是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這樣下去,對我們兩個人都不公平。」
趙奕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顫抖:「是誰?是孟尋嗎?」
宛桃有些不忍:「奕然哥哥,你……」
他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孟尋?」
宛桃鄭重地點了點頭:「是阿尋。」
在林家見到孟尋,他就莫名地覺得不好。
現在想想,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才那麼急切地向元老太太提親吧。
趙奕然有無數問題想質問她,比如,他哪裡比不上孟尋了,那傢伙在翰林學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全靠著他爺爺幫他撐著腰。
再比如,如果他先出現,那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
但最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宛桃愧疚:「奕然哥哥,我……」
趙奕然打斷了她:「別說了,我都明白,你快些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話剛說完,宛桃還沒走呢,他就先起身走了。
他平日里都是優雅的,落落大方的,此時,他挺拔的背影卻顯得有些狼狽。
宛桃心裡很不好受。
只是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來,她已經把心給了阿尋,再也沒法給別人承諾。
趙奕然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雨了,瓢潑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也猶如打在他的心上。
他靠在窗邊,手中的書卷遲遲沒有翻頁。
漫長而濕潤的雨夜。
那晚上,宛桃也靠在窗邊,看外面的瓢潑大雨,她想的是阿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們的聯繫只能靠書信,宛桃拿出阿尋自離開以來寄過來的兩封信,翻來覆去地看。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
康平坊里。
經過幾年的磨鍊,林菊綉藝進步飛快,漸漸地也能在杜氏的指導下做一些大件,康平坊的在貴人圈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掌柜整天滿面紅光的,他想,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機智,知道收下那個姑娘,他們康平坊總算迎來了出頭之日。
只是,林菊如今已經十八歲了。
有的時候,掌柜也會操心她的親事,心裡有些擔心林菊嫁了什麼人,就不願意繼續待在康平坊了。
林菊對嫁人沒什麼興趣。
她一邊理線一邊道:「您別擔心了,我暫時不會考慮這個,就算我最終決定嫁給了誰,也不會耽誤康平坊的活計。」
在康平坊的這幾年,除了秦氏那邊得交銀子,剩下的她都自己存了起來,現在生活得自由而滋潤,要是嫁給一個像她爹那樣的男人,她還不如自己過一輩子。
況且,即便掌柜只是為了賺錢,才看在三嬸的面子上收下她,那也是給了她一個從火坑中爬出來的機會,掌柜的除了精明愛打算之外,也是個挺好相處的長輩。
林菊挺感謝他的。
掌柜放心下來,眉開眼笑:「我就是問你一問,有些男子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人忒壞了,你要是決定嫁給誰,之前就問問我,我給你把把關。」
林菊笑道:「我知道了。」
掌柜放心地出去了。
林菊抬頭,見他胖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禁想笑。
近些年康平坊的生意越發好了,掌柜心裡高興,心寬體胖,越吃越胖,錢進老是悄悄地跟她說,掌柜再這麼吃下去,估計就得側過來才能出門了。
錢進那小子因為那張嘴,沒少被掌柜數落,可他每次被數落之後最多消停一兩天,然後又開始了。
掌柜拿他沒辦法,不過在林菊看來,他其實就是縱著錢進。
錢進除了性子上皮一些,做事能力很強,也很實誠。
林菊繼續低下頭,理著那些色彩斑斕的線。
錢進捧著一袋熱氣騰騰的糖糕進來了,笑嘻嘻道:「林菊,這是街尾那個糖糕,我路過正巧見到有新出鍋的,又沒有多少人,就給你買了一袋。」
林菊趕緊接過來,糖糕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她笑道:「那多謝錢大哥了。」
那家糖糕店生意特別好,林菊每次去,都能看到排老長的隊,有時候一鍋糖糕剛出鍋就被買完了,偏偏錢進總是能遇到沒人的時候。
林菊笑道:「錢大哥,你先等會,我給你找錢去。」
錢進擺擺手:「得了吧你,又不值多少錢,我既然是買給你的,又怎麼會問你要錢。」
林菊不好意思:「我這樣老是吃你的怎麼行。」
錢進道:「你快點吃吧,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菊吃糖糕,他蹲在旁邊看那副半成品綉圖,上面綉著一隻毛髮蓬鬆的貓咪,玩著繡球,這種綉品最考驗綉藝,以前林菊做不出來,經過這麼久的磨鍊,倒也像模像樣了。
錢進滿意地點頭:「這回那個小姐肯定能滿意,你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
林菊一邊吃一邊道:「我還差得遠呢,過幾天我去三嬸那一趟,有的地方還不懂,還要問問。」
錢進看了一會兒綉品,抬頭問:「我剛才看到掌柜進來了,跟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林菊咬了一口糖糕,「就是問我什麼時候成親之類的,都喜歡問我這個,好像不嫁人就不行了似的。」
錢進猶豫了一下,問:「你不打算嫁人啊?」
林菊無奈:「怎麼你也問我這個,你不也沒成親呢嗎?你年紀比我還大許多。」
錢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我就問你一下。」
林菊倒是來了興緻,問他:「你為什麼不成親?」
錢進猶豫了一下,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沒遇上合適的姑娘,跟家裡也不怎麼聯繫,不怎麼管我。」
別人問林菊怎麼還不成親的時候,她很無奈,但是輪到八卦錢進,她就莫名有了興緻,笑道:「那你可得快點找了,不然一樣年齡的好姑娘就被人挑走了。」
錢進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林菊吃了半袋糖糕,覺得有些膩,又去喝了水,覺得休息得差不多了,就打算接著繡花,一扭頭,錢進居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奇怪:「你今天不用在前面看著鋪子嗎?」
錢進好像在沉思中,一聽她說話,他一驚,差點蹦起來。
「那,那什麼,我這就去。」
走出門幾步,錢進漸漸放慢了腳步。
他扭過頭,林菊正認真地綉著花,一半臉沐浴在陽光里,給她添了幾分溫柔。
他輕輕地握起拳頭,然後又折返了回去。
林菊抬頭一瞧,見錢進又走了回來,不由有些奇怪:「還有什麼事情嗎?」
錢進雙手撐著木頭繃子,湊近了林菊:「我想問你,要是我想娶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林菊怔住了。
半響,她才支支吾吾道:「你什麼意思?」
對上林菊的眼睛,錢進剛才積蓄的所有勇氣都灰飛煙滅,他忙躲開她的視線:「我就是覺得,我們挺合適的,相處了這麼久,你也知道我的品行,我潔身自好,從不跟別的女人說話,我也攢下了一些銀子。而且家裡不管我們,你不會疲於應付各種大姑大嬸,我真的想照顧你,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開始還說得有條有理,後來他越來越緊張,大腦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林菊垂下腦袋,心裡像是忽然開了一朵巨大的花。
片刻之後,她抬起眼睛笑道:「好啊。」
錢進猛然抬起頭,四目相對之時,他們就確定了這是自己想相伴一生的人。
林菊想,這世間事情可真是奇妙,剛才她還在想,自己恐怕要一個人過一輩子了,下一秒,她就決定拉住另一個人的手。
她首先就帶了錢進去林家,讓三嬸和三叔過過目。
杜氏給他們端上茶,掃了錢進一眼,心情有些複雜。
錢進跟杜氏也算挺熟悉的了,平日里總是嬉皮笑臉的,但今天他來見杜氏的身份不一樣了,再皮的性子也會略有些拘謹,一本正經地在跟林大樹談心。
錢進這孩子,也是個好孩子,但是林菊已經在康平坊幾年了,之前從來沒有半點端倪,怎麼如今林菊忽然就要嫁給他了?
杜氏笑道:「菊子,來給三嬸幫忙燒飯。」
平日里,林菊過來,杜氏都不讓她進廚房的,杜氏這麼一說,林菊便有幾分明白了,三嬸是有話想跟自己單獨說。
宛桃聞言也出去了:「娘,我也來幫忙!」
杜氏帶著兩個女孩出去了,屋子坐了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
林大樹本來就不怎麼會聊天,之所以能跟錢進有說有笑地聊這麼久,都是在硬撐著場子。
現在他總算撐不住了,就咳了一聲,問旁邊的林竹:「最近鐵鋪子生意如何?」
林竹一邊啃著桃子,一邊道:「生意不錯,都喜歡我打的菜刀啊,劍啊什麼的,那一條街上,就數我們鋪子生意好。」
林竹在鐵鋪子里錘鍊成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他原本就黑,現在就更黑了,不過還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一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錢進之前也見過林竹不少次,同他關係也不錯。
對於自己姐姐被錢進拐跑的事情,林竹心情也很複雜,於是這次見面,林竹沒怎麼跟他說話。
錢進瞄著林竹,想刻意討好小舅子:「竹子啊,我看你比上次又黑了點……」
林竹一個眼神掃過去。
錢進立刻住了嘴,怎麼,他們鐵鋪不是以黑為美嗎?越黑代表越壯碩?
林竹翻了個白眼,這個白眼顯得特別白:「誰跟你說的,最近我都盡量少出門了,已經白了許多了。」
他始終還記得宛桃小時候跟他說的,即便是個男子,也得注意形象。
當時他沒聽進去,但是倒是記住了,現在他也有了那麼一點愛美之心,不過這愛美之心的主要起因是,街上的小姑娘見了他都繞道走。
林竹不得不承認,宛桃的說法還是很有遠見的。
哼,這個錢進真是沒有眼力見。
杜氏一邊洗菜,一邊問她:「你怎麼忽然決定嫁給那小子了?之前也沒聽你說過啊?」
林菊將垂在旁邊的頭髮攬在耳後,開始切土豆絲:「也就是最近才決定的事兒,以前也沒往這方面想過。」
她頓了一下,臉頰有些微紅:「我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他那麼一說,我就想答應了。」
杜氏有些不放心:「成親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可不能憑著一時衝動,他家的情況你都了解清楚了嗎?」
林菊笑起來:「三嬸,我又不是傻子,我同錢進相處了這麼多年,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家裡情況也簡單,我不可能自己往火坑裡跳的。」
杜氏也知道林菊有自己的分寸。
她一個姑娘,在外面這麼多年,在外面一點事情沒招惹,老老實實地整天就待在秀坊里,曾經還說一輩子就這麼過了。
而且看她現在的狀態也不錯,是發自心底的幸福。
杜氏也就放心了,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林菊不是小孩子了,當初她決定嫁給林大樹的時候,比林菊現在年紀還小几歲呢。
林菊切好土豆絲,又拿起茄子:「我準備明天帶錢進回去看看,就把這事定下來。」
杜氏道:「是該回去看看,到時候你娘要說什麼不好聽的,你別往心裡去。」
林菊頓了一會兒,無奈笑道:「我要是往心裡去,早就被她氣死了,這些年都這麼過來了,還差這一次嗎?」
幸好秦氏不知道康平坊具體在哪裡,這些年也沒來鬧過,她在通州城裡才能過清凈日子。
錢進平時嬉皮笑臉,待人和氣,但是遇上潑皮,他也從來不慫,這些年他雖然是康平坊的夥計,但是整個鋪子就等於靠他撐著門面。
以後秦氏要來找麻煩的話,錢進也能收拾她。
一大早,太陽還沒升起來,林梅就聽到門被砸得砰砰直響。
她一臉不耐地爬起來去開門,秦氏披頭散髮地站在門口,唾沫星子直飛,叉著腰罵道:「你這死丫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賴在床上?趕緊起來洗衣服餵豬做飯!一天天閑得你!」
林梅靠在門框旁邊,冷冷地看著她:「你就知道讓我做,你自己怎麼不做?這一大早的,你不睡覺別人還要睡呢!」
秦氏頓時暴跳如雷:「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你整天吃我的喝我的,你干點活怎麼就不應該?菊子在家的時候,那不是什麼活都干?讓你干點活怎麼比什麼都難?」
林梅懶得理她,轉身就往屋裡去:「那你讓她回來干啊!要不然你就自己干,別扯上我!」
秦氏一天到晚就知道讓她幹活。
秦氏氣得直跳腳,追進來就要拽她的頭髮:「你這個死丫頭!你快出去幹活,要不然今天你就別吃飯了!」
林梅一把把她的手打掉,火冒三丈:「你給我出去!我得先穿好衣服梳好頭髮吧!」
秦氏罵罵咧咧道:「那你給我快點,也不看都什麼時候了。」
秦氏咒罵的聲音越來越遠,林梅心中煩悶,啪一聲把門關上。
她坐在桌子前面,望著銅鏡里的自己,蓬頭垢面,精神萎靡。
桌子上還放著半個梳子,這是林菊之前帶回來的,上次秦氏跟她起爭執,將這梳子摔在地上,成了兩半。
林菊是逃離了這個地方,所有的活都落在她身上了。
之前有林菊頂著,活都是林菊干,吃的穿的,林菊都讓著她,林菊一走,秦氏瘋狂般的逼著她幹活。
林菊為什麼不把她帶走!為什麼要自己在這裡承受這種苦!
快走到家門口了,林菊莫名有些緊張。
錢進察覺到她放緩了步伐,問:「怎麼了?」
林菊憂心:「我怕我爹娘會無理取鬧。」
錢進握住了她的手:「會沒事的。」
秦氏正蹲在廚房門口呼哧呼哧地吃飯,抽空還咋咋呼呼地喊:「梅子你個死丫頭,磨磨唧唧的就知道磨洋工,你趕緊給我吃完飯幹活去!」
林菊小聲地喚了聲:「娘。」
秦氏扭頭一看。
見林菊回來了,她怒氣沖沖的表情還沒收起來,就硬生生地轉化成了驚喜:「哎呀,菊子回來了,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林菊現在是家裡的搖錢樹,每個月都會給她銀子,所以每次秦氏見到林菊,那叫一個發自心底的喜悅。
然後她又注意到了跟在後面的錢進。
秦氏將飯碗一放,審視了這兩人一眼,問林菊:「這是誰啊?」
錢進一見秦氏,就知道這不是好相與的婦人。
在康平坊當了幾年的夥計,錢進的性格練得八面玲瓏,依舊堆起了笑容:「伯母,我叫錢進,是綉坊的夥計。」
「綉坊的夥計?」秦氏狐疑道,「那你跟菊子回來幹什麼?綉坊還有這個規矩?」
錢進同林菊相視一眼。
林菊道:「這次來,他也是來提親的,我準備嫁給他了。」
秦氏陡然瞪大了眼睛。
堂屋裡坐了一屋子的人。
趙老太將錢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心裡覺得這孩子還可以。
林大壯同錢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關心的是錢進現在有多少銀子,家中情況如何,錢進很耐心地一一回答。
秦氏斜著眼睛打量錢進。
一個綉坊夥計,林菊這孩子主意大得很,她多次想在村裡給林菊找人家,這孩子都不願意,而且她家也因為那件事情把張媒婆得罪狠了,林老太不幫她張羅,她也找不著,就只好作罷。
而且林菊每個月能給她銀子呢,嫁出去了伸手要可就不那麼方便了。
說是不嫁人,找來找去就找了這樣的,能拿得出來彩禮錢嗎?
秦氏很不滿意。
林其中自顧自地蹲在門口抽旱煙,他一向不參與這種事情。
林梅坐在一邊,也在打量錢進。
錢進長得不算俊朗,但看著很精神,脾氣也好,跟村裡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一樣。
而且在通州城,以後林菊再也不用回來這個破地方了。
林梅今年已經十五歲了。
五年前,林菊遇到的困境,她現在也要面對,秦氏已經開始張羅給她找人家了。
秦氏能找個什麼樣的,還不是看哪家彩禮錢給的多就答應哪家。
沒準最後找個老頭子,比林菊當初還要慘。
林梅心裡嫉恨,為什麼要嫁給這樣男人的,不是她,而是林菊呢?她的樣貌分明就比林菊秀麗,年紀還比她林菊小!
這麼多人打量他,錢進心裡還是有些慌的,但表面上裝得很是淡定,氣勢唬住了一票人。
秦氏聽林大壯跟他羅里吧嗦地說了一大堆,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道:「我跟你講,想娶我們家菊子,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想娶她的人要從這排到村口,你就說,彩禮錢你能拿多少吧!」
錢進知道林菊的娘不是個善茬,可也沒想到她就如此直接。
他微微一愣,看了林菊一眼,然後笑道:「伯母,你也知道,我們倆沒啥銀子,滿打滿湊也只能湊出來十兩銀子,您看……」
他的話還沒說完,秦氏就尖叫著打斷了他:「你在這異想天開什麼,我們家菊子多會掙錢,你十兩銀子打發誰呢?真是會算計。」
「娘!」林菊提高了聲音。
秦氏一怔,叉著腰罵道:「你這死丫頭,現在就這樣向著外人,嫁了人之後還不知道認不認我這個娘了!」
林菊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
林老頭冷著臉開口:「老大媳婦,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就是你娘當時也沒敢問我要這麼多銀子。」
秦氏振振有詞:「那是時代不一樣了,我跟菊子能一樣嗎?」
錢進悄悄地看了林菊一眼。
這樣的娘,不知道林菊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轉向秦氏:「那您覺得,多少彩禮才合適?」
秦氏停下了罵戰,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朝錢進伸出了五個手指。
錢進琢磨著:「再加五兩?」
秦氏呸了一聲:「我說你真以為是打發叫花子呢,起碼要五十兩,要不然我不同意!」
此話一出,連林大壯都瞪大了眼睛。
這婆娘還真敢要啊。
林菊頭疼,她嘆了口氣:「娘,這五十兩銀子我們拿不出來,你看十兩銀子,你要是覺得可以,那就把這事辦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直接跟他在綉坊里拜個天地成親,就算嫁給他了。」
秦氏暴跳如雷:「你這丫頭胡說八道什麼?還有你這樣上趕著嫁人的!」
林菊臉色冷下來:「娘,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想一想吧,我們在家裡住一晚上,你要是還不同意,那就按我說的辦吧。」
秦氏當然不同意。
在她看來,林菊就是她的搖錢樹,這麼多年,林菊每個月都給她錢,已經養大了她的胃口,以後要是沒有這個銀子收入了,她花錢還怎麼大手大腳的?
這彩禮錢肯定得多要點。
再說了,這些年,林菊自己能沒存下錢?她以前都不提嫁人的事情,現在忽然說要嫁給這個人了,那肯定是會想辦法幫他的,她的錢都帶著嫁過去了,那不是便宜那個小子了。
秦氏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晚上,錢進被安排到了林初墨的房間。
他也十分地犯愁,這可比他想象中的還難對付,到底該如何是好?要說這五十兩銀子,他倒是有,只是全部拿出來也就掏空了積蓄,再說了,秦氏這般大胃口定是填不滿的,即便這次湊齊了五十兩銀子,以後她肯定還會繼續問他們要錢。
正惆悵著,忽然聽見有人敲門。
錢進嘆了口氣,林菊現在肯定也在煩惱這件事情,估計找自己想對策來了。
結果把門一開,外面站著的不是林菊,是林梅。
林梅披散著頭髮,剛剛梳洗過,穿著一身單薄的衣服,隱約勾勒出少女的輪廓。
錢進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就覺得不合適。
但鑒於林梅是林菊的妹妹,他還是溫和地問:「現在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林梅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有些惱地跺了跺腳:「大姐不在這裡啊?我還以為她在呢,想找她來著。」
錢進道:「她不在,你去看看在不在奶奶屋子裡面。」
林梅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笑了笑,道:「四叔的屋子,我好久沒有進來過了,我能進來嗎?」
錢進道:「現在恐怕不太合適,你要是想進來看,等明天我走了再說吧。」
林梅睜大眼睛,喃喃地問:「為什麼不合適呢?」
錢進有些頭疼,這姑娘都這麼大了,還這麼天真無邪嗎?
林梅固執地站在門口不肯走。
錢進沒法子,就將門打開:「你隨意看吧,我去找你姐姐去。」
林梅一咬牙,伸手拽出了他的袖子。
錢進被嚇了一跳:「你這是要做什麼?」
林梅攔在他面前,臉刷一下紅了,咬著下唇道:「你是不是死腦筋,我穿成這樣到這裡來,肯定不是為了看這個房間的。」
錢進的臉色冷了下來:「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林梅有些惱羞:「我是想來跟你說,你看我,是不是比林菊更適合你?」
雖然心裡已經隱隱有猜測,可是當林梅這麼說的時候,錢進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驚訝地看著她,指指自己:「我是你姐夫,你瘋了吧?」
「我沒瘋!」林梅咬著嘴唇,「你仔細看看我,我是不是比我姐姐年輕漂亮?她都十八歲了,她能做的我都能做,同樣是選妻子,你怎麼不選一個更好的呢?」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林梅自己也驚呆了。
她心裡是隱隱有這個想法,但是林菊是她的姐姐,她彷彿不該如此刻薄。
但這種想法只維持了幾秒鐘。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再說林菊去過好日子的時候,不也沒管過她的死活?大不了,不不了自己以後補償她便是。
她很快甩開心中的愧疚感,眼神可憐楚楚:「錢大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錢進上下打量了林梅一番,好笑地搖搖頭。
林菊這是在什麼環境下成長的?從這樣的地方走出去,一定很艱難吧。
他心中一片柔軟,以後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珍惜她才行。
他咳了一聲,道:「夜深了,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虧心事也不怕撞見鬼。」
讓別人看到就說不清楚了,他還是躲得越遠越好。
林梅愣住了:「你什麼意思?我都低聲下氣地求你了,你就這麼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
錢進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個翻版的秦氏。
錢進拉著門框,冷冷道:「你快點走吧。」
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林梅卻忽然像一頭髮狠的猛獸,躥了上去,撲到了錢進身上,他沒料到林梅會忽然做出這麼過激的行為,一時沒有防備,被撲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在桌角上,啪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這個跤摔得真結實,錢進摔得頭暈目眩,懵了半天。
等他清醒過來抬頭看的時候,卻發現林梅不知道什麼時候撕開了自個的衣服,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嚎哭起來。
錢進的大腦一片空白。
明明已經到了要休息的時候了,林家的堂屋卻燈火通明。
屋裡氣氛尷尬又嚴肅,林梅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旁邊小聲地啜泣。
林菊的頭有些疼。
她一邊按摩著太陽穴,一邊嘆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事情還不夠清楚嗎?」秦氏尖著嗓子叫嚷起來,「你帶回來的好夫婿,欺負了你妹妹!」
林菊無奈道:「娘,事情還沒搞清楚,你別瞎說行嗎?」
林梅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從板凳上猛地站起來:「娘沒有瞎說!錢大哥就是欺負了我,我不過是想去看看你在不在那裡,結果,結果,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就開始扯我的衣服……」她哭的聲音越來越大,「我以後還怎麼做人?我不活了!」
錢進臉色蒼白。
林菊看向他:「究竟怎麼回事?」